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小小的火鍋店門口坐滿了等位的人。
今天是火鍋店第一天營業,如意想要新上幾個小食,便來了店裏琢磨。
她鼓搗了半晌,終于做出了幾份炸響皮,便随意挑幾桌送出去,看看反饋,送出幾份後,如意又拿起一份,見門口坐着兩個人,于是走了過去。
“兩位公子,這是小店做的新小食,免費送給二位品嘗。”如意放下碟子,這才擡頭看向其中一人。
這一看,她之前中箭的肩膀疼了起來。
她克制住自己想後退的沖動,就見沈川擡頭看向自己。
那夜在河邊,沈川放箭時是要殺她的,雖然她沒死,卻心中還是有了點陰影。
他上下打量着,也不知認沒認出她來。
如意卻已鎮定下來,沈川認出她又如何?這是大昭的土地,這是泉州,他是來和談的。
“公子嘗嘗如何?”
沈川終于收回鷹一樣的目光,提筷夾起一片響皮放入口中,随後淡淡說了一句“不錯”。
如意不再停留,轉身回了後廚。
晦氣,第一天開業怎麽遇到他!
如意洗了手,從後門離開了火鍋店。
她聽說南玄和大昭已經簽完盟書,那沈川應該也要離開泉州了,她不想再碰見沈川,便決定這幾日都不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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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了馬車,吩咐車夫道:“去唐家鐵坊。”
她想過了,等刺桐港開港通商,她要開個鐵器鋪子,專賣她那些好用又好看的鍋具廚具,今個兒就先和白筠商讨工藝的可能性。
一縷煙飄進車內,如意卻未發現,很快眼前便黑了。
再睜開眼時,周圍一片漆黑,馬車還在走。
“秦叔?”如意喚了一聲。
車簾掀開,如意沒看見秦叔,看見了沈川。
外面是一片曠野,不是泉州城!
如今境地,如意不會認為沈川沒認出來她,只是想不通他為什麽要綁架自己。
她身上綿軟無力,手腳卻并未被綁住,她扶着車壁坐好,看了沈川一眼,問:“有水嗎?”
他應該不只是想殺她,若想殺她,在城內殺了,僞裝成盜匪即可,不必費勁将她帶出來。
沈川從她清醒開始就一直觀察着她的神色,她發現了自己所處的情況後,竟一點慌張恐懼的情緒也沒出現。
若是普通女子,只怕早已吓個半死了。
哦對了,她不是普通女子,她可是壞了他的大事。
沈川把水袋遞過去,如意喝了兩口水,腦袋稍微清醒一些,她看了一眼外面,應該還沒出泉州地界,心中不禁又安定一些。
她看向沈川,聲音因為昏迷的時間有些久,而有些沙啞:“沈将軍抓我幹什麽?”
“你知道我是誰?”
“将軍曾射我一箭,現在傷口還在隐隐作痛,自不敢忘。”
沈川眼中閃過一抹訝異之色——未免太坦誠了些。
如意見他不說話,想了想,道:“将軍抓我是為了報仇?還是索要贖金?或者……是想要煉鐵的法子?”
今日她在店中看見沈川,就覺得不會那樣湊巧,如今想來,肯定是沈川得知了她曾給江州送糧,或者打造兵器,所以才來尋她,若單純為了報仇也不必綁她,直接殺了就可,但他沒有。
至于索要贖金,雖有一定的可能,卻也不至于。
那麽就只剩最後一種。
眼前的女子氣定神閑,雖處于劣勢,卻想要重新掌握主動,她的眼睛如星,沈川有一瞬間恍惚起來——到底誰是階下囚?
“你膽子不小,落在我手裏一點都不怕嗎?”
如意揉了揉額頭,估計她之前吸了不少迷煙,如今腦袋有些疼:“我自然是怕的,但怕也沒什麽用,将軍若要殺我,我是沒有還手之力的,不過将軍若不殺我,煉鐵的法子我可以雙手奉上。”
煉鐵的法子遲早都要洩露的,她不會藏着掖着,先穩住沈川,保住自己的命要緊。
沈川聽她這樣說,卻覺得有些恍惚——不用嚴刑逼供?不用威逼利誘?這麽簡單嗎?
見沈川沉默,如意又加碼道:“我不止有煉鐵的法子,我還能讓糧食增産,小豬長肉,雞鴨多下蛋,牛羊多産崽。”
總之她很有用,別殺她。
沈川皺了皺眉——她說的是什麽?種糧?養豬?下單?産崽?
