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這肥碩的中年人正是三房老爺的正牌接班人——眉彥甫。
眉如意對這個眉彥甫的記憶很模糊,只有逢年過節眉家搞家庭聚會才會見一面,還都隔着個屏風,但這眉彥甫總是說些陰陽怪氣的話,處處針對眉如意,所以她平日見了都是躲着,臉也沒怎麽看清。
如意擡眼去看,見這肥碩的男人四十歲上下,雙下巴圓潤非常,臉上的肉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縫兒裏面還射出絲絲輕蔑傲慢之意。
如意深吸了一口氣,一雙杏眼裏蓄滿了淚水,哭得聲音顫抖:“難道叔叔沒聽外面怎麽說?叔叔不管侄女的死活了嗎?”
眉彥甫眉頭一皺,似是極為不耐煩:“怎麽就要死要活了,那蔣聞山是拿着刀子要殺你不成?既然是你自己要嫁的,就應該在蔣家好好相夫教子,順手提拔娘家的這些兄弟們,這才是正經事!你可倒好,娘家這些兄弟指望不上你,還鬧得蔣家家宅不寧,竟有臉面回家裏來攪和!”
如意險些“嘎”地一下抽過去,她雖然知道這位叔叔看不上自己,卻沒想到竟能說出這樣的話,立時就被驚得口眼歪斜,不能人語……
眉彥甫見如意這副驚訝的模樣,更是冷笑一聲:“你堂弟鑽尖了腦袋想要到泉襄書院去進學,偏偏沒有舉薦人,你相公正是泉襄書院最有仕途的舉人,你卻偏偏不争氣,我和蔣聞山說了好幾次,他壓根就不理睬,若是你能把他伺候得舒服了,這點小事兒他不痛痛快快給辦了?”
如意暫時還要立一個柔弱可憐的人設,不然真恨不得馬上給這位三房叔叔來個無影腿!
她強壓了胸口的悶氣,暗自掐了一把大腿,豆大的淚珠子就滾了出來,眉彥端神色一動,狠斜了眉彥甫一眼,他比眉彥甫年長許多,關系平時倒也沒有多親近,只不過還顧念着都是眉家的宗親,平日才經常走動。
說是走動,其實也就是眉彥甫來這倒騰東西、要蹭車運貨之類的,眉彥端本來就深居簡出,一看就不是樂意串門子的人。
若是小事,眉彥端從來懶得争執,倒讓眉彥甫誤會了,以為自己這個堂哥賊稀罕自己呢,他又素來知道如意和眉彥端關系疏遠,哪裏知道一眨眼就變了天地了。
以至于眉彥端狠斜了他一眼,他還不明所以呢:“堂兄,我說的沒錯呀?”
如意一看有戲,哭得越發可憐起來,瘦削的肩膀瑟瑟發抖,眉彥甫一看更氣:“你辱了眉家的門楣還有理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還不快回蔣家去!”
“夠了!你出去!”眉彥端清瘦的臉頰因為生氣而咬緊,常年不見光的臉皮越發的青白,一雙眼睛血紅血紅的。
眉彥甫一下子愣住了,他這個堂兄,平日話少,自己要的東西只要不過分,他就統統應承,甚至可以說是有求必應,更從來不見争過什麽,今兒怎麽就變了臉了?他和眉如意不是關系很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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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你別、別生氣呀!”
眉彥端幹瘦的手指着廳門,氣勢迫人:“出去。”
眉彥甫恨恨瞪了如意一眼,才悻悻出了門。
如意從手指縫兒裏偷偷瞧自己的便宜老爹,見這中年幹瘦男人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全然沒有了方才的戾氣,這才收了眼淚,可憐巴巴地看着便宜老爹。
眉彥端似乎一時還不能适應兩人之間的關系,張了張嘴,半晌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如意及時拯救了他:“爹爹,我出來的時間久了怕被發現,就先回去了。”
“那你快回去吧,蔣家……的事兒你放心,爹會處理的。”
這次探明了眉彥端的态度,對她是關心的,此次的任務就算是圓滿完成。
從眉家出來已經快晌午,賈媽媽害怕生事,想要直接回蔣家去,但這是如意第一次出來,想好好看看這個時代的街市,又加上碧桃也是個貪玩的,賈媽媽拗不過,最後只能被兩個人架着去了一處名為“清樂”的茶坊。
眉如意極少出門,更不曾在這樣的勾欄瓦舍立露面,所以對茶坊酒肆的記憶基本沒有,只是從家裏的采買的小厮婆子嘴裏聽得七七八八,她一心活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對這些也不上心。
三人一進清樂茶坊,立刻便有個十七八歲少女迎上來,引着三人在二樓雅間入座,然後給三人添了三盞茶:“三位客人來點什麽?”
如意往鄰桌一瞟,見上面擺着精致的時令水果,還有些小食,便把下巴一揚,想假裝熟客:“和那桌兒一樣的。”
那少女生得水靈,反應了半晌,忽然掩唇笑了一聲,才道:“客人想是頭一次來我們茶坊,那些小食果子是奉送的,客人點個茶罷。”
臉紅到耳朵根的如意幹咳了兩聲,急忙應聲:“是是是,确實是第一次來你們這兒,我以前都是在別處喝茶的,你們有什麽好茶?”
