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6)
一門絕技。”
“畫畫?”符杭猜測,“但這又有什麽了不得的?”
谷梁斐笑道:“谷梁家的人展開畫作,裏面出來了一位本該在兩百年前飛升的道士。”
“從天上下來幫忙的?”符杭又道。
谷梁斐笑起來:“你的世界是不是從來都沒有人心險惡這個詞。”
符杭不太明白,又想了一會兒,終于大驚失色:“你是說,從來都沒有飛升過的人,只有被困在畫中的人?”
“那道士瞧着正常,但其實早已經失去了神智。一心一意只聽谷梁家的命令,”谷梁斐繼續說下去,“哪怕這樣,還是打不贏周公子。谷梁家又耗費了幾個天賦特別好的飛升之人,終于壓制住周公子。”
“但周公子是多麽伶俐的人,他在瞧見兩百年前飛升的道士時,便明白了一切,沒有飛升,只有被困在畫中,為人驅使。”
“谷梁家的人有心殺了周公子,又擔心周公子已成氣候,日後報複他。便又去尋了擅長陣法的公羊一族,與擅長巫咒的左氏一族。”
“公羊左氏大開口,要求與谷梁家平等的地位,三分修真界。”
“谷梁家一個人解決不了周公子,需要公羊與左氏的幫助,思忖再三,只能忍痛割讓。”
“三人以陣法、巫咒、符箓困住周公子,未免其日後術法大成,記起前世報仇,三人便做了一次法,使其每次輪回都活不過十八歲。”
“等等——”符杭忽然一躍而起,“我怎麽覺得有點像世另我?”
“不是世另你,就是你。”
符杭推開谷梁斐,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你是說,你前世殺了我不算,還讓我每一世都活不過十八歲?”
“不是我,是谷梁家的某些人,”谷梁斐有些無奈,“我根正苗紅的一個劍修好麽,谷梁一家的人還都是我殺的,你要非得這麽算,我還算得上替你報仇雪恨了,畢竟我把谷梁家給滅族了。”
Advertisement
“哦,也有道理,”符杭點頭,若有所思,“那他們三個現在輪回到哪裏了?”
“我怎麽知道,”谷梁斐翻了個白眼,“你們博愛的人都這麽嚣張的,說翻臉就翻臉?”
“哦,”符杭又點了點頭,“那現在,你救了我,是不是還得跟公羊家和谷梁家打一架?”
“是吧,”谷梁斐有些無語,“說不準就攻占修真界了。”
符杭摩拳擦掌:“那我們快點去,打他們一頓、”
“誰跟我說的,愛比恨重要?誰跟我說的,要博愛?”
“愛比恨重要,但恨也不可或缺啊!”符杭嘻嘻嘻的壓根不認賬,“再說了,只是切磋嘛,又不是打死他們。
谷梁斐:……
都是假的。
善良是不可能善良的了,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作者有話要說: 28章以5月11號更新的為準,擺攤算命情節全部替換。
☆、第 30 章
符杭的事情很快就兜不住了。
左氏與公羊家的棺材板都要蓋不住,如果不是祖先們早就投胎,怕是祖先們立刻要托夢給後人,讓兩家去谷梁家鬧上一場——畢竟這件事可關系着三家的命運,谷梁斐一個人不聲不響的把人救了,實實在在的打了兩家的臉,也撕破了三家的表面關系。
兩家幾次三番的找上門,谷梁斐不鹹不淡的打着太極,言語中含糊,咬死了不将符杭送出去。
符杭問谷梁斐:“你打算怎麽做?”
谷梁斐反問:“你喜歡現在的修真界嗎?”
符杭深邃的眉眼上挑,揶揄的意味明顯:“你身為既得利益者,問我這個問題,不覺得有點多餘嗎?你是覺得我能為了你,違心說喜歡,還是怎麽着?”
