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啪!”手掌用力砸在扶手上,男子胸口劇烈起伏:“明天我們把婚離了。”
男子好似突然一下老了五歲,說完洩氣的彎腰抱住腦袋。
和探護在女子旁邊,摟着哭泣的母親,橫眉冷對。
“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敢做不敢當我沒你這麽個兒子!”男子儒雅的氣質蕩然無存,眼底翻着食子的憤怒。
小白狗也察覺家裏不對勁,小心翼翼走到母子腳邊,脖子上的鈴铛輕輕搖晃,聲音清脆悅耳。
可這悅耳的聲音,進了和探耳朵,就像帶了催生怒火的風。
“滾開!”和探一腳甩了過去,腿帶着勁風掃到小狗肚子上,小狗被踢出去兩米遠,砸在地板上發出慘烈的悶哼聲。
“這狗怎麽你了?”和淮輕聲說了一句,擰着眉毛走了過去。
“我就要踢!”和探胸口的怒火好像找到了發洩口,狗是和尋照顧的,應該多少還有點感情。他起身沖了過去,拉開和淮想一腳踢上去。
他卻忘了,狗其實是和淮撿回來的。
和淮擋住他,和探的怒火壓在了手臂上,猛地把他一推,和淮一個踉跄往後撤了一步。
和探找準機會一腳踢在小狗腦袋上,小狗頓時一陣抽搐,脖子上的鈴铛發出死亡的聲響,舌頭滑出來帶着白色的泡沫。
和淮見了,磨着下槽牙,反身想給他一拳,攥緊的拳頭還是沒砸下去,把他随便一推。
和探直接倒在地上,和淮沒理他,蹲下來摸着小狗脖子,小狗眼珠慢慢轉了兩下,最後往上一翻。
“你他媽的把狗打死了!!”和淮沖地上卷曲着的人喊。
事情發生的突然,他媽擦擦眼淚,下一瞬沖了過去,卻是問他寶貝兒子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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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爸扶着腦袋,擡頭吼了一句,“你們能不能消停點!這個家早點散了你們就開心了是吧!”
“別喊了!!”他媽媽吼了一句,底下的兒子捂着胸口,臉皺在了一起,“和探又發病了!快打120啊!!”
和淮不信:“別裝啊我告訴你!”
“怎麽裝!!”他媽媽擡頭看着他,“你來看看這是裝的嗎?”
和探臉已經白了,肥臉爬滿了虛汗。他媽媽起身走到櫃子前,拿出一瓶藥又倒了溫水走了回來。
“快吃了,吃了就不疼了。”女子頭發淩亂,雙眼紅腫,臉上淚痕橫七豎八挂着,蹲下的時候手肘在和淮身上蹭了一圈,和淮退了兩步看着兩人。
他爸爸打了120,人被拉走,一家子坐在醫院走廊上,相對無言。
女子看着大兒子眼底帶着憤怒,他爸爸助理過來的時候遞給他一份文件。
他爸爸拿出來,遞給女子,“看看吧,過兩天抽空去趟民政局。”
“兒子呢?”女子張嘴和淮便愣了。
“我不要和尋,你帶走他我錢少一點都沒事。”
和淮胸口起伏,轉身一拳砸在牆上,疼痛瞬間占據整個手掌,指節一頓一頓的疼。
“我養!”他爸爸喊了一句,聲音清晰無比,“早就拟好了,你仔細看清楚!”
女子閉嘴,拿着合同仔細的看,确定自己只用養和探,那顆心放了下來。
“我不是讨厭他,”女子試圖挽回,“和探身體不好,我照顧他已經很累了,和尋雖然聽話,可他和和探從小不和。”
“反正和淮也這麽大了。”女子看了大兒子一眼,“我在這個家待不下去,他也是不喜歡我的。”
“閉嘴!”和淮第一次對自己媽媽這麽兇,兩個字狠狠砸在地上。
女子捂着胸口嘴唇輕輕抖了起來,助理拿過他手裏的合同,細心收進文件袋,沖老板點了下頭便走了。
女子蹒跚的走進病房,和探眼睛盯着她,她拿出手機打出電話。
“爸,和探又進醫院了。”女子第一時間便是跟自己父親告狀,“我離婚了,和予卿帶着和尋和和淮。”
那邊老人家擰起了眉毛。
“爸,”女子咬着下嘴唇,艱難把事情經過都說了。
了解事情脈絡他卻沒打算告訴和尋外婆,耐心安慰自己女兒。
和探修複手術成功後,老爺子把事情經過說了,外婆一臉緊張。
“和尋呢?我尋尋呢?”