這時車輪壓過一塊石頭,如意沒坐穩向前一沖,沈川下意識伸手攔住,下一刻,他的脖子上抵了一把匕首。
如意身上一直帶着匕首,是她讓白筠幫她打的,小巧輕便卻削鐵如泥。
沈川沒搜她的身,也不覺得一個姑娘家身上能帶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可現在那把匕首就橫在他的脖子上,利刃割破了他的皮膚。
如意眼底一片清明,坦蕩又堅韌:“我給将軍兩個選擇,第一個是死,第二個是掉頭回泉州。”
“我若都不選呢。”
如意的手握緊了匕首,抿着唇道:“我不瞞将軍,我雖未殺過人,但為了活命,也是能殺人的,将軍當真不惜命?”
俞峰騎着馬來到車前,見車中如意用匕首抵住沈川,不禁一凜:“将軍!”
“什麽事?”沈川未動。
俞峰不知車裏發生了什麽,此時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道:“後面有一隊人追上來了。”
“什麽人?”
“一隊甲衛,好像是奔着咱們來的。”
沈川擰眉,不知追來的是什麽人,但甲衛總不可能是為了車上的這個女子而來。
“知道是誰追來嗎?”這次他問的是如意。
如意的匕首向前送了送,割破了沈川的脖子:“我不知道是誰,但我要回泉州。”
後面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如意的心如擂鼓,會是陸九淵的人來救她嗎?
電光火石之間,沈川忽然主動撞向如意的匕首,如意下意識向後一退,下一刻便被沈川奪了匕首,人也被甩在了地上。
大爺的……沒殺過人是不行啊!
如意心中哀嘆一聲,接着就地一滾,躍身将俞峰踹下了馬!
她本來也沒指望沈川會放她走,不過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她握住缰繩,快夾馬腹,掉頭往回跑。
耳邊風聲呼嘯,身後有馬蹄聲快速接近,如意沒有馬鞭,只能用手打馬。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如意有些急了,卻看見了陸九淵。
他手中拉弓射箭,正對着自己,如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急忙伏身趴在馬上。
“嗖!”
白羽箭嘶鳴着從如意頭頂劃過,接着是人中箭落馬的聲音,如意不敢停,只回頭看了一眼,射中的是沈川,正中肩膀。
陸九淵疾馳而來,握住如意的缰繩,急急問道:“有沒有受傷?”
如意有些氣喘,只能搖了搖頭,喘了兩口氣才道:“沒事。”
陸九淵将如意護在身後,身後甲衛自然圍成扇形,沈川也被俞峰扶了起來,他雖受了傷,氣勢卻不減分毫:“我來泉州議和,殿下卻想射殺我,看來殿下不想停戰。”
這也是如意從未想殺沈川的原因,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沈川若死在泉州,即便南玄想議和,也不得不開戰了。
她有些擔憂地看向陸九淵,卻見他策馬來到了沈川面前,不怒而威,冰眸看向沈川:“這一箭是還給将軍的,也是罰将軍擄我大昭子民,若将軍想戰,南玄想戰,大昭,将奉陪到底!”
看着沈川他們逐漸走遠,如意還是有點恍惚的,她這就逃出來了?
“發什麽呆,身上可有哪裏疼?”陸九淵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說到疼,如意的腳踝剛才扭到了,于是憋屈道:“腳扭到了。”
正好甲衛找來了馬車,陸九淵俯身抱起如意,将她送上了車裏,随後自己也上了車。
車簾放下,陸九淵捏起如意那只受傷的腳踝,道:“我先給你上藥,若耽誤了,只怕不容易好。”
如意自然知道,但也不好再麻煩陸九淵,想縮回自己的腳:“不敢勞煩殿下,我自己來就可以。”
誰知陸九淵沒松手,他擡頭看如意,眼底帶着點揶揄:“不過是上藥而已。”
他這樣一說,倒顯得如意小心眼。
他小心脫去如意鞋襪,見她腳踝已經腫了,從車上藥盒中挑了一瓶藥出來,先仔細在手上搓熱,然後才塗在腳踝上。
這藥觸感涼津津的,疼痛确實減輕一些。
馬車晃動了一下,陸九淵扶住險些摔倒的如意,忽然開口道:“如意,你要不要去京城?”
