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卯時，東城門。
一隊人押着馬車往這邊走，如意掀起車簾，就看見了牽馬走在前面的陳安之，他依舊是半舊的白袍，只是外面多了件披風。
如意推了推承廷，催促道：“送去。”
承廷揉着眼睛跳下車，回身抱起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轉頭往陳安之那邊走。
陳安之認識承廷，見他過來愣了愣。
承廷把懷中的包袱遞了過去，道：“我姐說怕你冷，給你做了幾件衣服。”
這衣服其實如意之前就讓人做了，只是沒機會送出去，她就是覺得陳安之有點可憐，幹了不少活，卻掙不到什麽錢，是個倒黴社畜，如意想送他衣服，又怕他誤會，便耽誤到了今天。
陳安之看向馬車，見車簾垂着，笑了笑，将缰繩遞給旁邊府兵，走到了馬車邊，他聲音低沉，帶着些笑意：“多謝。”
如意見他沒多想，也沒生氣，這才掀開簾子。
晨光熹微，萬物都帶着點青色，偏偏女子的面色瑩白，雙眸如星。
“路上要小心，要是有危險就先跑。”如意神色認真，誠心叮囑。
陳安之輕笑一聲，道了聲“好”。
出了城，陳安之躍身上馬，他嘴唇忍不住勾了勾。
若是快，年後再見了。
到了十月底，南玄果然進犯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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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不管江州還是泉州都人心惶惶。
上一世，南玄攻破江州，江州數萬邊軍盡數戰死，百姓被屠無數，正要進攻泉州的時候，朝廷援軍及時趕到，才保住泉州。
如意覺得如今江州已有了準備，想來也不會比上一世形勢更糟糕了。
只是陳安之去送軍備，一直沒回來，也不知他在江州磨蹭什麽。
城中人心惶惶，如意索性關了火鍋店，讓邱掌櫃北上收糧，畢竟今年本就大旱，又遭了戰亂，田地更是沒有收成，上一世餓死了不少人。
若沒有事，如意便也待在家中，如今城中有流民，說不定還有盜匪，如意叮囑魏長寧多留意些，倒也沒出亂子。
十一月初，官府募兵，招了一批送去了江州。
五日之後，又出了告示，五年內未有人參軍的人家，必須出一人赴前線。
眉家人口少，男丁就只有眉公敏、眉彥端、承廷和承宥。
承宥還沒有桌子高，哪裏能上戰場。
眉公敏歲數大，走道都費勁。
眉彥端準備自己去，承廷卻偷偷去報了自己的名。
二房、三房聽了這事兒，高興壞了，又忍不住來恭賀，被如意潑了兩盆水趕走了，眉公敏還表揚了如意。
承廷長得比一般孩子都高些，又從小就淘氣，倒也結實，只是戰場上刀劍無眼，誰知會發生什麽。
如意愁得睡不着覺，也動了別的心思，第二日就去找了募兵的主官，使了大筆的銀子，奈何這主官說名單已經報送上去了，不敢收如意的錢。
思來想去，如意又去尋霍霆，尋思兩人之間也算有點交情，說不定能求得動他。
去了平昌侯府，府裏的人卻說霍霆不在泉州，他去外面籌糧了。
如意只能铩羽而歸。
小山逃難來泉州時，路上被如意撿回店裏，知道如意的愁事，便提出要替承廷上戰場。
如意看着小山那瘦弱的胳膊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老實兒地給我看店。”
折騰了一圈，卻沒有什麽用，眉家人只能給承廷準備齊東西，又啰裏啰嗦地叮囑。
趙春娘成日地哭，眼睛都哭成了核桃，嘴裏念叨着：“我的承廷啊……”
少年皺眉：“娘我還沒死呢。”
“你們這批兵年紀都比較小，招募得又匆忙，聽說不會真正上戰場，只是在軍中做些後方工作，去了千萬小心，萬事謹慎。”眉彥端叮囑。
承廷一邊穿戴護腕，一邊答道：“知道了爹。”
眉公敏皺着眉，猛地一拍桌子：“這朝廷也太胡鬧了，這麽大的孩子怎麽上戰場！”
承宥被吓了一跳，轉頭看向自己的爺爺，心裏也不是滋味。
“如意呢？”眉彥端問。
正說着話，如意來了。
她今天穿着件品綠色下裙，上面穿着件霁色襖褂，外面罩着件鴉青的披風，頭上梳着利落的發髻，未戴耳飾，整個人清清爽爽的。
她拍了拍承廷的肩膀，輕聲道：“別怕，姐姐陪你去。”
“你要幹什麽？”眉公敏愣住。
如意對眉公敏和眉彥端莊重行禮，聲音堅定：“我會陪承廷去江州，不管怎樣，都會将他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眉公敏反應了一會兒，使勁兒一拍桌子：“胡鬧！瞎胡鬧！那軍營豈是你能去的，江州正在鬧亂子，誰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麽樣！”
