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男子獨坐在窗邊一張小桌上,依舊穿着那天穿的月白錦袍,錦袍老舊,袖口都磨起了毛,一看就知道他很窮,但卻并不讓人覺得他局促困頓,反而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坦蕩和溫和。
他薄唇微抿,如霧如露的眸子微微擡起看着如意:“那日多謝姑娘贈刀。”
如意那日本是随口一說,哪知這人竟然當真來捧場,便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見他只點了一盤素菜,心中就越發過意不去,只怕陳安之吃了這頓下頓就沒了着落,心中一動便坐了下來:“我也有些餓了,與你同桌吃些不介意吧?”
陳安之一愣,似是有些驚訝,又似是有些驚喜,落在如意的眼裏,卻成了怕沒錢結不了賬,她不禁心中又長嘆了一聲:人是好人,窮是真窮,也太苦了些。
“陳兄那夜仗義相助,今日既然是我的火鍋店開業,自然是我請陳兄,還請陳兄不要推辭。”如意招手叫來了店小二,又點了兩葷兩素一份面條,外加一壺特制的酸梅湯。
陳安之這才反應過來,眼底彌漫出些促狹的笑意,急忙用咳嗽掩飾住,但落在如意眼中,這促狹卻成了讀書人最後的倔強,難免又在心中慨嘆一番。
菜上齊後,如意率先動筷,吃了一口道:“這火鍋有些辣,你配着這酸梅飲子,別有一番風味。”
陳安之這才提筷,夾起一片薄薄的羊肉沾了芝麻醬放入口中,他的動作優雅克制,但在如意眼裏卻是:你看果然是好久沒吃肉了,太慘了。
如意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顧不上多言,自顧自吃了起來,這時邱掌櫃過來小聲道:“小姐,才送走了兩波客人了,後廚準備的菜品有些不夠,去買又恐來不及,這可怎麽辦?”
女子身穿昂貴煙羅紫色滾雪細紗裙,素手持筷子,專心吃着肉片,眼都沒擡:“這波客人送走後就挂牌歇業,有再來的客人發一張憑票,晚上來送酸梅飲子和紅糖冰粉。”
邱掌櫃領命走了,陳安之神色含笑:“此時尚未過午時,若讓夥計們去采買也來得及。”
飲下一口酸梅湯,如意看向窗外來往如梭的行人:“這些食材有許多是直接從農戶手裏定的,所以才這樣新鮮,口味也好,若是急忙采購,這個時間的菜已經不新鮮了,反而壞了火鍋店的口碑,不如歇業晚上再開的好。”
新鮮的蔬菜肉類極容易壞,如意不知道今天生意如何,所以只存了一天的量,誰知中午菜品就已經不齊了,後面還得調整備菜的品種比例才行。
陳安之也看向窗外,正午陽光透過窗紗落在他的臉上,帶着一股朦胧勁兒,他忽然開口問:“上次的刀姑娘還有嗎?”
這幾日白筠不止在鐵坊鑄造了如意的鍋,而且也用新煉出的鐵鑄造了幾把刀劍,只不過沒再打菜刀,如意只以為陳安之是有什麽用想再買一把,便如實回道:“如果要菜刀可能需要等上幾天,現在鐵坊裏正在造別的物件,得等月末才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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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之眼睛一亮:“姑娘是說鐵坊還有許多那樣品質的鐵?”
“有的呀,”如意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鍋子,“這鍋子就是用那種鐵制成的。”
然後陳安之與世無争的玉面上出現了和白筠一樣的表情,那表情分別是說:暴殄天物……
如意佯裝沒有看見,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神色自然:“你要是急用,我倒是也能催一下鐵坊的。”
陳安之正要說話,卻從門口沖進來一名青年,青年身姿颀長,生得劍眉星目,風風火火坐在了陳安之對面,又有些奇怪地看了如意一眼,然後對陳安之道:“你怎麽還叫了歌伎陪吃?我才從府衙回來,那日的匪徒抓到了,還在城裏搜出了五六個藏匿起來的,這下你放心吧!”
如意生得美,膚如白雪,又穿着華美衣裙,霍庭便以為是陳安之找來陪同的歌伎,雖有些訝異,卻也未做他想。
如意聽了這話眉毛一挑,陳安之自然看見了,正要開口解釋,霍霆卻再次開口道:“一早你就說要來這食店,我特意讓人去查了,你猜這店是誰開的?”
霍霆故意賣了個關子,陳安之看向如意,這次如意看清了,他眼裏都是促狹的笑意,卻聽他聲音溫和:“誰開的?”
“是與舉人蔣聞山和離了的眉家小姐開的,早先泉州府百姓都知道兩人和離的事,誰能想到和離之後這眉家小姐竟然自己做起了生意來。”
如意的眉挑得更高了: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愛好八卦。
陳安之用腳在桌下踢了踢霍霆,哪知霍霆沒領會到他的用意,自顧自在大堂裏打量了一圈,神秘兮兮問:“你踢我幹什麽呀?你看見那眉家小姐了嗎?長得醜還是美?”