去京城?她當然想過,京城肯定比泉州大,大昭的中心啊。
但她不知陸九淵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見她沒回答,陸九淵繼續道:“京城很大,你可以開很多火鍋店,承宥也會有更好的先生教導,還有就是……泉州離京城太遠,若是沈川再暗中回來,我護不住你。”
他特意不坦蕩地提了沈川,只為了增加如意去京城的籌碼,其實即便如意不去京城,他也會讓人暗中保護她。
“我想想。”
七日之後,泉州的事都處理妥當了,陸九淵要回京城了。
從平昌侯府出來,陸九淵看見了站在對面的女子,她身材高挑,穿着一件月白襖裙,頭上簪着一只玉釵,明亮又耀眼。
他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
她走向他,眼睛彎彎的:“我去京城。”
“好。”
他會好好治理這天下,許她一個太平盛世。
隆昌三十五年,皇帝駕崩,太子繼位,改號永平,無後無妃。
眉家舉家搬到了京城去,如意遍游天下,北上南下,出海上山。
每當眉家姑娘回到京城,就會有一車車的珍奇玩意被送進宮裏。
新帝五年未娶親,勵精圖治,路無凍死骨,倉廪實,國泰民安。
後娶商女眉氏為後,恩愛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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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國以神教立國,殷蕪這個神教聖女卻活得很窩囊,她是囚在宮中的嬌雀,是統禦萬民的幌子,更是治療百裏家瘋病的藥引。
她天生媚骨,被人觊觎,活得如履薄冰,規行矩步,卻下場凄慘。
重生後的殷蕪不想認命,她環顧一周,看見一個想強占她的,一個想害死她的,一個喜歡折磨她的……虎狼環伺啊!
絕望的殷蕪擡眼看向孤清冷傲的神教大祭司——上輩子唯一庇護過她的人,動了心思。
只是大祭司不可攀折亵玩,她怕自己不行啊……
天煞孤星,孤克六親死八方。
殺破狼照命,一生漂泊,身命疾厄。
百裏奚占全了這兩個命格,還有瘋病,和他有牽扯的人,皆不會有好下場。
他素來孤傲,生性冷淡,反而覺得這樣的命格省去很多麻煩。
直到那個嬌怯怯的聖女纏上了他,她落水、遇刺、中媚藥後,會顫聲叫他“奚表哥”,然後期期艾艾的表白真心。
她這是活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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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子的抽泣聲從床帳裏傳出來,還間雜着幾個男子的嬉笑聲。
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小,屋內卻還有一個細細的抽泣聲。
是一個四五歲的女童,她縮在角落裏,害怕極了,她想去救她的娘親,可娘親讓她乖乖的不要動,娘親一定好痛好痛吧,她好害怕,她好沒用。
帳子緩緩掀開一個角,娘親身體在抖,卻扯唇對她笑了笑,唇語道:“蟬蟬乖,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別哭了。”
她癟着嘴,顫抖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把腦袋埋進膝蓋裏,眼睛也閉得緊緊的,可那些聲音還是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人終于走了。
她走到床前掀開簾子,看見娘親渾身的傷痕,雙眼無神地看着床帳,她抓起娘親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顫顫地喚了一聲:“娘親。”
娘親的眼珠動了動,終于轉頭看向她,還對她笑了笑,“蟬蟬乖。”
“娘親!”殷蕪從夢中驚醒,呼吸急促,背脊上生了一層汗。
床帳被掀開,一張圓臉出現在她面前,是跟了她十年的丫鬟茜霜。
可茜霜不是死了嗎?
不止茜霜死了,她也應該死了啊?殷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光滑柔膩,沒有一點傷痕,上面沒插着金簪。
“聖女做噩夢了?”茜霜問道。
那不是噩夢,是她彌留之際才找回的記憶。
殷蕪心跳得很快,她試着開口說話:“我想喝水。”
這聲音妩媚好聽,她也沒被毒啞!
旻國以神教立國,百姓皆信奉神教,以聖女為神明象征,殷蕪明面是聖女,卻活得很窩囊,她被囚在宮中,被當成統禦萬民的幌子。
她天生媚骨,被人觊觎,即便謹小慎微,規行矩步,卻依舊落得被辱自戕的結果,彌留之際她終于想起一些事,想起娘親是怎麽死的,也知道為什麽每月她都要放血。
不是為了供奉神明,而是用她的血煉制丹藥,治療百裏家的瘋病。
“聖女,時辰到了,該起身去祭壇了。”茜霜雙手捧着殷蕪要穿的衣服。
殷蕪看着那身繁複衣裙,電光火石間想起了一件事。
這身衣裙她只穿過一次,因為祭祀那日黎族刺殺,她被沖進亂民當中,險些丢了命,這衣服也破損了。
圓形祭臺之上,香爐中青煙袅袅,牲牢齊備,殷蕪站在圓臺中央,衣着繁複華麗,姿容絕世,像是一個美貌的傀儡。
殷蕪重生了,這輩子她不會認命了,她要報仇。
祭臺之下,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宦淩。
宦淩是神教護法之首,前世他對殷蕪十分關照,殷蕪不識人心,還以為他是好人,直到他最後将殷蕪囚禁起來,想把她變成禁脔時,殷蕪才知道他壞得冒水兒。
她寬袖下的手微微顫抖,不停安慰自己都過去了,沒事了。
平複了一下心緒,殷蕪又轉頭看向右手邊,然後便看見了一個高挑女子,文漪。
她也是神教四位護法之一,殷蕪的嗓子後來就是被她毒啞的。
殷蕪的嗓子隐隐有些疼。
她的目光從文漪身上移開,看向了站在文漪旁邊的青年,青年看起來不到二十,是搖光,前世殷蕪窮途末路時向他求救,他不但袖手旁觀,還落井下石,也不是個好東西!
