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冶鐵坊內,白筠面色倨傲坐在廊下,他接過夥計遞上來的茶碗飲了一大口,又擡眼睥了如意一眼,十分不屑。這不過是個無知婦人,還說會冶鐵,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且看一會兒她是如何丢臉的。
如意讓唐鶴鳴先将這院子清了,只留下幾個可靠的,唐鶴鳴自然理解,他只當如意怕輸了丢人,所以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想着怎麽給如意打圓場。
如意當初和白筠打賭有兩個目的,第一就是日後她要用白筠的時候多着,要是這老頭兒天天和自己唱反調,肯定幹點啥都費了勁了,第二則是她想試試高爐煉鋼到底能不能成功。
院子中央是按照如意畫的圖壘起來的臨時高爐,高兩米半,下粗上細,下面還留有一個小孔連接風箱,用來向爐內送風。
如意這個法子除了需要木炭以外,還需要白雲石,為了尋到足夠的白雲石她可頗費了些功夫,如今高爐壘好了,東西齊備了她才來的冶鐵坊。
院內的夥計按照如意說的,踩着梯子往爐內投入已點燃的木炭,然後不停踩動風箱,登時火焰熊熊燃起,紅色的火光從高爐上面的開口沖出,發出“轟轟”聲響。
白筠皺了皺眉——這爐子看起來除了高些也沒什麽特別,怎麽偏偏火燒得這樣大?
就這樣燒了大概半個時辰,如意讓夥計再往高爐裏添木炭,加入鐵礦石和白雲石,然後繼續往爐內送風,熊熊的烈火從高爐上端沖出,烤得人臉都熱|辣辣的。
白筠終于正色,他坐直盯着院內臨時壘砌的高爐,仔細觀看那火焰顏色。不管是冶鐵還是煉鋼,溫度都是重中之重,若溫度不夠,鐵礦中的雜質留存過多會影響練出快鐵的優劣,但按照鐵坊以往的方法,溫度絕沒有這高爐的溫度高,他如今坐在高爐兩丈之外,卻還是被炙烤得有些窒息。
他轉頭去看坐在另一邊的女子,今日她沒戴紗帽,身上穿着荼白色的錦緞襖裙,外面披着墨色狐裘,發飾簡單大方,薄施粉黛,倒也有幾分姿色,正是與自己打賭的眉如意。
但此時她正拿着塊木炭在紙上寫寫畫畫,似乎是在記錄投入的木炭、鐵礦和白雲石有多少,并未注意到白筠。
夥計不斷往爐子裏添加木炭,爐火紅光沖天,兩個時辰後如意起身,唐鶴鳴急忙跟着起身:“眉姐姐,這是煉好了?”
如意敷衍地應了一聲,卻是指導旁邊夥計去拿鐵釺,讓在離地三尺左右的高度刺穿爐壁。
“你這樣就是胡鬧,若要出爐,也要将火熄滅,等爐子涼了才能拆爐!”白筠猛地一拍桌子,氣得胡子都歪了。
“白先生稍坐,現在還不準備拆爐。”如意一面敷衍地安撫白筠,一面讓夥計将鐵鍁抽出來,那鐵釺本已經将爐壁紮透,鐵釺一抽出,紅彤彤的“鐵水”立刻就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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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筠驚訝得嘴都閉不上了,這是……這是将鐵礦石煉化了?!!
紅彤彤的流到地面,地面立刻騰起了蒸汽,紅色也漸漸退去,漸漸竟然變成了灰褐色的堅硬固體。
誰也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往常煉鐵,不過是将鐵礦石稍微提純,溫度根本不足以将鐵礦石融化,所以練出的塊鐵還要經過很多次的錘打,去除掉雜質,才能用來打造器具——但是這灰褐色的堅硬固體真的是煉好的鐵?
白筠蹲在灰褐色堅硬固體旁邊仔細看了半晌,眉頭緊皺。如意用鐵釺敲了敲灰褐色的堅硬固體,那固體卻碎了,旁邊的夥計一看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這麽脆,怎麽可能是練好的鐵呢?”
