第24章
外婆葬禮辦完,和予卿和李敏也拿到了離婚證。
找了一個大家都有空的時間,一家子難得聚在了一起,卻各懷心思,和探臉又大了一點,嘴唇紅潤有光澤。
“今天是我們的散夥飯,”爸爸艱難開口,“和淮也大了,和尋以後跟着我,和探跟媽媽。”
“我們半年前就有這個打算了,不想相互折磨,你們三兄弟記得……”
“和尋是變态,他是同性戀!”
和探的話砸在桌上——包間鴉雀無聲
和尋沒理他,獨自撕着左手的繭,從進門挑釁的眼神,他便知道和探想幹嘛。
“你跟我出來一下。”爸爸好像憋着火,低沉的聲線帶着暴力。
和探起身的時候,他身邊的媽媽拽了他一下,眼底是不可置信。
“他就是變态!他和班上女生說過!”和探說完瞪了和尋一眼,可惜後者沒看他,可以說視線根本不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而且他長的就像個娘娘腔!”和探還想說。
“閉嘴!”老爸瞪着他,好似他在多說一句,自己便直接沖過去掐死他。
和探怕了,眼神收了一點,父子倆一齊出了門。
“和探說的是真的嗎?”他媽媽不可置信的聲音傳出來,和淮還在震驚裏沒回過神。
“真的。”和尋語氣輕松,黑色眼珠毫不避諱她的眼神,嘴角輕輕勾着。
他媽媽瘋了一樣沖了過來,伸手想打和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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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計的巴掌沒有扇到臉上,媽媽清瘦的小臂被一雙有力的手掌抓住,和淮輕聲說:“小時候沒管過他,以後也別管了,現在演戲也沒人看。”
“你滾開!”媽媽還在暴怒,手在他手背上摳着,一道一道紅痕劃開白皙的皮肉。
和尋起身把兩人手打開,“你要打就打。”
老媽直接一巴掌扇了過來,和尋腦袋歪着,擡手揉了揉便換了個座位,離兩人更遠。
“我以後沒有你這個變态做兒子!”
和尋看着暴怒的婦女,其實印象裏他媽媽很漂亮,可現在——臉色蠟黃,全身被憤怒包裹,原本漂亮的臉惡心的皺着,尖牙齒利,清亮的眸子也被厭惡淹沒,沒了絲毫光亮,像一個想把他吞下肚的惡鬼。
“你以後再也不要叫我媽!”婦女丢下這句話坐了下來,卻還是挑起桌上無辜的杯子往地上砸。
和尋低着頭,他現在挺好的,有個願意教他吉他的李老師,還有虎子哥和揚子姐。
和一個家境不錯的家庭。
和探原本的緊張因為對面那個中年男子不說話而散光了。
一副無賴模樣:“爸,你要說什麽事?”
和予卿放下手裏的煙,混着青灰色的煙霧輕聲說:“和尋不容易。”
“他不容易?”和探不可置信的回問,偏頭冷哼了一聲。
和予卿滿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要說三兄弟裏,他最對不起的就是和尋,五個月送給他外婆帶了半年,接回來放在身邊養到三歲,他現在還記得,剛剛三歲的小男孩摟着自己脖子,輕聲說,爸爸我會聽話。
沒有哭,沒有鬧,就眨着和自己很像的眼睛看着自己。
兩個大眼珠清澈如洗,滿心滿眼都是他,那時他生意剛起步,每天目不暇接,在工作和家庭間轉的像個陀螺。和探心髒負累越來越大,他和他媽媽都沒有時間顧這個老二。
“聽外婆話。”和予卿聲音溫柔慈祥的像個好父親。
小孩點了點頭,眼底亮晶晶的,牽着外婆的手。
“弟弟身體不好,以後爸爸接你回家,和哥哥弟弟一起讀書好嗎?”
