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女子垂下眼,雙手交疊,恭恭敬敬跪了下去,聲音異常平靜:“拜見殿下。”
“如意?”陳安之想伸手去扶她,被她不動聲色躲了過去。
女子起身,依舊不看他一眼:“民女還有事,民女告退。”
看着窈窕身影越來越遠,陳安之犯了愁——這是生氣了?
如意去了店裏,邱掌櫃正在給夥計訓話,如意簡單說了幾句,給大家發了大大的紅包,又讓邱掌櫃聯系眉家幾個米行的掌櫃,把她之前收購的大量糧食抛售出去,穩住市價。
這一世江州未失守,所以情形好很多,即便缺糧,也沒鬧出人命,真好。
交代完這些,如意便坐上馬車往回走。
陳安之是太子,那兩人就斷無可能了,她之前竟真的考慮了兩人的可能性,有點諷刺啊……
且不說她曾和離過,就說她的身份,兩人之間也絕無可能。
如意甩了甩頭,将腦中亂糟糟的想法驅趕出去,不再想陳安之,年後估計承廷就能回來,她想再開一個店,讓承廷試着管理,承宥讀書很有天賦,得找個好先生教他。
刺桐港快要開港了,她要在刺桐港再開幾個店,開什麽店呢?
如意回到眉家,去了眉彥端的院子,小厮說他去了祠堂,如意想了想,便去祠堂找他。
她站在祠堂門外,見眉彥端站在宋氏的牌位前,聲音低沙啞:“娴娴,我一直都信你,你卻偏偏不肯陪着我,如今好了,如意終于還了你清白,你若泉下有知,就莫哭了。”
“娴娴。”良久,眉彥端又喚了一聲。
過了很久,眉彥端才從祠堂出來,他見如意站在院子裏,臉上郁色散去一些,眼神溫和:“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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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點點頭,同眉彥端回了院子,又陪着他用了午飯,同他商量刺桐港的事,然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這幾日精神一直緊繃着,如今終于松懈下來,本想小憩,睜眼時,天卻黑了。
她喚了兩聲碧桃,沒回應,才想起碧桃還在江州。
于是披衣起身出門,天已經黑了,院裏長了燈,今個是初一,天上無星也無月。
只是街上偶爾放出幾個煙花,顯得熱鬧非凡。
海棠走過來,給她拿了件披風,喜氣洋洋的:“老爺他們在門口放煙花,說姑娘若醒了,便去看看。”
如意身上還很疲乏,也沒心思看,便讓海棠去知會一聲,她自己轉身正要回屋,便看見院內那棵老樹下站了一個人。
陳安之……哦不,是太子殿下,應該是姓陸吧?
他依舊穿着那件半舊的白袍,但如意卻不敢說他窮了,他富有天下,比她有錢多了。
眉家人應該還不知他的身份,但事情總歸要有了結,她總躲着也不是事,于是走了過去。
她俯身要拜,被陳安之扶住。
“我不是故意隐瞞你,只是身份暴露,對戰事不利。”他本想着回泉州說,誰知沒等自己坦誠,就當街暴露了身份。
“殿下說的是。”如意垂着頭。
陳安之沉默了很久,才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是故意隐瞞你,也準備告知你我的真實身份了,你別生我的氣。”
“草民不敢。”如意依舊垂着頭。
明明眼前女子馴順聽話,可陳安之感覺她硬得像一塊鐵板。
“我以為半年多的接觸,你和我應該是有些……有些交情的,不至于生疏至此。”陳安之垂眼看如意,想從她細微的表情中探知她的情緒。
“民女認識的是陳安之,實在不敢與殿下有交情。”
陳安之終于在如意臉上尋到了一抹情緒,一抹被欺騙的怨憤。
這情緒轉瞬即逝。
如意聽見了一聲輕笑,然後依舊是陳安之溫潤的聲音:“家母姓陳,我的小字是安之,我真名叫陸九淵。”
所以并不算欺騙。
得,話都讓你說了。
兩人沉默着,如意的手腕忽然被他握住,他向前邁了一步:“昨日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
如意掙脫開他的手,後退了一步,雙手交疊緩緩跪了下去。
陸九淵沒動。
如意幽幽開口:“請問殿下,這是命令嗎?”
陸九淵眼神閃了閃:“自然不是。”
“若不是命令,那麽民女便不願意,民女不敢高攀,殿下說喜歡民女,大概是喜歡民女在這廣闊天地自由自在,民女若失去這份自由,民女不喜歡,殿下也不會喜歡。”她的聲音很輕,不卑不亢,态度卻疏離。
許久之後,如意聽見他說了一聲“好”。再擡頭時,陸九淵已經離開了。
如意松了一口氣,她不怕陸九淵,即便他如今是太子,他也做不出強人所難的事,只是她想快刀斬亂麻,不想兩人之間糾纏得更深。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伸了個懶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都結束了。
只是她心裏也有一點莫名的惆悵。
算了,不想了。
如意晚上喝了點酒,誰知那酒後勁兒挺大,她坐在小榻上,推開了支摘窗,天上依舊無星無月。
她又喝了一會兒,覺得頭腦暈暈的,便趴在榻上睡着了。
夢裏她又看見了陸九淵,不禁心下一凜——兩人還沒怎麽樣,怎麽就私自進了她夢裏,這可不怎麽君子。
陸九淵站在窗下,還是那身半舊的白袍子,只是臉上沒有笑意,就定定地看着她。
如意被他看得發毛,又覺得對不住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唇角,皺着眉問:“因為我不想嫁給你,你就……就不高興了?就不對我笑了?”