谷梁斐笑了:“那倒沒有,我也不喜歡。”
符杭也輕輕笑了。
谷梁斐點頭:“交給我來吧。”
肅清修真界是一項大任務,因為常年積弊,所以修真界的頑疾很難一時清除,但有一個法子,可以避開所有的困難,直接塑造一個全新的修真界。
谷梁斐站在庭院中,望着天上的月亮,心想,人生,可真是世事無常。他從未想要做一個好人,最終卻成為了一個即将默默無聞的好人。
他至今記得母親去世時的模樣,但不代表他認同母親的思想。他手中握有證據,卻從未想過實現母親的理想——一來沒有那個能力,二來,人總是會變的。這些年,他頂着谷梁家獨子的名頭,享受着世上罕有的榮耀,站在權勢頂峰,谷梁斐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他被榮華權利遮住了雙眼,妥協在繁複華麗的權勢之下,假裝自己什麽都看不見,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沒有符杭,谷梁斐還會繼續這樣下去。他不會直接對上修真界,更不會做出這個選擇。
谷梁斐只想平平安安的,沒有什麽紛擾的度過這一生的歲月,對于修真界的歷史遺留問題,他不想管,也管不着。
但符杭就如同撕開夜空的那一道光,在漆黑的夜裏,照亮了前行的路。
愛情,原來是這樣的滋味。
給人反抗的勇氣,給人點亮前進的光。
你願意為他成為披荊斬棘的勇士,你願意為他成為全副武裝的機甲,你願意做他手中的刀,你願意将他捧上王座——哪怕他的腳下,是你的屍骨。
谷梁斐望着符杭的側臉,心想,谷梁家早該給修真界一個交代,由他這個屠了谷梁家滿門的劊子手來做,倒也不錯。
谷梁一脈傳承兩千年,起于飛升的傳說,終于飛升的傳說。
倒也是因果報應。
——
過了幾天,谷梁斐在修真界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武陵的人自然全都捧場。
谷梁斐乃是當時出名的大能,劍修丹修雙擔當,他的新聞發布會,不少人慕名而來。
谷梁斐幾乎從不講學,從來不參加公共活動。因此,這次由谷梁斐召集的修真界大會,隆重非常,同時,也吸引了各方勢力的關注。
會場布置的很隆重,地點定在後山與前院的交接處。場地寬敞透亮,足夠裝下四倍的修真界的人。
兩側懸挂接近萬數的畫作,每一份都栩栩如生,甚至有的畫作出了畫靈,畫中人物不停的動作。
不少來客,停留在畫作前觀賞。
有的畫作中的人甚至還能夠與來客互動。
“快看,這裏有周王飛升圖!”一位來客指着其中一幅畫作說道,“不愧傳承兩千年的名門,連這種絕密的畫作都有。這流傳下來,得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而且,還能夠證明周王飛升的遺址……”
“我的天,這不是那個被雷劈了81道,最終灰飛煙滅的修士嗎?”另外一個人指着一幅畫作,吃驚的說道,“谷梁家畫周王飛升我能夠理解,可這畫灰飛煙滅,這是想警戒後人不要作惡多端嗎?”
……
來客議論紛紛,甚至還有幾個人大膽的跟畫作合影。
所有人都以為,這不過是一場普通的畫展。
只有左氏與公羊氏的傳人,面色不善的望着中央的谷梁斐。二人恨恨的盯着符杭,恨不得将這兩人大卸八塊。
谷梁斐不為所動,在二人目光的注視下,更是往符杭面前走了幾步,擋住了左氏和公羊氏不善的目光。
“今天場上共有一萬八千幅畫作,涵蓋了周王時期至現在,将近兩千年的所有谷梁家畫作,”谷梁斐揭開了所有的畫作,簡單做了介紹,“其中有不少畫作主角,當年極有可能是在座各位的長輩或先祖。”
“這些畫作蒙塵已久,今天,谷梁斐有幸窺得天機,因此,有些事情像跟大家交代。”
衆人尚且沒有明白谷梁斐的意思,大家仍舊議論紛紛:“武陵王大約是窺得了谷梁家的真谛,打算辦一場轟轟烈烈的畫作展覽。”
“說不準是為了迎娶第一任男王後呢。”更有人在打趣。
場面熱鬧的簡直像是在婚嫁娶現場。
随着來客們的深入,畫作漸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有敏銳的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祖先:“這個地方是我家先祖飛升的畫面,我家先祖飛升的時候頗為普通,既沒有81道天雷,也沒有什麽祥瑞,谷梁家為何要畫這個地方?”