三人點了三盞茶,那少女便退了下去,如意假裝不在意方才的窘況,四下裏打量着這個茶坊。但碧桃一時間還不能走出窘境,低着頭小聲嘟囔:“姑娘你真丢人呀,太丢人了。”
如意捏了捏自己的額頭,不想理碧桃這個拆臺小能手,忽然聽得茶坊中央一聲大喝,擡頭一看,就見兩個打折赤膊的大漢正在摔跤。兩個大漢站在茶坊中央的高臺上,臺子周圍圍着幾桌茶客正在喝彩,好不熱鬧。
其中一個紅衣青年尤其顯眼,他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卻比旁人要高,估摸得有一米九多,頭上還帶着個巨高的紗冠,顯得十分傻氣,加上穿着紮眼豔俗的紅衣服,吸引得衆人都去看他。
但他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注視,絲毫不在意,一只腳踩在凳子上,露出雪白的綢褲和黑靴,一面大聲喊着“使勁”、“掀翻他”之類的話。
他身量雖高,卻是個娃娃臉,所以整個人看起來透着一股古怪。
如意正琢磨這位是個什麽妖魔鬼怪,小二就來上茶,黑盞白茶,界限分明,還透着一股子濃重的茶香。小二見如意正往那邊看,也是個機靈鬼,忙笑着說:“那是咱們茶坊的常客唐小爺,家裏是做藥材生意的,正是咱們泉州的大富戶呢。”
拆臺小能手碧桃終于從方才的窘境中脫身,聽了這小二的話,追問:“是城西第二富的唐家?”
“正是呢。”
“那第一首富是誰家?”如意奇怪。
賈媽媽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是咱們眉家啊小姐。”
如意識趣兒地點點頭,沒敢再說話。
這時看臺下面開了個博|彩局,押臺上兩個大漢誰能贏,那紅袍大個兒青年從腰上解下錢袋,“啪”地一聲扔在了桌上:“我賭綠衣服的贏!”
如意往臺上一看,那綠衣服的大漢倒是正處于上風,但從體型和靈活度來看,綠衣服大漢的勝算并不大,一看就是個業餘選手。
如意能看出來,別人自然也能看出來,只以為這紅衣服的唐小爺是個傻大個兒,其他人還在觀望,卻有個眼神機靈的少年率先出手了:“我押紅衣服的!”
其他人一看,也跟風似的全都押了紅衣服。就在衆人翹首以待,等着收錢的時候,畫風突變,綠衣服猛地發力,把紅衣服的大漢猛地摔倒在地。
那紅衣服的大漢“哎呦”一聲,然後嚎啕大哭起來……真的是嚎啕大哭。
“我的娘诶!疼啊!娘啊!娘啊!”
衆人都去看那紅衣大漢,傻大個就把桌兒上的銀子摟走了,等衆人回過神,只有油亮油亮的桌面在嘲笑他們的愚蠢,而剛才率先下注的機靈少年也不見了。
怒罵聲頓時充滿了整個茶坊。
方才來上茶的小二似乎并不奇怪,小心翼翼地來給如意這桌兒上茶點,見碧桃一臉懵,陪着笑道:“三位客人別被他們掃了性,這兒在我們這兒是常事兒,這位唐小爺可機靈着呢!”天天在這坑蒙拐騙。
三人喝了半晌茶,賈媽媽的屁股就像是長了尖兒似的坐不住,生怕再出什麽岔子,茶未喝完,就催着往家裏走。
如意發現茶坊裏的茶客有三分之一都是女客,穿着也都非常得體,身邊都有丫鬟婆子跟着,想來這樣的場所女子也來得的。
從清樂茶坊出來,如意率先上了馬車,卻忽然聽見外面一個怒不可遏的聲音:
“你個小兔崽子!你不好好讀書,你來這裏快活!咱們唐家什麽時候才能出個進士老爺!你讓你爺爺在那邊怎麽安生!你個不肖子!你個只知道吃的丢人貨!”
這人中氣十足,罵聲響亮,如意心中好奇,正欲掀簾去看,卻與沖進車裏的人撞了個滿懷。如意的額頭正撞在那人的下巴上,立刻眼冒金星。
那人也“哎呦”一聲。
車外的賈媽媽掀開簾子,大聲喊道:“你下車!這是我們的車!”
沖上車的那人呲牙一笑,做了個“噓”的手勢,陪着笑臉:“讓我躲一躲吧,要是被老頭抓住,肯定要掉一層皮的。”
賈媽媽哪裏能讓,就要上手去抓他。
“等一下。”如意對賈媽媽搖搖頭:“我有話要和他說。”
賈媽媽還想上車拽,但也不想太招人眼,只能半遮着簾子擋着車裏,一發現車裏情形不對就要上去拼命。
沖上車的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在茶樓裏下套騙人的唐家小爺。他個子很高,發冠也高,在馬車裏只能彎着腰,卻努力不去碰車內的任何東西,一雙白嫩的大手交握着放在胸前,撅着無處安放的腚,不肯落下。
“坐呀。”如意拍了拍旁邊的錦緞墊子,笑得溫和無害。
唐家小爺呲着白牙搖搖手,還是撅着腚,不肯碰觸車上任何東西,仿佛車上都是刺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