至于其他幾位長老,他們為了讓娘親多留下幾個聖女血脈,逼迫她每日和不同的人交|媾,都是她的仇人。
看了一圈,殷蕪心都涼透了……虎狼環伺啊!
“恭請大祭司。”
“恭請大祭司。”
陰沉沉的天空被撕開一道口子,金色的光束傾瀉在了神路之上,一抹白色的人影從神路上緩緩行來。
人雖離得遠,殷蕪腦中卻浮現出一張絕嗜禁欲的臉。
那抹人影很快走到祭壇之下,白袍無風而動,百裏奚一步一步走到祭壇上,俊美無俦的臉上沒有一絲欲念和情緒,冰魂雪魄,不可直視,不可親近,不可攀折。
百裏奚孤清冷傲,站在殷蕪身邊,比她高出半頭,殷蕪不能直視他,壓迫感卻并未減輕,鼻間還聞到了一絲熟悉的青竹氣息。
他的聲音低沉卻幹淨:“拜請月神,南朱雀星神,北玄武星神,東青龍星神,西白虎星神,日吉時良之際,請諸位星神施光臨下界,天降吉祥,國泰民安,壓災化害……”
所有人恭敬虔誠匍匐在地上,殷蕪卻悄悄去看身側的百裏奚,這是前世唯一給過她庇護的人,或許這一世她可以早些求得他的庇護,只是大祭司他這樣不沾凡俗的人……
殷蕪回想前世,想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動了百裏奚庇護自己,想了半晌,卻沒想到特別的地方,她求了好幾次,百裏奚都無動于衷,直到最後一次……
她正努力回憶,卻有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送至眼前,一只玉似的手握着刀柄。
殷蕪擡眼,看見百裏奚那雙淡漠無欲的眸子,對了,該她放血了。
鋒利的匕首割破手腕,血液流進祭祀銀壺中,她割得淺,血只是滴了幾滴,便停住。
前世她以為神教是真的,神明是真的,所以每次祭祀都很虔誠,她會把傷口割得很深,放很多血來,今後不會了。
百裏家的子弟皆有瘋病,一旦碰了女人便會沉淪欲海,神志消磨,瘋狂癡癫,百裏奚從未碰女人,也沒吃過那些壓制瘋病的丹藥,而且自從他開始庇護自己,殷蕪就再也沒被放過血了。
她需要百裏奚的庇護。
“可以了。”百裏奚聲音清冷。
殷蕪忙收回手,将手帕按在傷口上。
祭祀結束,衆人起身,宦淩擡眼看向祭臺,見上面少女身着繁複錦袍,豔色絕世,媚骨天成,忍不住用舌舔了舔唇。
什麽神教聖女,什麽神明的化身,不過是個美麗的傀儡罷了,他知道今天黎族刺客要來刺殺,但依舊放任了,他要好好利用這個亂子——把她藏起來,好好的調|教她,享用她。
臺上殷蕪忽轉頭看過來,宦淩對她笑了笑,誰知她卻像是吓到了似的,慌忙別開臉。
宦淩皺眉——她這是怎麽了?之前看到他明明都很高興的。
殷蕪記得前世今日,她由宦淩護送回宮,路上遇到黎族奴隸刺殺,護衛亂做一團,她被沖散,三日後才被找到。
那三天殷蕪到處躲藏,要多慘有多慘。
而眼下,宦淩已經在祭臺下等她。
百裏奚正要離開,殷蕪恐懼又驚慌,竟不管不顧抓住了他的袍袖!