漸漸的,有人已經出聲質詢,語氣咄咄逼人:“谷梁家畫了這麽多的畫作,為何當年不曾拿出來,反倒要現在展出?此中是否有什麽隐秘?!”
谷梁斐并未反駁,他直言不諱:“谷梁家傳承兩千年,我娘死于追尋真相之下,現如今,我替谷梁家一脈,還大家一個公道。”
谷梁斐的手揮過,畫作無風自燃,眨眼間,空曠的後山遍布人群。
穿着道袍的,穿着宋元明清服飾的,男女老幼,全都憑空而降,落在一起,甚至有幾個人跌在地上,疊在一起。
“怎麽回事?”畫作中的人出現之後,人群嘩然。突然出現在大家眼前的衆人,迅速老去,只不過幾個眨眼,無論男女老少,瞬間便白發蒼蒼,“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我的仙宮呢?”
沒等大家回答他們,幾個年歲已長的人便奔到谷梁斐面前,“我是犯了什麽錯,為什麽要将我從長生不老的仙宮中弄出來?”
你永遠都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有些敏銳的來客已經猜到事情的真相,他們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先祖——那是他們家族的驕傲,是飛升的代表,是他們努力修真争取飛升的榜樣。
他們的先祖擠在一起,只為了尋找一個再次進入畫卷的機會。
姿态狼狽不堪,甚至有些已經紅了眼,動起了手。
谷梁斐揚聲道:“我今日只問諸位一句,可是真心實意想要進入畫作,成為畫靈,供人驅使,只為了所謂的長生不老?”
蓋在醜聞上的錦布被毫不留情的扯下,只剩下滿目的瘡痍與潰瘍。
“自然不願意的!”
“你們谷梁家憑什麽這麽做?!”
來客們大聲嚷嚷,跑到自己家老祖面前,要為自家老祖讨回一個公道。
來自畫作的老祖們鴉雀無聲,對後代子孫的幫扶并不領情。但老祖們也沒有立刻表态,他們都在思考。
谷梁斐也不着急,只安靜的等對方表态。
“我願意。”
很快的,人群中嘈雜起來,随着第一個老祖的應聲,其餘人也紛紛響應。
“只要能夠長生不老,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在仙宮中,有吃有喝,我為何不願意?”
“任務還有等級限制呢,等閑的任務用不着我們,為什麽不樂意?”
……
“我們真心實意的希望進入仙宮,自此享受供奉,成為修真界公正的助力。”
修真界公正的助力,呵,修真界斑駁的牆上挂着的“公正”早就歪了,哪裏還有什麽公正。
谷梁斐早就料到了這般的結局。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
長生不老就像是有毒的酒,喝下一口,便忍不住想喝一壇。哪怕自此醉生夢死,不複醒。
——
符杭掃過這群甘願被人趨勢的老祖們,眉頭微微皺起。
正如同谷梁斐對符杭所說的那樣,沒有人能夠抵抗永生的力量,桃花源的人不願意出來,正是因為他們舍不得長生不老的誘惑。
這些明知道真相的人,寧願被拘禁被驅使,也舍不得放棄長生不老的願望。
哪怕,他們知道,所謂的長生不老,只是一個虛妄的幻想。
幻想甚至經不住一把火的燃燒,只要谷梁斐擡擡手,他們便寸草不生,化作灰燼。
哪怕這樣,他們卻仍舊閉目塞聽,不願聽,不願看,只接受自己想要接受的幻想,幻想着自己長長久久的生活在仙宮,幻想着自己高人一等。
只是,符杭環顧四周,谷梁斐怎麽沒将桃花源的人一起放出來?
——
老祖們表了态,立刻有人問谷梁斐:“我們什麽時候能夠進入畫作?我們在裏面居住了近千年,那就是我們的家。”
谷梁斐笑而不語。
左氏與公羊氏大怒,煽動衆人的情緒,局勢一時非常緊張。
作者有話要說: 采訪一下這條死狗:放飛自我的感覺怎麽樣?