“正因為亂，才不能讓承廷自己去。”
這麽大的孩子，萬一在江州發生了什麽……
眉彥端拍了拍如意的肩膀，聲音倒是和緩：“你去了也沒什麽用，再說如今不比平時，那裏官府若不管事了，盜匪猖獗，你怎麽應付得過來。”
承廷一面穿鞋，一面道：“就是的，姐你去了能幹什麽，老實在家裏吧，我用不着你陪。”
“孫師傅會跟着我一起去。”“孫師傅”就是魏長寧，這些日子他一直教承廷和承宥拳腳，眉公敏和眉彥端倒也知道。
短暫的沉默後，眉彥端皺眉道：“那也不行，戰場刀劍無眼，不是孫師傅一個人就能應付過來的。”
如意見好好商量沒有用，就只能來硬的了，她抿着唇，似是十分為難：“只是江州缺糧，昨日官府說要購糧，我說我可以送一些去江州，如今若不去，只怕不行。”
“什麽？！”眉公敏不大的眼睛瞪得老大，“你都和官府說了？”
“說了。”如意眨眨眼。
“你怎麽這樣不聽話！”
眉公敏和眉彥端一起數落了一頓，見他們罵得口都幹了，如意才再次開口：“爺爺和爹不用擔心，這次江州邊軍早有準備，應該是能守住的，再說還有孫先生在，不會出差錯。”
“就你自己和孫先生去？”良久，眉彥端才皺着眉問，“帶兩個丫鬟随行照顧你吧。”
如意一聽他這是松了口了，心中松了一口氣：“帶了碧桃。”
眉彥端還想再說什麽，卻知如今說什麽都晚了，心中又是氣又是怨，嘆氣連連。
江州軍營，主帥營帳。
謝燕瓊看着邊境布防圖，眉頭緊鎖，他穿着整齊的盔甲，臉上略有些疲态。
“這次南玄進犯，我們雖然有準備，卻還是覺得守城艱難，沈川急着建立軍功，恐怕是想要吞下江州。”
陳安之拿起沙盤上的旗子，垂着眼：“只怕他所圖謀不止江州。”
他将旗插在了江州之外的南玄境內。
“如今泉州幹旱，北方卻發起了洪水，運送糧食的隊伍被攔在淇水以北，不知什麽時候能送到。”謝燕瓊擡頭看向陳安之，唇角勾了勾，“若送來得太晚，太子殿下只怕也要餓肚子了。”
陳安之來江州本是秘密，只有謝燕瓊知曉他的身份，對外面只說他是謀士幕僚。
“我比較扛餓。”
謝燕瓊在京做官時，時常出入東宮，兩人之間非常熟悉，他正要開口，卻有士兵跑來通報。
“将軍将軍！泉州的征兵過來了！”
“來了就來了，都是些廢物點心，來了也只能營裏搬搬擡擡的，你讓左參軍去安排！”
“不是……不是将軍，除了征來的新兵，還有糧食！滿滿十幾車糧食！”
“什麽？送糧食過來了？”
“是，十幾車呢！”
謝燕瓊和陳安之出了營房，就看見十幾輛裝滿糧食的馬車停在院中，另一面則是新征來的兵，看着年紀都不大，謝燕瓊看不上這些半大的孩子，只瞅了一眼，就讓人去安排。
陳安之卻看見個熟悉的身影。
馬車前站着個高挑女子，她穿着鴉青的披風，白玉一樣的面，眉如翠羽，和這到處都是黃土的軍營格格不入。
女子擡眼望過來，認出了他，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陳安之走過去。
“你怎麽還不回泉州？”如意眼中帶着點喜色，只是眼下有點青，想來路上沒休息好。
“軍營中還有事，便先留下處理。”陳安之微微笑着，看向車上的糧食，“江州正亂着，你怎麽還來送糧食。”
如意皺了皺眉，看了新兵那邊一眼，嘆了口氣：“承廷也過來了。”
陳安之立刻便明白了，卻還是不太确定：“你來陪承廷？”
“這些糧食是七八月時我收上來的，本來想讓官府送過來，但承廷自己來我不放心，所以就跟着一起來了。“
“你們認識？”謝燕瓊也走了過來，見兩人之間十分熟稔，忍不住問了出口。
如意給謝燕瓊行了個福禮，垂着眼，恭敬道：“将軍安好，民女是泉州眉家長女，聽聞江州軍營缺糧，所以送了一些來。”
眉家是泉州大戶，謝燕瓊也聽過的，只是如意來送糧他卻有些驚訝，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如意想了想，又道：“因馬車只找到這十幾輛，所以只能先運了這些來，等卸了車，明日便讓他們再回泉州，可以再運十幾車過來。”
其實如意屯的糧食極多，火鍋店掙的銀子不少，幾乎都買了糧食。
“當真？”
如意點了點頭，畢竟第一次和謝燕瓊接觸，她有些謹慎：“當真，若還不夠，還可再運一些過來。”
謝燕瓊眼睛亮了起來——這是什麽神仙！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見謝燕瓊眼中有喜色，如意才道：“邊軍辛苦，将軍戍守邊疆，保一方百姓，民女所能做的不多，還請将軍不要推卻。”
謝燕瓊哪裏可能會推卻：“那就多謝眉小姐了。”
“民女有一事想求将軍，若将軍為難，就當民女不曾說過。”
謝燕瓊正高興：“姑娘但說無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