周遭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着殷蕪那只握着袍袖的手。
她有點後悔了,但她真的是害怕。
“大……大祭司,我近日讀《蔔筮正宗》,有些地方不太懂,可否求大祭司同行,給我解惑?”旻國百姓皆信命數,《蔔筮正宗》就是講命數的,殷蕪情急之下只能想到這個理由。
百裏奚沒看她,只盯着她那只手,并不說話,态度冷淡至極。
殷蕪感覺手上如有千斤,白嫩的手指顫了顫,松開了衣袖,只是衣袖上依舊留下了一點折痕。
“送聖女回宮。”百裏奚并未停留,甚至話都不是對殷蕪說的。
她就說嘛,大祭司根本就無法親近,她前世究竟是幹了什麽,才讓他對自己改變了态度?
“我送聖女回宮。”
一個聲音在殷蕪耳邊響起,她整個人都凝住,擡眼看見宦淩已經站在面前,他眼中分明帶着笑,殷蕪卻覺得他像一條吐信的毒蛇。
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她強迫自己冷靜,百裏奚已經走了,指望不上了,最糟的情況就是她再次被沖散罷了。
“聖女回宮吧。”宦淩伸出手臂。
殷蕪強忍着不适,将手放在了他的臂上。
宦淩眼神暗了暗。
聖女車駕緩緩啓動,路過街市,百姓跪拜。
尖銳鳴笛聲忽然響起,殷蕪腦中的那根弦終于斷了,她拉着茜霜趴下,下一刻,馬車翻倒,外面都是驚叫聲和拼殺聲。
殷蕪掙紮着掀開車簾,見一群黑衣人和護衛正在搏殺,宦淩也在衆人中間。
“聖女,我們先出去藏起來!”茜霜也爬起來,想拉着殷蕪下車。
前世也是茜霜拉着殷蕪下車逃跑,但後來兩人走散,殷蕪就只能自己躲避黎族刺客的搜捕。
此時黑衣人雖多,但明顯護衛占了上風,殷蕪決定這次不逃了。
“聖女我們先下車!來不及……”茜霜的話戛然而止,殷蕪轉頭去看,見她已倒在地上,接着殷蕪後頸一痛,眼前也黑了。
殷蕪被囚禁在一個沒窗的屋子裏,唯一的光亮是桌上的蠟燭。
她蜷縮在牆角,不知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門忽然被推開,殷蕪吓了一跳,她抓住自己的衣裙擡眼去看,認出了來人——是神教的宦淩護法。
她松了一口氣,以為自己獲救了,下一刻脖子卻扼住,宦淩那張蒼白陰柔的臉逐漸逼近,他深深嗅了一下,輕聲嘆道:“可算讓我得到你了,聖女。”
殷蕪掙紮起來,身體猛地一顫,被墜落感驚醒。
原來只是夢到前世的事。
但下一刻她又再次背脊生寒——她手腳被綁着,躺在一張小床上,屋裏黑漆漆的沒有一點亮。
是誰抓了她?那些黎族刺客?還是宦淩?
無論是誰,只怕她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門“吱呀”一聲推開,殷蕪的心劇烈跳動起來,進來一個臉帶刀疤的男子,不是宦淩,是宦淩的侍衛狄昴,她前世見過他。
前世百裏奚失蹤後,宦淩才對她動了手,這次怎麽這樣早!她重生第一天怎麽就又入了死地!
殷蕪想哭卻哭不出來,她不甘心,她還沒給娘報仇,那些害了娘的人還活得好好的!
狄昴奉命趁亂擄走了殷蕪,只是如今城中都在找她,便只能先将她藏在這小院裏。
但按如今的找法,明日就能搜到這院裏,所以今夜要将殷蕪送出城去。
殷蕪被狄昴抗在肩上,被晃得頭暈,過了一會兒又被塞進馬車裏,嘴也被塞住,馬車晃動起來,殷蕪陷在柔軟的被褥間,随着車的晃動,頭越發疼了起來。
馬車似是上了街,偶爾車停下來,盤問幾句,都被狄昴應付過去,殷蕪試着求救,嘴裏卻被塞得嚴實,手腳也捆綁得緊,車外的人根本沒聽見。
車又動了起來,周圍越來越安靜,殷蕪也越來越絕望,若出了城,她就徹底變成宦淩手裏的玩物,到時誰還能找到她。
馬車再次停下,殷蕪通過車窗縫隙看見了角樓,馬上就要出城了!