跪在鍵盤上更新的作者:痛苦,非常痛苦
☆、第 31 章
若論打鬥,左氏與公羊家一擁而上,也打不過這些自甘為人驅使的前人。
但是,谷梁斐堅持毀掉谷梁家建築的長生之夢時,就已經注定,今天放出的這些人,勢必要與谷梁斐站在對立面上。
起初還好,等到谷梁斐明确表示,谷梁家的畫作集體銷毀,希望大家各找住處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肯了。
混戰間,谷梁斐被人擊中,左氏趁勢追擊,将谷梁斐擊落于後山山澗。
符杭救援不及,趕過去的時候,桃花林開了一個大口子,漩渦般的氣流包裹谷梁斐,漸漸的裹挾不見,能摸到的抓住的,只剩下一片虛空。他只能眼睜睜的瞧着谷梁斐體型越來越小,從成年人變成青年人,又變成少年人,最終在漩渦的裹挾下,谷梁斐變成一個膝蓋高的孩子。
這是什麽——
符杭不可置信的盯着漩渦中間的小孩。
這裏為什麽能夠直接将人返老還童?
時光的回溯,還是高超的術法?
符杭伸手去抓。
入手的旋流,讓他驚詫。
時間漩渦從手掌中穿梭,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短短的幾分鐘,漩渦中的時間倒帶了幾十年。
這是時間。
時間的脈絡,如同一片樹葉的支脈,脈絡清晰的标注了哪年哪月。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片漩渦可以讓人回溯到過去的任何時間。
符杭打開時間的脈絡,一點一點試過去,如同打開裝滿酒的酒櫃,清晰的标簽貼着這是哪一年的。
整個上午,一無所獲。
谷梁斐漸漸消失在時間的脈絡中,符杭心中發急,他不知道這是回到了過去,還是已經消失。但他只能按耐住焦慮,一個一個的去試。
時間與空間不同,他一旦踏錯,将與谷梁斐徹徹底底分開,兩個人立于不同的異空間。真真正正的此生不複見。
直到晚上,符杭拽着一個小小的支脈,心中湧起一陣悸動。
谷梁斐在那。
符杭沿着那片脈絡走下去,等到他發現自己站在漩渦中間時,桃花林的入口已經關閉了。
符杭似乎聽到,桃花源的人阻止外人進入。
的确應該阻止。
時間的漩渦,能夠回溯時光的東西,說不準比長生不老藥還厲害。
————
符杭再次睜眼的時候,自己正站在家門口。
小手小腳,符杭盯着快要比自己膝蓋高的門檻,手腳并用的爬過去,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深深的意識到自己今年虛歲五歲,是一個沒有自主行動權的小豆丁。
如果時間漩渦能夠定位地理位置,他一定直接定位到谷梁斐身邊。
五歲的孩子怎麽從家門中偷溜出去,這是一個嚴肅而又有深度的問題。
——
偷溜出家門是不可能成功的。
符杭第三次偷溜失敗後,被媽媽拎着後衣領,領回了大廳。
符杭垂頭喪氣的得出了挫敗的結論。
偷溜這輩子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符杭非常着急。
他不知道谷梁斐那邊是什麽情況。
根據兩個人的年齡差來看,谷梁斐今年應該是年幼時失去母親,滅了谷梁家滿門的一年。
他得去找谷梁斐。
大廳中,符杭的媽媽細心的詢問孩子今天為何一直想出門。
符杭忽然計上心來。
“媽媽,”符杭奶聲奶氣的撒嬌,“我想去X市,新聞聯播上說X市有大老虎。”
大老虎倒是真的。
X市曾經出現過行人路上散步的大老虎,官方新聞說是野生的誤入,實際上是某位修士的坐騎,從武陵大學跑出來,走丢了。
自打那之後,武陵大學才有了禁止坐騎的規定。
但沒關系,現在X市有大老虎的新聞剛出來,還新鮮熱乎。
符杭的媽媽自然不肯。
符杭又哭又鬧,十八年的纨绔臉皮都不要了,躺在地上哭唧唧的打滾,非要去X市看大老虎。
符杭的媽媽頭疼不已,最後不得不做出讓步:“唐詩三百首背完了我就帶你去。”
符杭滾來滾去的動作停滞,難以置信的望着他的母親。
這位富家太太露出了一個雍容華貴的微笑。
符杭就知道,使壞這種東西,果然是母子相傳,一脈相承的!