她坐在沙發上,佝偻着背,蒼老的手背在膝蓋上一下又一下拍着:“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女兒啊!這麽不懂道理!我造了什麽孽!我外孫那麽乖,那麽聽話,小時候沒要你們操過一點心,你怎麽偏心偏成這樣!”
“不行!我要去警察局,我去和警察說清楚!”
“你消停點!”老爺子不耐煩的喊了一句,“和探也是抓,和尋也是抓,何必再多此一舉呢!還有一周就出來了。”
“你說說你!”老婆子身子如抖篩一般,顫顫巍巍伸出手,“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把李敏寵着這副德行,絕對不會出這檔子事,現在又出了個和探,這是造孽啊!”
“你們家真的造孽啊!”老婆子捶着心口,一臉悔不當初。
“你要能生出兒子,我能這麽慣着女兒嗎?還不是怪你!”
老婆子突然捂住心口,老淚縱橫,“你們家果然一個性子,你把這事記了一輩子啊!今天要不出事,你還能帶進棺材裏!”
老爺子巴掌往沙發墊上一拍,站起來走了出去,全然不管哭到斷氣,用力抽搐的老婆子。
救護車把外婆拉近醫院,一路昏迷不醒,清醒時叫着和尋的名字。
腦中混沌模糊,有多年前自己出嫁時,媽媽對她的囑咐,有女兒闖禍時老公對她的袒護,還有第一次見到外孫的開心,最後停頓在和尋給她擇菜,笑着分享自己長大後的夢想。
“外婆,我以後考一個好大學,賺很多錢給你花。”
“我好想媽媽來看看我,可我知道弟弟身體不好。”
“外婆,弟弟的運氣是不是被我搶走了,如果他的病轉移到我身上就好了。”
“我可以把他身上的痛分擔一點。”
“我也想看看哥哥,可是哥哥成績好,我成績不行。”
“爸爸很辛苦的,經常出差。”
“......”
“爸!”和淮喊了一句,“外婆醒了。”
蒼老的手突然收緊,用力攥緊手下的床單,下榻的眼皮抖了起來,眼珠混沌,好似沒有光線照進去,氧氣管搭在人中上面,她艱難的把幹澀的嘴唇分開。床邊圍了一圈人,唯一的女子眼睛紅腫站在床尾。
“外婆你說。”和淮傾身上前,耳朵貼在她嘴巴上。
外婆用盡全身力氣,“……尋……和尋呢。”
“他出來了!馬上就出來了!你在等一下,馬上就出來了。”和淮連忙說,他鼻子也酸了起來。
外婆嘴角翹了一下,瞳孔失焦,終究散了。
“外婆,我要讀一個好大學,賺很多錢給你花。”
“外婆,我想吃白菜心,你把白菜心單獨盛出來好不好?”
“外婆,爸爸好像不喜歡我,媽媽也不喜歡。”
“外婆,我不聽話嗎……”
“為什麽媽媽都不看我一眼?”
“弟弟欺負我也沒關系,哥哥給我書看,他很多書都給我看。”
“我過得挺好的。”
“你一定注意身體,我看了很多書,以後可以考個好點的大學。”
“外婆,我不想結婚,……也不想有孩子”
“外婆……”
和淮站在陽光下,身形筆直纖細,臉上的五官帥氣俊朗,稚嫩已經消散,臉上有了屬于男人的氣質。
和尋提着袋子走出來,沒有他想象中的喪氣,還開朗的喊了他一聲。
不是“哥”
而是“和淮”
和淮心裏震了一下,心髒猛地收緊,手心的鈴铛被太陽照得發燙,好似把手心燙了個腐爛的大洞。
“和探好點了嗎?”和尋接過鈴铛,随手塞進兜裏,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着笑。
和淮看着他臉上淺淺的笑,那是疏離的,好似關心一個朋友,或者一個不算熟的同學。
“看樣子應該好多了。”和尋收起臉上的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和淮木讷無比,那個小時候會追在他身後叫“哥哥”的小男孩不見了,被自己和爸爸輕手埋了。
每年過年,家裏會聚餐,那是一年中唯二的見面,暑假自己報了各種培訓班,兩個月見面時間不多,他對這個有點呆滞的弟弟全無好感。
“哥哥,”小孩怯生生的,兩只黑眼珠泛着水光,不論誰看來都是可愛的不行,可自己卻下意識的讨厭,從知道自己媽媽懷了雙胞胎時便讨厭。
“我可以看書嗎?”小男孩聲音細如蚊子,一分神便聽不見了。