這些夥計都是白筠的徒弟,自然是向着白筠的,如今看如意煉出這麽一堆渣滓來,自然有些許的幸災樂禍意味。
但白筠卻一改往日的輕蔑倨傲來,他撚了撚那灰白的碎渣,神色已然失去了先前的自信,他轉頭看如意,見她不愁不急,眼中滿是興奮的神色,心中不免暗嘆一聲:是自己小瞧她了。
鐵礦石中摻雜着很多的其他礦石,也就是雜質,往常煉化冶鐵不過是将這些雜質燒掉一些,練好的塊鐵中還有很多雜質,但這些從爐中流出的灰褐色物質竟都是雜質,那麽等雜質都流出,剩下的自然就是純度極高的鐵了。
說不定比難得的百煉鋼更加難得,若真有了這樣的技藝,百金難得的百煉鋼也不再有價無市,大昭的鐵器必能成為世間第一!
白筠這個老頭忽然胸中激動難抑,他的手因為激動而稍稍顫抖,卻硬是回到座位上靜等。
如意以前很喜歡古兵器,看了很多冶鐵方面的書,高爐冶鐵她也和同學們試過,所以對這場賭局還是有信心的。
她讓夥計繼續向高爐內添加木炭,然後又放了兩次爐渣,直到天色全黑了,鐵也煉得差不多了,才讓夥計開爐,只不過是讓夥計在貼地極近的地方開口放鐵水。
鐵釺抽出,比先前更加紅的鐵水留了出來,熱浪沖向衆人面門,紅色的光照得院子光亮如晝,白筠滿眼的狂熱之色,他也不怕燙,待紅光稍稍暗淡就想伸手,手腕卻被如意抓住。
“白先生小心,這鐵水燙得很。”如意雖也有些激動,但總不能讓這老頭燙了手,到時候誰給她打鍋子呢。
白筠微微顫抖的手指着依舊放着紅光的鐵水:“這當真是煉成了?”
“應是煉成了,白先生一會兒可打個器具看看是否可用。”
等紅光全部消退,鐵水凝成了鐵塊,衆人才看清它的原貌,銀白色,但是顏色不如銀子亮,卻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驚掉了下巴——誰家也沒煉出過這樣的純鐵塊,這樣的純度只怕不用再煉就可制造器具了。
先前嘲笑如意的小夥計此刻也滿眼的激動,也顧不上自己的師傅輸了,只覺得自己見證了冶鐵歷史的轉折。
白筠拿起一塊銀白色的鐵,被衆人簇擁着進了制器棚,幾個夥計做幫手,鐵錘“铛铛”錘了一會兒,然後加熱再錘,那塊鐵竟兼有韌性和脆性,果真是能直接用來打造器具的,這樣的材料若是打出一把刀,和百煉鋼打造出的刀相比,也是毫不遜色的。
白筠擦了擦頭上的汗,轉頭問如意:“眉姑娘想打個什麽?”
“菜刀吧。”如意毫不猶豫地回答,她的臉被爐火烤紅了,手裏還捧着個剛在爐子旁烤熟的白薯,因為白薯太燙正在不停換手。
這麽好的鐵,或者說已經是鋼的材料,要打一把菜刀?簡直是暴殄天物。
白筠再次确定:“打菜刀?”
“嗯,菜刀。”如意頭也沒擡,只專心地給白薯扒皮,一整天也沒吃什麽東西,她實在是餓了,方才抽空讓碧桃去尋些東西,好不容易找來這幾個白薯,加上高爐煉鋼已經成功了,心情自然輕松,所以也顧不上什麽形象,只一心放在熱乎乎的白薯上。
唐鶴鳴自己也拿了個白薯吃,見白筠還猶豫,就遞給了他一個白薯:“白先生也吃個墊墊肚子吧,打把菜刀還用您動手。”
白筠手裏莫名其妙被塞了個白薯,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不是胡鬧呢!”