陳安之輕咳着掩飾尴尬,卻撞上了如意火光四射的眸子,越發的心虛起來。
那霍霆卻還沒完,轉頭看向如意:“姑娘給唱個曲兒吧?”
陳安之忙按住霍霆的手臂:“不要無理,這位便是眉老板了。”
霍霆一愣,反應了半晌,怔怔看向如意,随即又也覺得自己方才在人家本人面前聊人家的八卦有些無禮,于是向來十分厚的臉皮也有了些緋色:“眉老板……”
如意招手喚了夥計,讓換一個加辣加麻的鍋底,又随意點了幾個菜,才轉頭對霍霆道:“今日小店開張,我請公子吃火鍋。”
霍霆心中不禁想,這眉家的小姐果真不一般,心胸竟這般寬廣,只怕比許多男子還要強上許多,他正要感謝,餘光卻看到夥計端上來的紅彤彤的鍋底,臉色立刻一變,聲音有些顫抖:“這……能吃嗎?”
如意笑眯眯的:“公子嘗嘗。”
霍霆轉頭看向陳安之,陳安之很是心虛,原本坦蕩疏朗的男子有些不坦蕩了,但看如意眼中還有火,便只能昧着良心道:“方才我們吃的也是這樣的。”
霍霆聽陳安之這般說,才将信将疑地拿起筷子,火鍋入口先是濃香,接着就是無處不在的火辣之感,霍霆劇烈地咳嗽起來,如意趕忙遞過一杯熱水,霍霆不妨喝下,只覺得嘴都燒了起來,雙手不停往嘴裏扇風。
陳安之似是有些愧疚,忙給他倒了一杯酸梅飲子,哪知霍霆卻顫抖地指着他:“你和她一起騙我……枉我這樣信你!”
陳安之把酸梅飲子放在他面前,也不還口,只将臉轉向窗外,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還笑我!你還笑我!”霍霆若是個姑娘,此刻只怕已經委屈得要哭了。
如意氣兒順了,也不再發難,對霍霆道:“這酸梅飲子最是解辣的,這次可不是騙你。”
霍霆将信将疑,但抵不過嘴裏火燒一般,就拿起那酸梅飲子喝了一小口,果然酸甜散開,解了那股子辣勁兒。霍霆自知方才失禮,所以雖被捉弄了一回,卻也沒有別的話,只把頭撇向一邊,不看如意。
這時從門外進來個身材十分高挑的青年,青年長了一張娃娃臉,穿着水紅的長袍,看起來很是鶴立雞群,他直奔三人這邊來,先是打量了霍霆和陳安之,面色微動,卻是拉着如意起身往旁邊去,壓低聲音道:“眉姐姐什麽時候認識了這樣的人物?”
如意一頭霧水:“說不上認識,不過是才碰到的,你認識他們?”
唐鶴鳴弓着背,十分鬼祟:“我進來前在街角看見了平昌侯府的馬車,方才看見坐在你左手邊那人,就很像如今的平昌侯,去年元宵我遠遠見過一眼的。”
如意正要轉頭去看,卻被唐鶴鳴把腦袋硬掰了回來,他聲音激動裏透着算計:“大人物們都神秘得很,上街想來是不願被人認出來的,我倆只當不知道他的身份,日後有難事了,也好去相求,如果知道他的身份去結交,反倒顯得我們趨炎附勢了。”
如意不禁感嘆:唐鶴鳴你娘的果然是個天才,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人回到桌上,如意臉上滿是慈祥客氣的笑意,這笑把霍霆看得頭皮發麻,以為如意又要作弄他,忙賠禮道:“方才是在下唐突了,還請姑娘見諒。”
如意搖搖手,笑得依舊慈祥:“公子這是說哪裏的話,不必放在心上,這是與我合夥開采鐵礦的唐鶴鳴,相逢就是有緣,以後咱們就是好友了。”
霍霆卻是一頭霧水,但如意既然不追究,他自然高興,想起陳安之方才與自己說過的話,十分誠懇道:“那日姑娘贈給安之的刀可還有?”
如意點頭:“有是有,只不過鐵坊現在有些忙,但若你們急需幾把,我倒是可以讓鐵坊的師傅給趕一趕。”
“幾把?”霍霆有些驚訝:“竟然可以有幾把?”
唐鶴鳴嘿嘿一笑,頗有些與有榮焉的意思:“幾把有什麽難,眉姐姐半月前改進了冶鐵的工藝,如今那樣的鐵要多少有多少,但凡你要,我們就有。”
此話一出,別說霍霆,就是陳安之也被震驚得許久說不出話,半晌,陳安之率先開口:“不知價錢幾何?”
陳安之:在下只是節儉,并不是真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