小孩又點了點頭,只不過另一只小手用力抓緊自己褲腿,他在害怕。
一直到讀完小學才接過去,接進一個一切都是那麽陌生的“家”。
“你和你媽性格太像了。”和予卿感慨的說,“我以前當優點的性格,現在卻像巴掌一樣扇到我臉上。”
“小氣,自私,”和予卿連連搖頭,“你有過之而無不及,你被你媽寵壞了,以後會吃虧的。”
“那和尋呢?”和探現在還想把和尋拖下水,“他就不自私不小氣?”
和予卿痛心的看了他一眼,“我去看他,他說不要我救了!他替你擔責!你知道嗎?他一直把自己當你哥哥,可你呢?”
“你自以為是,做錯事不懂承擔,你哥可是幫你坐牢啊!你居然還在這裏冷嘲熱諷!”和予卿拳頭攥緊,他真的想一拳揮過去,可理智告訴自己暴力解決不了問題。
和探靠在牆上,心裏除了憤怒就是青春期時的叛逆,他只知道他爸以後不會對自己太好了。
“你好好想想吧,不掰過來,只可能成為社會的渣滓。”和予卿說完走回包間,好好的散夥飯,硬生生搞砸了。
包間一片狼藉,飯也沒吃,和予卿把賠償的錢給了,拿着外套走了出去。
和尋跟在身後一言不發。
李敏還在凳子上運氣。
和淮走出去時正好碰到回來的和探,不置一詞,擡手就是一拳。
“以後別喊我哥!”和淮丢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和探揉着自己的臉,憑什麽一個兩個都顧着和尋!?
“老板~”和尋推開玻璃門輕輕喊了一句。
李老板擡頭看着他,眼底有點憐惜。
“還願意教我吉他嗎?”和尋嘴角輕輕勾起來,他還記得他在警局嘶吼為他辯護的樣子。
李老板立馬起身,“願意,你快過來。”
和尋坐在他擺好的凳子上,把吉他從包裏拿出來。
李老板笑了起來,“我叫李易,先叫聲老師來聽聽!”
“老師好。”和尋笑的很甜,青春期的少年,眼底散發着對未來無限憧憬的亮光。
李易立馬轉身拿了本書放在架子上,“書都看過了吧,一些基本的東西需要我教嗎?”
“不用,”和尋看着面前的書,“我之前買了書看了。”
“行,那我們從實踐開始。”李易書翻開,嘩嘩嘩的翻了幾頁,翻到樂譜時停下,然後随手從架子上拿了一把較小的吉他。
“跟着我來啊。”李易看着他,擡手在他手啊腰啊按了幾下,給他調整姿勢。
他在警局見過被偷錢包的男子,一副有錢有勢的模樣,看了和尋照片幾乎是下意識的指着,說的篤定。可李易知道,和尋的錢不是偷他的,他被趕出警局,吼的每一句話都沒人聽,和尋錢是零散的!不是他的。
李易把他的琴擺在最顯眼的位置,每天像尊佛一般供着,有人問起來就說自己大徒弟的吉他。
一直到結婚生孩子,這個大徒弟才有了師弟師妹。
那時候他也沒賣琴了,開了一家小飯館,天天彈着吉他吹着牛,櫃臺裏是妻子甜美的笑,凳子旁是兒女興奮的崇拜。
那時和尋很孤單,班上一個朋友都沒有,想和他做朋友,他也回絕了。
田幽每次見他,帶着歉意的眼神讓他惡心。
和探初二沒讀完就轉學了,和尋被人們隔開,他用力學習,下課去李易那裏學琴,還幫他賣琴。
“和尋,這個社會很暖的,可能你還沒碰到那個把你當做自己全部的人,你媽媽喜歡弟弟,是因為弟弟心髒不好。”
“你比你弟弟幸運,你沒感受過在死亡線上徘徊的感覺。”
“你不要怪他們,他們有苦衷。”
“你也因為有怒氣,所以不願意和哥哥還有爸爸說話。”
“每個人都有心底的正直,你覺得他不好,可能只是他的正直不是對你而已。”
李易告訴他,社會很溫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媽媽爸爸都有自己顧忌的人或者事,他們心裏其實愛着自己,只是有比自己更重要的東西而已。
最重要的只是,自己絕對不能放棄自己。
你連自己都不愛,怎麽去愛別人?