“白先生也吃個白薯吧,煉鐵的法子既然有了,這樣品質的鐵自然有得是,讓他們打吧。”如意拍了拍手,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腰,心中籌劃着開火鍋店的事。
白筠手裏抓着白薯,面色卻坦蕩:“這賭局是眉姑娘贏了,我願賭服輸。”
“白先生既然服輸,就幫我做二十個鐵鍋吧。”說着如意從袖中拿出畫好的火鍋設計圖展開,又逐一給白筠介紹這鍋要怎麽用,鍋壁越薄越好,鍋子多高、多大都給了明确的标準,又道,“我這鍋子有急用的,勞煩先生了。”
白筠拿着圖,也聽明白了如意的要求,卻還是看着如意,似是還在等如意吩咐。
“這鍋可是有什麽困難?”如意疑惑。
“之前是老朽我倚老賣老,沖撞了眉姑娘,如今這賭局姑娘贏了,就只要我做幾個鍋?”白筠皺眉。
如意随意揮揮手:“不過是小事,我雖贏了賭局,也是巧合運氣,難不成還要羞辱先生,讓先生認我做師傅不成?”
白筠一聽,卻轉身走了,如意正納悶這老頭脾氣确實不好,卻見他雙手奉茶,普通一聲跪在了自己面前。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說罷,白筠雙手奉上一盞茶來。
如意哪裏能料到這一出,沒能避開這大禮,卻哪敢喝這老頭的敬師茶,忙上前去扶,可這老頭硬是不起。
“師公在上,請受徒孫一拜!!!”
如意被這震天響的聲音吓了一跳,擡頭一看卻是跪了一地的鐵坊夥計,這些夥計都是白筠的徒弟,白筠認她為師傅,她自然就是夥計們的師公了,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如意急忙低頭又去扶白筠:“白先生我方才真是開玩笑的,根本就沒想過做您的師傅,再說我也不會什麽,哪裏敢收您為徒,您快起來!”
“師傅今日所做之事,已讓大昭國的煉鐵技藝超出別國許多。”白筠不起身,就這麽端着茶。
唐鶴鳴方才也是被吓得沒緩過神來,眼下看局勢僵着也不成,他倒是對白筠有幾分了解,知道這老頭脾氣很倔,既然決定的事自然不肯反悔,于是反倒去勸如意:“既然白先生是誠心拜師的,眉姐姐應了吧,往後鐵坊姐姐多來就是。”
唐鶴鳴說着還對如意擠了擠眼睛,示意她快收了白筠。如意沒法,只得吃了白筠的敬師茶,然後……又吃了夥計們的茶,這一下就吃了個水飽,她有點惆悵。
又與白筠商量了來取鍋的日期,如意将之前煉鐵時記錄的白雲石、木炭添加明細的單子遞給白筠,又叮囑:“這是今日鎖所加的鐵礦、木炭和白雲石的數量,你要再試幾次,另外礦石的質量優劣,也會影響添加木炭和白雲石的量,這都要靠你日後逐一嘗試了。”
說到這裏,如意急忙又從袖子裏摸出了高爐的設計圖遞給白筠:“這是高爐的圖紙,上面有爐子的長高比例,今日不過是做了個小的,你可以再按照這個比例放大試試。”
“師傅怎麽這般放心将圖紙都交于我。”白筠神色明顯有點激動了。
如意拍了拍白筠老頭的肩膀,語重心長:“為師能教給你的不多,日後就靠你多鑽研了。”
白筠:“……”
從唐家鐵坊出來已月上柳梢,眉彥端派人來接了兩次,如意都讓人先回去了,懷揣新打得的菜刀和碧桃坐着馬車去了鋪子。
如意原有兩個鋪子,地段都不錯,一個鋪子被她拿去換了鐵礦,于是就剩下這一個鋪子,鋪子原先是賣布的,但這條街上賣布的鋪子就有十餘家,競争太激烈了,她準備開火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