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猜測
猜測
趙呈安死魚一條，連人帶椅子翻倒在地。
就算都這樣了他都不掙紮，露在外面的嘴唇抿成一線。
在場的三人原以為他先前一副熬不得刑的慫包樣，再審個小半時辰，鐵定能将幕後主使，連帶關沈翮的地點都盤問出來。
誰知剛才還倒豆子般知無不言的趙呈安卻閉了口。
說他瘋瘋傻傻其實不盡然，到後來，他們甚至能誇上他一句聰明，直到趙兄被沈老将軍抽厥了氣兒，他都沒再多交代半點有用的信息。
心知兩位姑娘受了驚，在沈屹提出要送穆奚回家時，沈老将軍也沒怎麽反對，那頭渺渺收拾了心情，想要伺候着三姑娘出門，沈屹見她臉色不佳，便令她先回房歇息。
“你覺得趙呈安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穆奚撩開馬車的步簾子，窗外夕陽僅剩土色的昏黃，入夜的晚風吹了進來。沈屹深吸口氣，暈車反應得到暫時好轉，“不知，也許是半真半假，為了找一個人，這陣仗未免太大。”
“其實我還挺能理解他的做法唉。”穆奚想起自己小時候走丢過一次，她媽媽為了找她，扯着嗓子喊遍整個小區，發動所有親戚關系，挨家挨戶敲門，敲了不下二百戶。
這件事給穆媽媽留下了濃重的心理陰影，連着幾晚上都噩夢連連，穆奚抱着她睡，有時會被母親的呼喊驚醒，夢魇中的孤獨絕望令穆奚記憶深刻。
“自己能力有限，無力感就很強啊，要是趙呈安家裏真的已經窮困潦倒到一定程度，不論是誰給他一個機會，鬧再大，他也會做吧。”
“但首先要知道，他們家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就算真的抓到了偷竊玉石的人，趙家都已失信于國君，拿回玉石毫無意義，還容易招奸人迫害。”
沈屹分析地條理清晰：“而且趙呈安氣盛，他家裏就沒有一個長輩能提醒他，只任由他這樣胡來？”
“是我感性了。”穆奚聽罷只覺有理：“那麽就是三種可能，他在撒謊，或者大部分都是編的，要麽就是他一切行為皆是出于他的私心，家裏沒有想要找到玉石的打算。”
那麽他很可能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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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複。”
沈屹說：“他假扮沈翮得心應手，沈翮作為一個富家大公子的習慣平常人家的老百姓很難模仿，強行訓練難免會有纰漏，但他尤其自然，不像是刻意僞裝。”
“那麽就是趙家原先的地位比他形容的要高，而這之間的落差，也比從普通官吏變成無業游民要大。”
穆奚撥弄着馬車簾子上的流蘇，“可這也都是我們的推測，如果趙呈安真的想要報複覃門弟子，手上又拿捏着沈翮，他背後資助的實力還來歷不明，我們怎麽辦？”
正說，馬車慢悠悠停在了穆家門口，沈屹跳下車回頭拉了穆奚一把，穆奚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你不回去？”
沈屹兩手攏在袖中，“出來前我就和沈老将軍說好了，今晚留在你這住。”
“啊？為啥？”穆奚瞪大眼。
“書上說這是姐妹情深，兄弟情深的表現。”沈屹坦然作答，絲毫沒有覺得這“姐妹情深”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
穆家今兒被鬧得人心惶惶，沒攤上事的吃了一整日的瓜，還都意猶未盡，穆奚簡直能閉眼猜出那些人在背後嚼耳根子的內容。
路過院子時便有精力旺盛的女婢在交頭接耳。
“你瞧六姑娘那臉色難看的，和沒了丈夫一樣，早說她當不了金鳳凰，本分一點不好麽？”
“別說，她要是本分下來，天還不得塌了。”
“幾個月前還裝的膽小怕人，這才多久就漏了陷，啧，知人知面不知心。”
“人家可是要做沈家正房，沒點手段怎麽行？”
穆奚聽了覺得好笑，摻真和假地揣測他人，是出于不甘心還是嫉妒她無從得知，不過她那時執意要嫁入沈家确實帶着目的，只是這目的與閑話中富貴夢大不相同。
“穆家的下人，實在欠缺管教。”沈屹推開客房，浮塵在廊間的燈籠映照下有了清晰的形狀。
“管人管人，最難管嘴。”
嘴長在人家身上，再嚴加管束也總有人看不對眼。
她将燭火點起，“所以我想盡早離開這裏，我一走，這些人就算把嘴巴磨破了皮，把閑話說上了天，他們仍在這院子裏茍且過活，但我已經海闊天空去了。”
