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不多時,大夫來了,看起來得有六十歲,頭發花白,面貌端正,看起來倒不像是個喜歡八卦的。
但這老頭一坐下,又看地上被上都是血點子,心中熊熊的八卦之火就燒了起來。
“這怎麽還吐血了?”
兩人中間隔着紗幔,沈微就幹嚎了兩聲,這般那般說了起來。
整整半個時辰,這老頭沒瞧病,就聽沈微白話了,最後總算是號了脈,确實是積郁成疾,于是越發信了沈微的話,開了一副藥方,便出了門。
賈媽媽關了房門,在床前蹲下,握住沈微的手,嘆了口氣:“姑娘何必這樣,若是讓姑爺知道了,只怕更要生氣,到時他們發作起來,老奴只怕護不住你啊。”
沈微起身,拍了拍賈媽媽的手,笑道:“反正他們也不準備給我好日子過,不如鬧開了,若是我們贏了,日子也就好過了。”
沈微現在可不敢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只怕把賈媽媽氣得“嘎”一下抽過去。
那賈媽媽見自家姑娘的性子變了,只以為是傷心過度了,恐她傷心,也不忍追問,竟被沈微就這麽糊弄了過去。
第二日,泉州城裏傳起了八卦來。
這八卦能傳揚起來,有四個原因。
第一就是故事的主人公有名,一個是泉州眉家大房的嫡女,一個是城裏最最年輕的舉人老爺。
第二則因為傳揚八卦的是西門大夫,這西門大夫可不是個普通人,醫術精湛,尤擅婦科,是泉州大戶們的專職大夫,天天這家串那家的,人脈廣得很。
第三則是這八卦太過離奇了。
最開始,這些八卦只是在大戶們的閨房裏流傳,權當閨房之樂了,後來便在奴婢小厮中流傳,這些奴婢小厮們上了街,八卦就大範圍流傳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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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刷牙子的老王嬸神秘兮兮的,給旁邊賣糟鴨子的劉大爺遞了個眼神:“你知道不?”
“啥呀?”
“蔣家那個小舉人的事。”
劉大爺癟着嘴搖着頭,一副十分不贊同的模樣:“怎麽不知道,你說他一個讀書人,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本來家裏窮得飯都要吃不上,後來娶了眉家姑娘,日子過得好了起來,他不好生讀書,非要納妾,把他那明媒正娶的正房娘子都給氣吐血了!”
老王嬸“啧啧”兩聲:“誰說不是,還算計媳婦的嫁妝,說是不把嫁妝交出來,就要把她給休了,我的老天爺,真是書讀到了狗肚子裏!”
“就是,連我這賣糟鴨子的破爛戶,都不用我老婆子的嫁妝貼補呢,他一個舉人老爺,怎麽有臉?”
“還有那韓家的姑娘,偏說喜歡蔣小舉人,要是不讓她進門,就要一頭碰死,硬生生把眉家姑娘給氣吐血了,聽說那是滿屋子的血,你說得多大的氣,得氣成什麽樣,才能吐了那麽多血,真是造了孽了!”老王嬸越說越氣,圓潤的身子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兩人的對話,引起了周遭小商販的贊同,紛紛加入了讨論的陣營裏來,開起了小型茶話會。
三天時間,蔣家的醜事傳遍了泉州城。
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第四天的傍晚,蔣聞山來找沈微讨說法。
韓熙兒也聽了那些流言,如今正在蔣母那裏尋死覓活。但讓蔣聞山有苦說不出的,卻是他日後若是真納了韓熙兒,就是做實了今天流言,對他以後做官的名聲大大的不好。
“你說是不是你叫人去傳的瞎話?”
沈微這兩天休息得好,氣色不錯,卻特意抹了一臉的粉,顯得整個人慘白慘白的,更加上氣息奄奄,像是分分鐘就要駕鶴西歸。
她不說話,蔣聞山就當她是默認了,一把将小幾上的茶盞打翻,怒氣沖沖:“你這毒婦,竟這麽污熙兒清白!你若再這般胡作非為,我就要休了你!”