“誰的車駕?幹什麽去?”城門守衛問。
“宦淩護法派我出去辦事,車內是護法家的女眷,得了疾病要送出城。”狄昴說着,還掏出張銀票塞給守衛。
這處的城門守衛本就是宦淩負責,如今又見了令牌,收了銀票,哪裏還會再阻攔,當下放行。
殷蕪雙手被綁在背後,嘴又被塞住,憋得頭疼眼花,眼見最後一點希望也沒了,當下絕望極了,拼命去踹車壁,那車壁卻也鋪了軟墊,根本踢不出一點聲來。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殷蕪想将塞嘴的棉布吐出去,卻咬破了舌頭,嘴裏都是血腥氣。
兩世的絕望混在一起,殷蕪終于不争氣地哭了。
“什麽人在車裏?”
馬車又停了下來,這個聲音殷蕪有些熟悉,是百裏奚身邊的護衛辰風。
“是宦淩護法家的女眷,患了惡疾,怕傳染給人,要送到外面去醫治。”狄昴道。
狄昴沒料到會在這裏遇到辰風,垂眼看了一下車門,手也握住了劍。若是逼不得已,他只能硬闖出去了,他這條命是護法救的,拼死也得把殷蕪帶出去。
外面辰風沒說話,殷蕪再次劇烈掙紮起來,她想弄出些動靜,期望辰風能聽到,于是用額頭抵住柔軟的被褥,掙紮着坐起來,正準備用頭去撞緊閉的窗子,車卻又晃動一下,讓她再次摔到,接着便聽見外面辰風道:“走吧。”
好不容易出現的希望又要落空,殷蕪絕望之下卻生出魚死網破之心,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身體猛地撞向車門,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來。
辰風應該能聽到吧!他一定能聽到的!
殷蕪的頭撞得生疼,摔在柔軟的被褥上急促喘着氣。
然而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殷蕪又疼又絕望,卻沒有力氣再撞一次車門。
“等一下。”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這聲音低沉卻很幹淨,像是晨間的露水一樣清冷,簡直天籁一般,是百裏奚!
他一定聽見了對不對!他聽得見對不對!
然而馬車不但沒有停下,還加快了速度,車廂晃動,殷蕪的頭撞在車壁上,耳邊都是車輪的轟隆聲。
接着她聽見兵刃交接之聲,馬車也猛地停住了,車門被打開,皎潔月光照進了車裏,借着月光,殷蕪看見了站在外面的百裏奚。
他依舊穿着祭祀時穿的白袍,那張臉上不染人欲,雙眸清冷。
殷蕪現在看他,簡直就像看見了親人!
之前還強忍着的淚,此時根本控制不住了。
百裏奚轉頭看向正押着狄昴的辰風,又看了看車裏的殷蕪,周圍實在無人可用,才伸手将被綁成粽子的殷蕪提了出來。
他離開不久,便有人禀報聖女失蹤,他本來沒想管,夜間臨時起意算了一卦,卦象顯示聖女在北方,有殒命之危,他還是不想管,若死了也是她的命。
只是後來想起若聖女死了,後面的亂子還要他處理,才尋來。
他解開殷蕪手腳上的繩索,正準備拿帕子擦手,就覺腰間一緊。
“大……大祭司!”殷蕪方才太絕望恐懼了,她的身體瑟瑟發抖,纖細的手臂緊緊纏着百裏奚的腰,仿佛只有這樣才是安全的。
但殷蕪很快意識到不妥,她小心翼翼松開手,擡臉去看百裏奚,見他雙眸冰冷,眉頭也皺了起來。
依照殷蕪前世對他的了解,這是他厭煩極了的表現。
百裏奚已經拿出帕子擦手,他擦得很慢,卻很用力,手指細長,骨節均勻,也不看殷蕪一眼。
半晌他才擦淨手,扔了帕子,卻垂眼看向自己衣服上那痕水印——方才被殷蕪哭濕的。
殷蕪揪着自己的手指,看看百裏奚的衣袍,又看看那張不辨喜怒的臉,一時間也不知是什麽心情。
有點怯,有點慌,有點不知所措。
“回去。”
殷蕪坐在馬車上,偷偷看向旁邊的百裏奚,見他冷着一張臉,诶……也不算冷着一張臉,他從來就是這副表情,即使前世幫她的時候,也是冷着一張臉,不會笑的。
“大……大祭司,那人為什麽要抓我啊?”殷蕪小聲開口。
百裏奚睜開眼,涼沁沁的一雙眼看過來,“聖女覺得呢?”
今日之前,兩人都沒說過幾句話,見過幾面也都是在祭祀大典上,一點都不熟,往日這個時辰,百裏奚應該在冥思,今夜卻因殷蕪,讓他在車上晃蕩着。
他讨厭坐車,晃得頭暈。
殷蕪天生媚骨,便是端坐着不言語,也讓人骨酥,此時她雖有些狼狽,卻平添了幾分弱态,越發楚楚。
“我在車裏,聽他拿了宦淩護法的腰牌……”殷蕪斟酌詞句,“他還說是宦淩的護衛。”
狄昴是宦淩的護衛,又被抓住,宦淩怎麽說都不能擺脫了吧。
“所以?”