燭火的光照亮了客房，沈屹坐在凳子上，提起茶壺想要倒水，卻發現僅剩了陳水積在壺底，早不知是何年何月的殘餘，他說：“徹底摒棄過去，也許是從一個牢籠逃到另一個牢籠。”
穆奚叫了女婢來換茶，她回頭對沈屹道：“新的牢籠如果足夠大，也比舊的要好。”
對方沒有再接話，沈屹拔掉頭上的簪子和珠花，黑發披散下來，穆奚盯着那頭緞子似得長發在肩膀處卷了個彎兒，又順着腰線垂落。
她自己的頭發粗糙分叉，這個時代連洗發水都沒有，更不提保養護發，穆奚下定決心要和沈屹取取經。
“那個，能問問你頭發用什麽洗的不？還有你看你天天要上濃妝，這皮膚怎麽養的啊？”穆奚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沈屹想了想，一本正經說：“可能是天生的。”
姐妹你這樣會沒朋友。
沈屹逗她逗上了瘾，接着道：“化妝應該和練武一樣，底子好就吃苦少。”
“兄弟你太狠了！”穆奚扶額，沈屹立即就笑開，他這一笑，穆奚便愈發擺個苦臉，卻不是真的難過，而是同樣存了幾分逗樂他的意思。
只是說起女裝這一事，穆奚便想起了先前沒能問出口的話，現下兩人都無事可做，不如拿來一談：“渺渺也知道你男扮女裝的事情，她叫你哥哥，是親的嗎？咱們以後帶她走嗎？”
“她說是。”沈屹的臉的在燭火下蒙上層薄紗般的影子，輪廓變得明顯，失了刻意裝扮女子的溫柔，有了男性英氣的一面。
穆奚暗自感嘆，也許是沈屹真的天生自帶某種談話技能，人好看是一回事，但好不好處又是另一回事，像從前她就對沈屹敬而遠之。
但真正相處下來，不帶什麽設定去看人，穆奚對沈屹的好感度簡直噌噌往上漲。
沒了那故意的高冷傲慢，和他講話不會覺得有半點生疏膈應，比起賞心悅目的臉，能順利舒心的交流才更得穆奚的喜歡。
“渺渺是我在被送到沈家三個月後自己找過來的。”
沈屹沉默片刻，忽然被按了延遲播放一般，整個人都停住了。
“你剛才最後一句說了什麽？”
“是親的嗎？”
“不是這句，後面還有。”
穆奚眨眨眼，“咱們以後如果要跑路，我說如果啊，你是把她留在沈家，還是會帶妹妹一起？”
“你答應和我去西唐？”沈屹追問。
剛剛還誇你談話技巧高，怎麽這會兒又刨根問底了呢，穆奚打哈哈道：“也許吧，我還得看看局勢，現在這事情牽扯太大，和跟你去西唐的風險差不多，都考慮嘛。”
又有些心虛：“你要是現在覺得帶上我麻煩，就當我剛才在講夢話，咱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
沈屹聽了她這話，面上也沒給出個明确的反應，燈芯在他的瞳孔中亮起明亮的一簇。
“不會。”沈屹打斷他，還覺得自己說的不夠清楚，補了句：“不麻煩。”
兜兜轉轉繞回渺渺，沈屹道：“在我入住沈家後，某日外出，渺渺忽從街邊販菜的攤子上跑出來，撲到我面前，叫我兄長。”
當街認的親穆奚心道這渺渺丫頭心眼子實在有點缺，關鍵時刻充當豬隊友，辦事還莽撞。
然而平時的伺候又似乎做的十分妥帖，恐只是經不住大事的人。
不過穆奚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多麽能扛大場面的，之前全憑一股蠻力，更多的心裏安慰還是來自穿書的身份，她看過原書，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底氣。
“她自稱是我的皇妹。”
“你對她沒印象”穆奚猜測，會不會是家破人亡給沈屹太大的刺激，令他記憶破碎？
沈屹說:“我爹一共二十七個孩子，還不算零落在外面的十幾個，你說我哪裏認得過來？”
“二十七個？！”穆奚驚呆了，“你爹……真猛！”
“生得多有什麽用。”沈屹笑道:“我頂頭三個哥哥和父親湊成堆，一年就花掉了十年國庫的積銀。”
優生優育誠不欺我……穆奚無語凝噎。
“她那時候過得不好，在一戶菜農人家過活，從前的事不肯與我說。”
王公貴族受百姓供養，一旦破城，百姓颠沛流離，他們卻是真正無處可去，渺渺的經歷不必細說，必然步步苦難。
“她說她是崔丹，我依稀記得有這個妹妹，她将從前在宮中生活的細微處一一舉出，我便将她帶回沈家。”
難怪渺渺衣着不俗，原來是有特殊照顧。
兩人又聊了幾句，穆奚困意上湧，沈屹就讓她立即回房去睡。
當夜，穆奚做了一堆奇怪的夢。
然而醒來後，更加亂七八糟的事情還在等着她。
穆奚掂着沈家差人遞來的婚書，咬牙切齒道：“好，不就是成親嘛，成！有種今天就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