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蔣母四十歲上下,外罩着一件暗紋寬袖褙子,領口袖口上鑲着黑色的狐貍毛,這塊狐貍皮子自然也是眉如意的嫁妝。
蔣母旁邊站着個少女,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量雖未長開,但是一張臉卻是清麗,更妙的是,氣質嬌弱,這便是韓熙兒了。
之後三年裏,眉如意吃了她無數的虧。
“我方才在門外聽見,你說聞山靠着你的嫁妝?他堂堂一個舉人老爺,吃的是州府的供奉,哪裏就靠着你了?”蔣母眉毛一擰,氣勢迫人。
平日裏蔣母沒少給小鞋穿,處處為難,事事逼迫,昔日的眉如意懦弱膽小,被這麽一問,定是要掉兩個金豆子,哪裏還能辯白。賈媽媽一看情況不對,忙想幫着說幾句,手腕卻被沈微暗中捉住捏了捏。
賈媽媽回頭去看床上的沈微,卻見女子神色雖然凄惶,眼中卻沒有了往日的畏懼之色,心中又奇又怪,卻莫名安定下來。
“世間的男子,或販夫走卒,或達官顯貴,便是最落魄的時候,也是不肯動妻子的嫁妝的,只因動了這嫁妝,便要被天下人恥笑無能,這且不論,若是為了自己的虛名,逼迫妻子拿出嫁妝來,就更為人恥笑了,夫君不靠我的嫁妝,我不但敬佩他,更加要贊他有遠見的呢。”
蔣母只說了兩句,沈微就回了這麽多句,連帶着說出這麽些歪理來,還堵死了再向她要嫁妝的路,蔣母如何不氣?
眉如意進門的時候,不過十六,年幼喪母,父親身體又不好,對她的教導不多,養成了懦弱倔強的性子,嫁給蔣聞山後,蔣聞山又和自己母親一條心,從不給她撐腰,任由蔣母搓扁捏圓了,蔣母也從未把眉如意放在眼裏,眉如意哪裏這樣對她說過話?
蔣母不信邪,這兩年裏,她早把眉如意看透了,就是個柔弱可欺的,方才那麽說話,應該就是色厲內荏罷了,蔣母重整旗鼓,猛地拍了拍桌子,大喝道:“你就是這麽做媳婦的麽!婆母說你的不是,你倒是還敢回嘴了!”
韓熙兒眼睛轉了轉,十分乖順地拍了拍蔣母的後背,勸道:“姨母莫要生氣,想來表嫂也無意忤逆長輩,忤逆長輩可是大大的不孝了,你肯定不是這個意思,對吧嫂嫂?”
這話聽起來像是勸蔣母的,但卻是在給沈微扣帽子呢,那意思就是說:你別說了,你再說就犯罪了。
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中,沈微忽然使勁兒點了點頭:“對呀對呀,我沒有忤逆母親的意思,方才是母親說夫君吃州府的供奉,不靠我的嫁妝,我就是順着母親的話說的,和母親是一個意思,不知母親怎麽就誤會了我,還是表妹聰慧。”
韓熙兒一列跌,差點仰倒,她可不是這個意思啊!但見蔣母臉色越發的鐵青,她也不敢再說話了,心中卻也奇怪,這眉如意怎麽這般硬氣了,以前難道都是裝的?
蔣母一見讓眉如意出田銀的路是被堵死了,心中憋悶氣憤,卻找不出別的由頭來,一張老臉不知往哪裏放。
Advertisement
但自從眉如意進了門,她就瞧不上,若是媳婦孝順,進了門就該把自己的嫁妝統統交給婆母,讓婆母管家,哪有自己守着嫁妝,護着嫁妝的道理,真是一點也不賢惠!
但偏她又不能去要,生怕傳出去,讓別人恥笑,這便憋着就要拿眉如意的錯處,死活不讓她痛快了才是好的。
屋裏幾個人,各自懷着鬼心思,一時竟沒個人說話,沈微自然是最不着急的那個。
“你這一個月,家也不管,也不看院子裏都亂成了什麽樣子,我那屋你也不去,婆母竟然也不侍候,孝順不孝順的我也不好說,若不是熙兒侍候得周到,我也要吃苦頭的。”
蔣母已然冷靜了下來,又是故調重彈,揮舞起了道德大棒,準備再來一輪,把沈微KO了。
沈微長嘆了一聲,倒也能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又兼着咳嗽了幾聲,病态越發的明顯了,這才開口:“母親說的是,母親房裏才有三個婆子,六個丫鬟,想來照顧得肯定是不周到,但若再買下人,只怕外面的人還覺得咱們擺譜,要說夫君的閑話,我身子弱,熙兒表妹既然周到,不如……”
沈微看了看蔣聞山的臉色,又看了看韓熙兒眼底的惶然之色,等吊起了大家的胃口,才開口:“不如納了表妹進門?”