和尋不懂,他還在青春期,他懵懂,對于愛情只有模糊的概念。他只受過幾年被人捧在手裏的感覺,那是親情,是他外婆給他的,可現在那個人也去了天堂,變成一顆明亮的星。
和尋努力讀書,課外書一本不碰,長年穿着長袖,他在班上就像一座冰山。他考上市裏最好的高中,名字在成績單上排到一個顯眼的位置,為了一個好的大學,為了自己許下的承諾。
和予卿把一張卡輕輕放在桌上,喉結滾了一下,渾厚的嗓音散發着特有的磁性:“錢拿着。”
和尋擡頭看着他,印象裏單手能把他抱起來的父親,眼角也有了魚尾紋。
和尋手指輕輕搭在卡上。
“想買什麽就買,密碼是你生日,不喜歡去改了也行。”
“我每個月會往裏面打錢,不要虧待自己。”
“想學什麽就去學,你哥哥平時也累,可能沒時間顧忌你。”
“餓了找個好點的館子,生病了不要憋着。”
“有事都給我打電話,有人欺負你不要傻站着讓人家打。”
“膽子大一點,你爸爸能力還是有的。”
和尋第一次知道爸爸原來話這麽多。
“嗯,”和尋拿起薄薄的卡片,“謝謝爸。”
那是成年前,他爸爸最後一次摸他頭發。
“你怎麽來這麽早!”虎子一臉暴怒,腦袋上的毛剃的精光。
和尋背着吉他,笑了一聲:“想來就來了呗。”
“算了算了,”虎子手掌往腦袋上抹了一把,走過去勾住他脖子往裏走:“來都來了我也不能把你趕出去,至少要先見了嫂子才行。”
“揚子!揚子!”虎子沒給他回答的時間,使勁朝裏面喊。
“吵什麽!”揚子撩開簾子,很漂亮的臉上寫滿了正氣,下一秒讓和尋跌破了眼鏡。
“廖彪!”她吼了一聲,“你瞞的我好苦啊!你喜歡男的對不對!我就說嘛!”
“你個王八蛋!”揚子演戲演全套,扶着牆裝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你現在是帶男朋友回來示威嗎?”
“虧我天天想,日日盼着你回來!”
“別,嫂子。”和尋立馬把虎子手掰了下來,“我是喜歡男的,可我不喜歡虎子哥這款的。”
“啊?”揚子聽前面一句還挺開心,後面一句便愣了一下,然後展示自己真正的功力:“我虎子那裏不好了?你憑什麽不喜歡他?”
“他除了腦子簡單了一點,時不時少根弦兒,你還能找出什麽錯誤?”
“你說啊!”揚子氣勢吓到了和尋,嘴巴張着不尴不尬的。
虎子看不下去了,“你嫂子有時候腦子多根筋,別在意。”
“嗯,”和尋點了點頭,“你倆天造地設的一對,一正一負正好互補。”
虎子沒反應,揚子一點不見外的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膈應你嫂子呢?”
“小孩挺聰明啊,敢拐着彎罵人!”
和尋笑了笑,沒說話。
他們開着一家理發店,店面不大,生意還不錯。
“咔擦~”
和尋被圍在中間,三人笑顏如花,和尋那時最開心的就是在這個不大的理發店裏彈吉他。旁邊有個特別小的紋身店,用虎子的話來說,他就是插在這條街上的牙簽,他往哪裏一趟,別人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可裏面那個紋身師技術特別不錯,紋個紋身還得預約。
虎子直接把他店封了,逼着他給和尋紋了一個一直想紋的象,那天是小年,是他外婆的生日。
六個小時,顏料一點一點紮進皮肉。
外婆從那天起再也沒有入過夢。
她安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