沈微張了張嘴,一縷鮮紅的血沿着嘴角流了出來,“嘎”一下子暈了過去。
蔣聞山沒料到眉如意竟然已經病到這種程度,當下目瞪口呆,對賈媽媽說了兩句“快找大夫”,便逃命似的跑了。
沈微不知道眉如意看上了蔣聞山什麽,上輩子被他坑得骨枯血竭,卻依舊癡心不悔,只當是自己不好,重活一世竟然還不長記性,不離這坑貨遠些,竟還想改變他,改變蔣母,豈不知這對母子從一開始就只是在算計她的嫁妝,想要她死。
只不過蔣聞山未中之時,他們不好放手去做,更因為那時眉家尚且有一些勢力,所以才勉強容她茍活了五年。
後來蔣家舉家搬去盛京,眉家山高水遠,自然庇護不了眉如意,蔣氏母子便再無顧忌了。
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婚姻涉及利益,這本無可厚非,但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毀了眉如意的一輩子不說,更是害得她癡心枉死,就是缺了大德了。
眉如意她有什麽過錯呢?平時連只雞啊鳥啊都不敢殺,更不曾犯過什麽害命的事,就因為她軟弱,就因為她可欺,就因為她嫁妝豐厚,就因為她有一顆癡心,她就和着該死嗎?
這可不是道理。
沈微是個孤兒,但是童年過得并不太慘,她體質好,被當地一個頗有名的老師傅看上了,教了她些拳腳。
後來上了當地一所武校,再後來考上了外地一所着名的體育學院,畢業之後在橫店當了兩年武替,然後在一位師兄的推薦下,給一個大老板當了保镖,只是沒成想老板仇家太多,她就英勇殉職了。
她一直練武,雖不說嫉惡如仇,但心中自也有正義大道,所以當眉如意的那些記憶湧進她的腦海時,她是想為她做點什麽的。
但是做什麽呢?沈微不知道。這輩子蔣聞山還未中進士,很多事情也還未發生。
但沈微生性豁達,即便是在缺衣少吃點孤兒院,她也活得沒心沒肺的,別的小朋友即便努力掩飾,眼裏偶爾總是還會流露出一些惶恐不安,但沈微沒有。
她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約人幹架,把孤兒院的媽媽們氣得上蹿下跳,講道理她也不太聽,罰站更不管用,想要打,沈微就眼睛巴巴地看着她們,裝出一副可憐相,轉頭該幹啥還幹啥。
所以除了剛過來時的淡淡憂桑,沈微倒也沒覺得多難過,但蔣家這個火坑,她是死活不呆了。
但從眉如意的記憶裏看,現在離婚也不是個容易事,若不是萬不得已,且有眉家的支持,這婚也是離不成的,這事兒得慢慢搞。
她想,眉如意既然叫如意,就應該活得事事順心遂意的,她沈微既然借了她的身體複生了,就幫她活得如意些,護得她身邊這些人周周全全,若她泉下有知,或魂魄尚在,心中多少也得些快慰。
她用清水漱掉了嘴裏剩餘的朱砂,方才碧桃看見蔣聞山來了,她才含進嘴裏的,朱砂加水和桃膠可以用來作畫,她就只用水調了,但這玩意畢竟不是啥好東西,她漱了幾次才放心,然後又把剩下的朱砂往衣服上倒了些,弄得賊吓人。
“媽媽,快去把上次那個西門大夫找來。”
賈媽媽嘆了口氣:“姑娘,你這又是……何必,姑爺本來就惱恨你了,若再傳出什麽風聲出去,只怕更要氣了。”
沈微拍了拍賈媽媽的手,她現在肯定不能把自己想要鬧離婚的事兒明說,賈媽媽到時肯定要苦口婆心的勸,讓別人聽到了怕有變故,只能先瞞着。