夢裏的陸九淵沒說話,也沒笑,就這樣看着她。
如意頭有些痛,她揉了揉額角,嘟囔道:“我頭痛,你幫我揉一揉好不好……”
陳安之于是進了屋,在小榻上坐下,如意湊過去,将頭放在他的膝蓋上,有些乖巧。
他微涼的手指按住如意的額角,輕輕揉着。
這不是如意的夢。
陸九淵被拒絕後回了自己的屋子,他想第二天再回平昌侯府,只再縱着自己這一回。
可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終究讓他失了君子之行,在深夜來了一位姑娘的窗下,還進了姑娘的閨房。
女子雙唇嬌軟紅潤,身上帶着些酒的甜味,毫無防備地枕在他的膝蓋上。
這可能是兩人次生最接近的時候。
以後就要漸行漸遠了。
這樣的想法一出現,陸九淵的身體僵了僵。
“其實你很好,你挺有禮貌的,今天早上我還想你入贅眉家的可能性……我還以為你很窮,誰知道你比我有錢多了。”如意絮絮叨叨,聲音時斷時續,陸九淵需要貼耳才能聽清。
如意嘟囔了一會兒,忽然睜開眼睛看他,伸手再次戳了戳陸九淵的唇角:“你笑起來也挺好看的。”
陸九淵于是牽起唇角,如意也笑起來,眼睛亮亮的:“這才對嘛,不能因為我不同意,你就不對我笑了啊。”
“你別怨我啊,你是太子,太子怎麽會只有一個妻子呢,東宮那麽大,會有很多人,而且我若進去了,就再也出不來了,我也會害怕的,我們會成為怨偶的,我不想成為一個怨婦……”如意忽然停住了,她伸手又戳了戳陸九淵的唇角,然後拇指和食指撚出一條小縫隙,“我只是有一點點喜歡你,怎麽可能為你放棄自由呢。”
如意哼唧了兩聲,不再說話了,陸九淵看着她那緊緊黏在一起的拇指和食指,伸出手,将那個縫隙分得大了一些。
只有一點點喜歡嗎。
只有一點點喜歡,所以不想嫁給她,若是以後有很多很多的喜歡,他也不限制她的自由,就會嫁給他了是嗎?
許久,他才将如意抱到了床上,他扯了被子給她蓋好,轉身往外走,卻又停住。
他回到床前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子,忽然生出了一個十分不好的念頭,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卻又停住。
他站了很久,終于還是被那個不好的念頭驅使着,俯身輕輕親了如意的眉心。
只是很輕的一個吻,卻是陸九淵這輩子做過的最無恥的事。
初七,南玄派了沈川來泉州簽訂議和盟書。
大昭太子也到了泉州。
雙方磋商了兩日,總算勉強讓雙方都滿意了,南玄退出兩國中間地帶,賠償邊境百姓的損失,大昭也繼續與南玄通商。
簽完盟書,沈川從府衙出來,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大昭的太子實在讓他看不透,雖然儒雅淡然,卻寸步不讓,實在不是好對付的人,若他登臨帝位,對南玄絕不是好事。
“将軍,明日咱們就要啓程回南玄去,聽說這泉州物華天寶,不如去逛逛?”俞峰是沈川的副将,早就想去街上逛逛。
“走吧。”
兩人走在街上,看見百姓來來往往,各有所忙,欣欣向榮,沈川不禁皺了皺眉——若是南玄擁有泉州,國力必将大增,可惜他和江州太守密謀時被人發現,否則江州城緊閉城門,那幾萬守軍退無可退,又糧草斷絕,半月便能拿下江州,江州和泉州之間沒有關隘重兵,這泉州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想起那個被她射了一箭的女子,若不是她,也不會壞了自己的事,不知她死沒死。
這時有一個背扛大米的老翁從邊上走過,遇見個熟人,忙喊着那人道:“你去眉家米行買米了沒?”
“正要去呢!”
“快去吧,這眉家可真是大善之家,這米是眉家小姐從外面收來的,賣得價格極公道,可解了大家燃眉之急,不然今年的旱情,只怕要鬧起大饑|荒來的。”
“誰說不是呢,這眉小姐可真是菩薩心腸,聽說之前南玄攻打江州,是眉小姐親自送了糧草去江州軍營,才解了江州的燃眉之急。”
老翁有道:“何止呀,你知道年前送去江州的那批刀劍嗎?”
“具體我也不知,但據說那些刀劍都極鋒利,趕上百煉鋼了,但價格卻便宜。”
沈川本是無意間聽到,正要走,聽到這話卻停下了腳步。
江州邊軍用的刀劍?那些削鐵如泥的刀劍?
老翁又道:“我兒子就在唐家鐵坊,聽說那煉鐵的法子也是眉家小姐想到的,還不藏着掖着,告訴了城中好多鐵匠,只為了讓他們多打造些兵器送去江州,若我說啊,這江州能保住,眉小姐可是立了大功了!”
兩人說着走遠了,沈川的拳頭卻握緊了,他倒要看看這眉家小姐是什麽人!竟敢壞了他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