所以是宦淩想抓她啊!怎麽這麽笨!
百裏奚看着殷蕪瞬間急紅了眼,忽然覺得有趣,心中的煩悶也散了一些。
“會不會是宦淩護法想……想要抓我?”少女眼神閃爍,明顯是在編瞎話。
他覺得更有意思了。
“宦淩抓你幹什麽?”
說為了囚禁她,強迫她,百裏奚會不會相信?八成是不會信,畢竟她無憑無據。
殷蕪抿了抿唇,沒說話。
“抓你幹什麽?”百裏奚卻又問了一遍,那雙清淡冷漠的眸子看着她。
殷蕪有一種被他看透的錯覺,她洩了氣,悶聲道:“不知道。”
這就不高興了?沒意思。
讓人送殷蕪回靈鶴宮,百裏奚自回了臨淵宮——神教大祭司的居所。
臨淵宮外被他種了一片綠竹,又用綠竹布下了迷陣,若無他的允許,無人可入。
爐中燃着檀香,百裏奚閉上眼,冥思起來。
旻國之人,皆信命數,他從小便在相術、占星、占蔔方面展現出驚人的天賦,被前任大祭司收為親傳弟子,到了十四歲便能批陰陽斷五行,看掌中日月,十六歲成為新祭司。
天煞孤星,孤克六親死八方。
殺破狼照命,一生漂泊,身命疾厄。
百裏奚占了這兩個命格,所以從來不給自己算卦。
白蒙蒙的霧氣散去,露出地上一個嬌怯怯的少女,她穿着素白的衣裙,渾身濕漉漉的還滴着水,她怯怯擡頭看向他,鴉羽上沾着幾滴淚珠子,楚楚可憐,滿眼的絕望和乞求。
少女那白嫩的手指顫了顫,似是有些怕,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抓住了他的袍角,聲音甜甜膩膩的:“奚表哥救我……”
百裏奚睜眼,見爐中的檀香已滅了,殿內哪有什麽濕漉漉的少女,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袍——今天她抓的明明是衣袖,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她叫的哪門子“表哥”?
這是什麽邪門的夢。
透骨涼的水從四面湧了過來,殷蕪喘不上氣了,她拼命掙紮,想抓住些什麽,卻是徒勞。
她不知是誰将她推進湖裏,真的好冷啊。
眼前忽然出現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殷蕪像是見了救命稻草,緊緊握住了這只手,周圍的水終于退去,她跪坐在地上,擡眼看向救了她的人,驚懼過度之下,終于下定決心求他的庇護,她伸手握住他的袍角,“奚表哥救命……”
殷蕪清醒過來,想起那個夢,還覺得身上涼飕飕的。
為什麽要叫“表哥”呢?之前百裏家有個女兒陪伴過殷蕪母親一陣,殷蕪母親喚過她妹妹,有一次殷蕪求到百裏奚面前,他起先也是不管,殷蕪慌亂之中想攀親戚,就叫了一聲“奚表哥”,也不知是這聲“奚表哥”的用處,還是別的原因,最後還是救了她。
“聖女做噩夢了?”茜霜掀開床幔,點燃了牛角燈。
殷蕪看着立在床前的圓臉侍女,想起她的結局,終于開了口:“你是百裏家派來監視我的。”
茜霜愣住,眼中神色微變,“奴婢不是。”
“你是黎族人。”
“聖女……”茜霜渾身顫抖,不知怎麽應對。
殷蕪拍了拍床邊,“你坐下,我有話同你說。”
“奴婢不敢!”茜霜顫顫跪下。
黎族原來是黎國,被旻國吞并之後,因不信神教,百姓皆淪為奴隸,可随意買賣,随意殺害,茜霜是黎族精心挑選培養的,送入百裏家後,又被百裏家看中,送到宮裏監視殷蕪的一舉一動。
她是百裏家的眼線,但效忠的卻是黎族,所以黎族刺殺那日她拉着殷蕪逃脫,其實是想讓她被黎族抓住。
“黎族為什麽想抓我?”
茜霜不知殷蕪如何知道的,也知隐瞞不住了,卻依舊閉口不言。
“是想用我威脅神教?”殷蕪試探問道,見茜霜還不說話,沉默片刻,伸手擡起茜霜的臉,輕聲道,“我們一起滅了神教好不好?”
