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櫃子忽然發出“砰”的一聲!櫃門被從裏面撞開,從櫃子裏滾出了一個人——正是之前被如意和賈媽媽塞進去的馮二。
這馮二之前被如意打了悶棍,中間人事不知,再醒的時候,嘴被塞住,眼前漆黑一片,你說他害怕不害怕?當下就又是叫又是踹門的,總算是見到了光亮,他心中先是一喜,待看清眼前狀況,整個人都傻了——屋裏一些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在看着自己,這其中他認識誰呢?就只有蔣母。
他又覺得有些冷,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上身光溜溜的!
他雖是個男子,但是忽然赤身裸體在衆人面前,還是悚然一驚,接着本能就往蔣母處爬去……
“你別過來!你滾開!”蔣母聲嘶力竭地大喊,她說不清楚了!她怎麽說清楚!她的名聲!她的清白!
蔣聞山想過這件事最糟的結局,但是沒想過是這麽糟的結局。
那個赤身裸體的男人仿佛是他人生的終結者,一步一步爬過來,斷絕了他的後半生!他忘記了劉白山的存在,忘記了其他人的存在,忽然雙目赤紅地沖了上去,瘋狂地又踢又踹!
“你怎麽在這!你在這做什麽!”平日溫文爾雅的書生變成了兇徒,不顧地上馮二的哀嚎告饒,只是拼命地踢,拼命地踹!
馮二如今還是一頭霧水,忽然撲面而來的拳腳讓他更是無法反應,只得更大聲地告饒:“是蔣夫人讓我來的呀!別打我呀!真的是她讓我來的!”
聽聞此話,蔣聞山更是瘋魔了,形容兇惡無比,再無平日君子端方。
一時間,屋內叫罵聲、哀嚎聲、求饒聲、啜泣聲充盈于室,此起彼伏。
如意隐隐聽見遠處亦有此起彼伏的雞叫聲,與屋內的聲音遙相呼應,她忽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是真的忍不住。
*
東院。
蔣母面如死灰地癱坐在榻上,失魂落魄,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她的氣息也有點粗重,喘了幾喘,才終于能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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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眉如意來害我,還找了泉骧書院山長來看笑話,但如今她是休不得了,你只能再忍耐這個惡婦幾年,待你他日高中……”
“我哪還有他日高中!”蔣聞山如今稍稍冷靜,卻是滿臉的喪氣,他憤然一甩袖子,把桌上一個銅香爐拂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劉白山已經離開,雖離開時沒說什麽,但今天蔣母的名聲算是都倒了,泉骧書院只怕再也容不得他這樣的學子,即便能容他,這事情若傳開,他也無顏再在泉州府的街上行走了!
“你怎麽就不能高中?咱們蔣家祖上是出過翰林出過尚書的,你從小就說将來也要像那位先祖一樣,深居廟堂,位居人臣,因為這麽點子事,你就不考了?就考不中了?”蔣母雙目赤紅,雙手憤恨地拍着桌子。
她心裏恨,恨馮二,更恨眉如意!
“母親今日做出這等事,我也跟着面上無光,書院回不去,還如何科考!”蔣聞山素日對蔣母還算恭順,如今前途被蔣母親手毀了,若說心中不怨,怎麽可能,話裏話外自然就帶了怨憤。
蔣母年輕喪夫,含辛茹苦把蔣聞山撫養長大,含在嘴裏怕化了,如今卻被蔣聞山诘問,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委屈,一時控制不住,捶胸大嚎起來:“我還不是為了你!”
“我早說過這事不能做,你和熙兒非不聽,結果如何?你們還是做了!現今說不清楚,我算是毀了!”蔣聞山雙眼血紅,他自幼讀書,刻苦非常,是這泉州府有名的神童,最年輕的舉子,只等春闱後,一朝登了天子堂,從此平步青雲,但只在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他變成了泉州府的笑話!
蔣母已然氣得說不出話來,進氣少出氣多。
房門之外,天光大亮,因已入了四月,天氣回暖,院裏的玉蘭樹長出了幼嫩的花骨朵,迎着清晨的陽光,清潔可愛。如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對着眉彥端呲牙一笑。
眉彥端也肅然站在樹下,他可沒笑,他繃着一張臉,像是秋日裏沒來得及采摘的冬瓜——又長又難看。眉彥端從來就沒瞧得上過蔣聞山,此次來也是想給蔣家些壓力,但是如今鬧到這樣田地,要怎麽收場?
馮二現在被關在柴房裏,又驚又吓之下,有些胡言亂語,隐隐約約能聽見說的是“熙兒讓我”、“蔣夫人知道”“不要送官”之類的話,眉彥端聽見又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自己這個便宜老爹還是很不錯的,至少至今沒有扯什麽“名聲比最重要”的話,這麽想着,如意心裏就更加舒暢了,上前拉住眉彥端的衣袖往外走:“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咱們先吃飯去!”