蔣聞山反應了半晌,才意識到沈微說的是什麽意思,眼中一喜,看向蔣母,蔣母也是詫異,沒想到眉如意會這麽說。
兩人一齊去看韓熙兒,本以為她也會高興,誰知卻看了一臉的為難。她不願意!
蔣聞山一直以為自己和韓熙兒是情投意合的,他一直想納了這個白蓮花小表妹,但是又礙着讀書人的清高範兒,不好自己開口,哪裏知道如今眉如意提出來了,他的熙兒表妹卻不願意!
見蔣聞山和蔣母齊齊看着自己,韓熙兒也是騎虎難下,她是想嫁給蔣聞山,但也得等蔣聞山中了進士,當了官的。
如今蔣家的吃穿用度都是靠眉如意的嫁妝,此外不過幾畝薄田,嫁過來了也是吃苦,萬一蔣聞山日後屢試不中,她的終身可就毀了。
但一家人此刻都看着她,若不表個态度出來,只怕日後她要與蔣聞山生了嫌隙。
她的一雙眼生得美,驀地淌出兩行清淚來,期期艾艾地看着蔣聞山:“表哥,我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嫂嫂當着衆人的面這麽說,可要我怎麽活!”
得,一盆髒水又潑到了沈微頭上來。
蔣聞山是真喜歡這個貌美的小表妹,心想原來不是她不願意,是害羞,害怕損了名節,要怪就都怪眉如意,立馬就擰了眉,呵斥沈微:“你滿口胡說些什麽,小心壞了表妹的名節!”
沈微都要氣笑了,上輩子蔣聞山甫一考中,韓熙兒便獻了身,兩人暗中茍合了,逼得眉如意不得不同意納她進門,那時候怎麽不想想名節?想想清白?想想名聲?
怎麽?名節、清白和名聲都是工具,需要時就拿出來擋着,不需要的時候就藏起來不管了?權當不存在了?笑死個人!
蔣母也幫腔:“熙兒是個清白女兒身,你滿嘴什麽渾話!”
賈媽媽眼看這蔣家的人把黑的說成白的,把白的說成黑的,氣得頭發都要豎起,正要辯駁,卻忽然聽得“噗”的一聲。
沈微吐血了。
不,沈微噴血了。
一口血噴得老遠,濺了蔣聞山一袖子。
這場面把蔣母震懾住了,韓熙兒也被震懾住了,吐血誰沒見過,但是誰見過噴血?噴血!
蔣母腳底抹油溜了,蔣聞山留下一句“快去找大夫”,也溜了。
屋裏就剩下賈媽媽,丫鬟海棠,丫鬟碧桃,賈媽媽是看着眉如意長大的,兩個丫鬟是和眉如意一起長大的,她們三個一直是忠心的,只不過後來蔣聞山做了官,蔣母誣她們偷竊,把這三個貼心的都發落了。
賈媽媽死在了京城,屍骨也無人收,兩個丫鬟被賣了,一個做了老財主的妾,不幾日就被折磨死了,另一個落了風塵。所以半年後眉如意也被作踐死了。
賈媽媽慌得一匹,就要往外跑,沈微急忙坐起來,壓着聲音喊:“回來回來回來!我沒事沒事!”
賈媽媽慌忙之中站不住,竄出了好遠才停住,急忙回到床前:“都吐血了,怎麽沒事?”
“碧桃去把門關上。”
等碧桃關了門,三個人便一齊眼巴巴地看着她,沈微清了清嗓子:“我剛才不小心把嘴裏的血泡咬破了,沒事的。”
她是有精神吵架,可是這具嬌弱的身子不抗折騰,早點把這對造孽的母子送走,她也好養養神,這才把口裏的肉咬破了,可疼呢!
碧桃眼睛睜得老大:“姑娘,你都噴血了,還沒事啊?”
“我故意的,要不他們還在這吵,吵得我心煩。”沈微眨眨眼,很是俏皮。
賈媽媽嘆了口氣,抹了把老淚:“他們蔣家沒有一個是有心肝的,明明知道姑娘病着,卻還是不肯消停,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快了快了,眉姑娘臉皮薄,膽子小,被欺負死了都沒吭聲,如今換了爺爺我,你看我不給他們蔣家玩個大的,算我白吃了二十多年的大米飯!
海棠眼中也有淚,從櫃子裏找出一身幹淨的裏衣來:“先換了衣裳吧。”
“不換不換,先不換。”沈微連忙擺手,呲牙一笑:“你去給我找個大夫,要願意說話唠嗑的,舌頭長一點的那種。”
賈媽媽:……
海棠:……
碧桃:……
沈微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