和淮注意着沙發上坐着的父母,還有在沙發上玩槍的和探。
“你看吧,別弄髒就行。”和淮秉承着一貫的好脾氣,把疏離做到了極致。
小男孩抱着和淮早就不會碰的童話書看的小心翼翼,坐的像學生手冊上示範坐姿的女生,每一頁都十分認真仔細,恨不得标點符號都認認真真分出他們的相似之處。
他這麽一看便是一下午,不吃不喝,好似動一下就是犯罪,全身緊繃的像根弦,随意撩撥一下需得顫五分鐘才會停下,還好沒人理他。
父母覺得他聽話,愛讀書是好事,坐的端正,也就不會随便喚他。
每年的壓歲錢也是,接過來輕聲道謝,媽媽随便說兩句,便把口袋嶄新的紅紙包遞上去,從不會有怨言,不埋怨,多嘴的話一句都不會說。
直到有一年,和探做一個大型手術,他去外婆家住了一周,他才知道小男孩話多的像個一直擺動的鐘表,也知道他其實心裏崇拜着自己這個哥哥。
後來他也搬了過來,和淮不說出來只默默護着他,書櫃的書和探從來不敢伸手,伸手直接罵出來,卻允許他看,弄濕自己新買的也沒關系。結果男孩又買了一本,和淮看着他眉毛認真的擰着,最後還是道謝拿了過來,他打濕的那本書也還在書櫃上擺着。
和尋坐的筆直,和淮離他最多二十厘米的距離,挨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衣料上的溫度。
一路無言
他已經自動把自己從這個家劃了出去
和淮不知道從哪裏開口,心口充滿了糾結,“……和尋。”
和尋看了過來,眼底滿是疑問。
車已經到了,安穩停下。
和淮給了錢,“下來說。”
和尋提着自己包跟在他身後,對這個陰冷陌生的地方充滿疑惑,這裏一切都顯得肅穆蕭條。
和淮站在人行道上,喉結有力的滾了一下,“外婆……去世了。”
和尋大腦單機,手提包砸在地上,嘴角不适的抽動了兩下,下意識想跑:“你……騙我呢?”
他多希望這是一個玩笑,一個報複性的玩笑,他太懦弱了,和淮讨厭這樣的自己,他讨厭自己膽子小,讨厭自己不說話,也讨厭自己聽随父母差遣。
“你騙我是不是?是不是騙我?”和尋聲音發顫,又往後退了兩步。
“和淮你說話啊!”和尋猛地上前抓着他的肩膀,兩人差不多高,纖細的手臂相比一個月前有力多了,指尖用力掐進肉裏,壓低嗓子:“你他媽說話!”
虎子教他的髒話用在了這裏,結果和淮眼底滿是認真,一點玩笑的痕跡都找不到。
“昨天下午……”
“你別說!”和尋猛力一推,和淮往後退了兩步,在腦子剛剛閃過“自己會不會狼狽的摔在地上”,背後猛的砸在了冰涼刺骨的牆上。
和尋上前抓緊他衣服,眼底帶着從地獄偷過來的淬火:“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和淮第一次知道自己這個內向斯文到極致的弟弟也有這樣一面,他粗暴,狂躁,眼底被憤怒染紅,卻還是倔強的不掉眼淚。
“你們明明可以早點告訴我的!為什麽!”和尋嘴唇抖了起來,不可能的,不可能這麽快。
和淮心罕見的慌了,“我們也沒想到媽會告訴外公,外婆一直憋着,最後是因為暈倒才送到醫院的。”
“我和爸都瞞着的,爺爺奶奶都不知道,我們以為外公外婆也不知道。”
“送到醫院,直接就......”
和尋胸口卡住一口血痰,咳不出來,咽不下去,也發不出聲音,松開他胸口的衣料慢慢蹲了下來。傳過來的,只有用力吸氣,因為太過悲痛而失去說話的能力,哭嗝因為太用力而十分刺耳。
和淮沒管襯衣上扭曲的花朵,慢慢蹲下來,在他背上拍了拍。
和尋幾乎下意識的把他手打掉,臉埋在手肘裏面,輕輕抖着。
“外婆在等你呢。”和淮收回手輕聲說。
和尋踉跄的站了起來,從鋪滿白瓷磚的圓形拱門走了進去,和淮提着他包追上他,想抓他手臂給他引路被他躲開了。
和淮把包換了個手,“跟我走吧。”
靈堂肅穆清淨,他媽媽穿着黑色孝服滿臉呆滞跪在地上。
和尋直接沖到棺材旁,看清裏面躺着的人之後失聲痛哭,筆直哭暈了過去,和淮摟着他,把他放在凳子上,和尋用盛滿淚水的眼珠瞪着地上自己的母親。
從那天起,他看家人都像在看一塊木頭,話也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