但是他不怕。
退了一步,就會退一萬步。
符杭一股腦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跑回自己的屋子,抽出三百首,費勁的拽在手裏,另一只手握着媽媽的衣擺,用力的往外拖:“媽媽,快走快走,我在飛機上背給你聽!”
母親終究拗不過兒子,只能跟着兒子一起去X市,随行保镖帶了一屋子。
——
☆、32章
符杭跟在母親的身後,歷經千辛萬苦終于達到谷梁斐的小區。
在一番鬥智鬥勇,成功甩掉保镖之後,符杭邁着小短腿出現在谷梁斐的小區門口。
他都計劃好了,逆轉符箓能夠定位時間,等他找到谷梁斐,就帶着谷梁斐一起回去。
符杭穿着一身小西裝,站在小區門口,探頭探腦的四處張望。
小區陸陸續續有人進出,老大爺拎着背書包的小孫子,老大媽挎着菜籃子,嘴中吆喝着"豆腐腦,新鮮的豆腐腦"的小商小販,幼兒園的孩子蹦蹦跳跳的往回走,溜溜大的眼睛黏在門口賣氣球的小車上,久久不肯回頭。
符杭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一切都是安全的。
沒有尖叫,沒有血光。
至少,現在的谷梁斐還沒有發瘋,事情全都有轉圜的餘地。
小區中陸陸續續的有人進出,神色正常,和平安詳,熱熱鬧鬧的,如同每一個普通的社區一樣,街坊鄰裏打着招呼,互相問好,小孩子清脆的聲響此起彼伏,"阿姨好""叔叔好"清脆的回蕩在充滿煙火氣息的小區。
符杭緊了緊書包的背帶,深深的吐了口氣——他連夜畫了一堆符箓,本來是救急用的,現在用不着了。
符杭之前考慮過谷梁斐降落的地點,他回到過去,穿回自己的身體,落在自己的家中。以此類推,谷梁斐大概也跟他,此刻正待在幼年的身體中。
時空的界限,不能憑空出現一個人,自然也不能憑空消失一個人。
符杭本來想着,他只需要找谷梁斐,然後拽着谷梁斐的靈魂,與他使用逆轉符箓,降落在正常的時空。
現在竟然有可能見到谷梁斐的小時候,幼年的谷梁斐一定非常可愛,符杭後知後覺的想,或許他可以跟谷梁斐一起,當衆戳穿谷梁家的陰謀。
這樣,谷梁斐的母親就不會死亡。
等做完一切,他再跟谷梁斐一起回去。
符杭邁着小短腿往小區內部走去,謀劃着未來的美好生活。臉上不由露出來一個笑容。
谷梁斐雖然脾氣不好人也不怎麽機靈,不過長得還是不錯的。反正這麽久了,符杭想他從第一次談戀愛到現在,換過的男朋友/女朋友不計其數,但能夠持續吸引他的人,谷梁斐也是第一個。反正也還沒膩。符杭一邊琢磨着回去以後的日子,這次把谷梁斐帶回去,不如挾恩圖報一番。
符杭的腳步忽然停住,遠遠的看見一個黑色的結界——結界之中,一群大人正在圍攻一個半大的孩子,符杭心猛的沉下去,握着書包帶的手一緊。
他緊趕慢趕,終究還是來晚了。
————————
外面如同有一個巨大的罩子,将小區中的人密密實實的保護在裏面。
谷梁斐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冷眼瞧着谷梁家的人圍毆他的母親。
幼年的谷梁斐不明白,只恨他們毀了他和母親靜谧的生活,而現在,重新經歷一遍的谷梁斐卻聽懂了。這群谷梁家的人說他的母親掌握了後山的秘密,讓她交出開啓桃花林的法子。
——不僅因為谷梁家的畫作,更是因為時間的回溯,長生不老的選擇。
谷梁斐站在那裏,尚且青稚的面龐面露疑惑,他不知道該相信誰。
但長久以來,他待在谷梁家,對谷梁家的行事作風有深厚的了解,無事生非不是谷梁家的做派。
谷梁家的人開了這個口,那就應當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谷梁斐仰頭去瞧他母親的表情。
12歲的谷梁斐沒有這個動作,所以他不曾發現,他母親臉上的不屑與嘲諷。
27歲的谷梁斐發現了,他不僅發現了母親的表情,更是注意到--他母親并未反駁。
12歲的時候,他母親沒有反駁,現在,他母親也沒有反駁。
他的母親從未反駁過這件事情,卻在臨死前告訴幼小的谷梁斐,替她殺了谷梁家全家,為她報仇。
谷梁斐的心底竄上一股寒意。
他越接近事情的真相,越不肯相信真相。
什麽樣子的母親,會在臨死前堅持讓未成年的孩子手刃親人為她報仇
谷梁斐猜到了隐藏多年的真相,卻遲遲不肯相信殘酷的事實。
他的母親笑得癫狂誇張,她臉上浮現的大快人心讓他無法忽視,她說:"成功了!終于成功了!我的好兒子,你現在至少有金丹期的修為,拿起劍,殺了他們!"