眉彥端被拉着去了如意的院子,見前廳小桌上已擺好了熱氣騰騰的清粥小菜,還有剛出鍋的烙餅,海棠在一旁站着。
“海棠你去門外守着。”如意殷勤地扶着眉彥端坐下,又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清粥,臉笑成了一朵花:“爹,趁熱吃。”
眉彥端素日夜裏睡不好,所以起得很早,也沒什麽胃口,所以早飯是不吃的,今日卻有些奇怪,忽然有了些食欲。他喝了兩口粥,擡頭看見對面的如意,眉眼和她的母親宋氏極像,就是性子不像,像他。
仿佛是注意到了眉彥端的目光,如意擡頭燦然一笑:“爹你吃飯呀,這餅還熱乎着。”
說着,她用公筷夾起一塊蔥油餅放到眉彥端面前的餐碟中,又自己夾了一塊吃起來,她吃得專注認真,仿佛吃飯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仿佛臨院的柴房裏沒有關着個野男人,仿佛這些事情和吃飯比起來一點都不重要。
這個傻閨女啊!眉彥端心中長嘆了一聲。
但奇怪的是,如意這樣沒心沒肺不知愁,也讓籠罩在眉彥端心頭的愁雲散去了一些,他夾起餐碟裏的蔥油餅咬了一口,蔥油餅是新烙的,表皮酥脆,帶着蔥油的香氣,很是開胃,莫名勾起了他的食欲,竟是破天荒的吃了兩塊,這一幕若是被鐘管家看見,只怕嘴裏是能塞下鐵盆的——畢竟自從宋氏走後,眉彥端生了一場大病,自此早間再也吃不進東西。
眉彥端就着清粥小菜吃光了粥,放下手中的筷子,發出輕微的一聲“啪”。他擡頭看着自己的骨肉至親,眉目凝重:“蔣家的事情你準備怎麽辦?”
如意放下碗筷,眸子清亮,灼灼目光回看眉彥端:“爹,其實那個野男人是我和賈媽媽塞進衣櫃的。”
好在眉彥端此時吃完了,否則定是要表演噴粥了。可憐平素淡定的眉老爹,如今也不淡定了,顫抖的手指着如意:“你剛才說什麽?”
“是蔣王氏勾結了外人,把那個叫馮二的放進院裏,是想當衆捉我的奸,到時她手裏有我的把柄,想怎麽拿捏我就怎麽拿捏我,想怎麽吸眉家的血就怎麽吸,女兒一時氣不過,又加上當時情況緊急,就只能把馮二塞進了蔣王氏的衣櫃裏。”
如意說得輕描淡寫,還帶着隐隐的狡黠得意,因為這狡黠得意不太明顯,所以眉彥端也沒能确認,只是心中覺得有些怪異。
如意正說得起勁兒,卻忽然發現眉彥端探究的目光,當下狡黠和得意悉數藏匿起來,轉而期期艾艾道:“我當時真是瞎了眼,看上了蔣聞山這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竟然不聽爹爹的話,女兒現在好後悔,如今身處這油煎火燒的所在,真不知怎麽辦是好,想要忍辱負重,又恐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想要壯士斷腕,又怕損了眉家的名聲,女兒真的是不知怎麽辦是好了。”
末了,她還擠出兩滴淚來,神色哀婉。
一定是他看錯了,這傻姑娘怎麽會得意呢?不可能的。
父女二人相顧無言,傻坐着。半晌,是眉彥端先開了口。
“今日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是怎麽打算的。”
如意本來想哭得凄慘一些,奈何實在演技有限,醞釀了半天也沒哭出來,原先擠出來的兩滴淚都幹了,無奈之下只得放棄,轉而義正言辭道:“當時女兒被豬油蒙了心,沒看出蔣聞山的人品如此不堪,如今看來,不止蔣聞山不堪托付,就連蔣王氏也是心術不正,女兒無法再在蔣家這龌龊污濁之地存身了。”
“那你……”
眉彥端正要再問,如意卻又接過話頭:“女兒知道若想離開蔣家,勢必會鬧得滿城風雨,女兒聲名不足惜,怕只怕有損眉家的名聲。”
眉彥端被如意連珠炮似的話沖擊得一時呆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你是要……和離?”
“是。”如意堅定點頭。
“哦。”眉彥端皺了皺眉,如意的心就揪了起來,但眉彥端沒再說話,只是皺着眉思考。
“女兒知道和離之後,存身不易,若是眉家有顧慮,女兒也可搬出去別住,定不會給家裏添麻煩。”
眉彥端眼睛看着窗外,忽起身拍了拍如意的肩,卻是依舊沒看她,他踱到了窗前,看見窗外的玉蘭開得正好。他看了半晌,才幽幽開口:“既然你想好了,我不攔你,但是家裏的阻力不會小,此事我需提前通禀你祖父。”否則事情鬧開,只怕不好收拾。
這個“祖父”如意是有些印象的,在原身的記憶力,祖父眉公敏是個奇葩,身為眉家老大,卻癡迷修道成仙,如意五歲時祖父他老人家就正式宣布要追求長生,于是有家也不住了,成日住在城外的尋仙觀裏,吃糠咽菜,吃丹喝藥,那叫一個虔誠,那叫一個有追求。
但長房畢竟是長房,進了道觀也是道觀裏的長房,所以若遇上眉家有大事,眉公敏還是要出來主持一下、定奪一下的。眉家子女和離是大事,若是沒有眉公敏的首肯,這事還真不好辦。
眉彥端想了想,又道:“你祖父那裏我會去說通,但和離還需要蔣聞山同意,怕只怕他不肯。”
“這事父親盡管放心,女兒會好生與他談。”如今有馮二的事,蔣聞山首鼠兩端,正是和離的好時期,如意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眉彥端回頭看看如意,覺得她真的與之前不同,果敢了很多,沉穩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