茜霜悚然一驚,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
殷蕪站在一片翠竹前,內心忐忑,她想知道狄昴最後怎麽處置的,也想再探一探百裏奚的态度。
前世她驚慌失措跑進了這竹林,在裏面迷了路,走了好久都沒走出去,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她坐在一棵竹子下面哭,就聽見一道涼涼的“吵。”
擡眼就看見大祭司站在面前,他領自己出了竹林,雖不耐煩,卻依舊告訴了她怎麽找路。
殷蕪深吸一口氣,擡步邁進了翠竹林。臨淵宮從來沒有宮婢,她即便想找人通傳,也找不到,只能自己進去了。
走過彎彎繞繞的竹下蹊徑,殷蕪來到了臨淵宮前,她推了推宮門,推出了一條縫,側身走了進去,她走到百裏奚的寝殿門口,深吸一口氣揚聲道:“求見大祭司。”
沒有人回答她。
殷蕪又喚了一聲,還是沒人回答——百裏奚不在臨淵宮?
她不想無功而返,便在臺階上坐下等。
處理完狄昴天已經黑了,百裏奚穿過翠竹林,才進宮門就發現了殷蕪。
怎麽進來的?
少女穿一件束腰紗裙,抱膝靠坐在門柱旁,一縷碎發被風吹亂貼在臉上,襯得她的小臉白瑩瑩的。
竹林的迷陣沒用了?看來得再重新布置一下了。
殷蕪卻聽見響動睜開了眼,因為才睡醒的緣故,她的眼裏有些迷茫,等看見他,卻忽然欣喜起來,“大祭司。”
看見他有什麽可高興的,腦子昨天摔壞了?
“怎麽進來的?”
她眼裏有明顯的慌亂不安,“順着小路走,就走進來了。”
又開始撒謊了。
“何事?”他問。
殷蕪不知自己怎麽睡了這樣久,此時天已經黑了,但好不容易才見到百裏奚,怎麽可能就這樣離開,想了想,道:“想問問大祭司,為什麽狄昴要抓我。”
“他是黎族的細作,潛伏在宦淩手下,已經自盡了。”百裏奚神色漠然,越過她進了殿門。
自盡了?黎族細作?宦淩就這樣摘清了嫌疑?
殷蕪有些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氣跟了進去。
百裏奚在洗手,淡漠疏離,更沒擡眼看殷蕪。
“大祭司……信嗎?”
他慢條斯理洗完手,用潔白的帕子擦淨水跡,才擡眼瞅殷蕪,“人死了,信與不信沒有區別。”
殷蕪哽住,卻還是不甘心,“那宦淩護法……”
“治下疏漏,八十鞭笞之罰已受了,我親自執的戒鞭。”昏黃的燈光并未柔和百裏奚分毫,他像是不燃凡塵的仙人,冷漠疏離,“聖女還有何吩咐?”
殷蕪知道他又不耐煩了,手中又實在沒什麽證據,只能作罷,她垂着頭,難免有些失落。
走到門口,她又折返回來,小心翼翼問道:“大……大祭司,我近日讀《蔔筮正宗》,有些地方不太懂,若大祭司有空,我可否來求大祭司解惑?”
方才明明還不高興,怎麽眨眼就換了一副面孔?
“可以。”如果你還能進得了臨淵宮。
殷蕪走後,百裏奚走進竹林,重新布了迷陣。
神教有四位護法,三位長老,背後的家族勢力錯綜複雜,宦淩故意放任黎族刺客作亂,又讓人擄走聖女,是要謀反?還是有別的目的?
擄走一個廢物聖女有什麽用,不過是神教的傀儡,若不是神教最初由殷氏建立,百姓皆以殷氏為神明化身,神教早已沒有了聖女。
翠竹林裏傳出少女的抽泣聲,百裏奚尋着聲音走過去,在一棵青竹下尋到了哭泣的少女。
她身上裹着一件鴉青披風,頭發未挽,臉上還有傷,像是一只驚慌的小獸。
一只瑩白的小手從披風下伸出來,猶豫着顫顫握住了他的袍角,聲音也是顫顫的:“奚表哥……”
百裏奚又醒了。
接連兩日,他都夢見了那個廢物聖女,是邪祟作怪?
他起身出門,見天上一輪圓月,不禁皺了皺眉,明日就是十五了。
他按照夢中的記憶尋去,果然尋到了那根翠竹,翠竹上的紋路都和夢中的一模一樣,只是竹子下面沒有哭泣的少女。
“辰風,把這竹子砍了。”
辰風自黑暗中出現,聽命瞬間斬斷翠竹。
“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