“不妨事,反正事情也不會再壞了。”沈微還挺感謝那兩年在橫店當替身的經歷,讓她如今能夠照着古裝劇本上的臺詞扒兩句。
賈媽媽抹了兩把老淚,她是眉如意母親宋氏的陪嫁丫鬟,本來已經嫁出去,後來丈夫死了,宋氏沒了,她自請回來照顧眉如意,已經十三年了。
說句僭越的話,她是把眉如意當成自己的女兒了,像個老母雞一樣護着她,照顧她,眼見着她在蔣家煎熬,卻束手無策,女子一旦嫁了人,便是沒有了回頭路,只能是忍,忍到蔣聞山良心,日子也就好過了。
她還想再勸,但是宿知眉如意表面看着柔弱,實際非常倔強,想要再勸,卻又不知怎麽勸,只得打發小厮去請大夫。
那西門大夫本就長了個八卦腦子,這才幾天就又來請大夫,還說是又吐血了,沒等如意開口,他便忍不住了。
“上次老朽離開時,夫人的病也還穩着,怎麽就又吐了血呀?”西門大夫眼中透着八卦之光,想從賈媽媽和兩個丫鬟臉上找出些緣故來,奈何三個都是喪着張臉,也看不出表情來。
床帳裏頭傳出兩聲不太明顯的啜泣聲,複又回歸平靜,西門大夫大氣也不敢喘,生怕錯過了什麽重要情節,半晌,才聽帳子裏的如意說:“家中事物繁多,前幾日又聽城裏許多風言風語,夫君還以為……是我……”
如意含糊其辭,便更加讓人揣測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加上西門大夫腦補能力驚人,也不用如意說全,他就都給加工補齊了。
第二日,泉州城裏便又傳出了“蔣小舉人為了韓表妹斥責正牌夫人”,“蔣小舉人苛待眉家姑娘”,“眉家姑娘又被氣吐血了”雲雲。
傳得熱熱鬧鬧,轟轟烈烈。
這傳言自然也就傳到了泉襄書院的馮堂長耳中,這馮堂長很是看中蔣聞山,畢竟整個泉襄書院放眼看,舉人也是五個手指頭能數得過的,且蔣聞山又是年紀最輕的,為了升學率考慮,馮堂長也要多幾分關心。
可這幾天,泉州城裏到處都在傳蔣聞山家門中事,馮堂長雖不十分信,卻也覺得空穴來風并非無因,因此給蔣聞山來了個說服教育,左右不過是說風言風語的對他不好。
一來家裏不和諧,精力不能放在學業上,影響他自己個兒的前途。
二來則是說如今泉州城裏,都傳他苛待老婆,對他的名聲不好,以後做了官,也是要落人口實的。
蔣聞山也沒招,他覺得這事兒像是眉如意傳出去的,所以上次去了想要查問清楚,誰知話沒說兩句,眉如意便又吐了血,他生被吓出來了,第二日流言便又沸反盈天,他再也不敢去找眉如意問罪了。
但他宿來愛敬馮堂長,如今馮堂長既然開了口,也不能龜縮不動,于是硬着頭皮去了如意的院兒裏,賈媽媽只說是病得昏沉,正合了蔣聞山的心意。
這次他倒是沒敢問責,便是重話也沒敢出口,只在帳子外敷衍慰問了兩句,就趕緊溜了。
關了門,賈媽媽一臉的納悶:“今天怎麽……”
賈媽媽還在想措辭,如意盤腿兒坐在床上,以手支頤:“今兒怎麽吃錯藥了。”
賈媽媽正要點頭,卻覺得這話不莊重,不得體,急忙住了嘴。
如意這幾日行事作風與往日有許多不同,賈媽媽倒也覺得奇怪,但如意只說是病了一場,許多事看得通透明白了。
看得通透明白自然是好,且別的也再無奇怪之處,賈媽媽反而覺得欣慰。
看方才蔣聞山的行事,想來風言風語已經傳揚得很厲害,那就應也傳到了眉家人的耳朵裏。
如意正這般思忖着,卻見海棠掀簾進來。
“家裏的鐘管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