谷梁斐震驚的說不出話。雙手不受控制的舉起劍,年幼的谷梁斐镌刻着月色的劍身,狠狠的刺入對面人的胸膛,谷梁斐的眉頭皺起,想收回手,手中的劍卻不受控制,幼小的雙手緊握劍柄,月色的劍甚至在對方的心髒中旋轉碾壓,血液沿着劍身滴下,紅色與黃色疊加,滴落在地上,冒出黑色的氣息。
谷梁斐幾次想收回手,始終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
這并不正常。一切像是繪制完畢的畫作,每一幀每一頁,容不得更改。
谷梁斐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他想停下,他拒絕重演這一幕屠戮。
他停不下來。
冥冥之中,有什麽無形的界限阻止了他。
他只能按照母親的指令,面無表情的殺了谷梁家的人群。
他們躲避着,生怕傷了這年幼的孩子。孩子卻不領情,只想殺了這群傷了他母親的人,狠狠的毀滅他們。
谷梁斐只能望着自己的手,握着自己的劍,殺死自己的叔伯。叔伯們詫異的雙眼望着他,眼中卻沒有憤恨,他們甚至勸慰他:"孩子別怕,這不是你的錯。"
時間過去太久太久,久到這段記憶早就沉沒在雲煙中,谷梁斐此刻卻忽然想起來,叔伯們的寬慰讓他的動作頓下,而他的母親又一次開口。
此時此刻,斐母瘋狂的笑了,"你們毀了我的愛情,逼死了我的愛人,看着吧,你們谷梁家必定家破人亡!必将毀在你們自己人手中!絕望吧!”
谷梁斐的眉頭皺的更深,這話谷梁斐12歲的時候曾經聽過,天真的他當時以為,谷梁家逼死了他的父親,又逼死了他的母親。谷梁斐為此憤怒,将叔伯們的退讓當做愧疚,再也不願留手,一舉犯下殺孽。
可現在聽來,他母親表達的根本不是曾經的小谷梁斐理解的那個意思。
如果他的母親有另外的愛人,因為他父親的緣故,不得不與心愛之人生死相隔,最後她心懷憎恨,那一切不同尋常的細節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為何他的母親從來不願意待在谷梁家,也從來不曾說過一句與他父親有關的話,他的母親與他說的最多的話,便是讓他努力學畫畫。
此時此刻,谷梁斐多年來的困惑終于明晰,為什麽他的母親從來不肯讓他待在谷梁家,反倒要将他偷偷帶出來——因為她愛的從來都不是他的父親,她當然也不愛他。她帶着他四處奔波,只為了死在谷梁斐的面前,為了給幼小的孩子種下仇恨,她想要的,從始至終都是徹底毀了這個家。
谷梁斐只覺得一絲涼氣從腳底竄上心頭,他有些害怕。
一切早在15年前就注定。
15年前便注定今日的這一遭。
他的母親還在繼續說下去。
說那些不可思議的時空穿越。
接下來的話,谷梁斐沒有聽到過,12歲的他舉起劍的那一刻,便喪失了理智,失去了意識,等他恢複意識後卻發現自己屠戮了谷梁全家。
他未曾聽到後面他母親的細心安排,更不知道,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在謀劃這件事情。
桃花林為有情人而開,替有情人祈願,但凡事也有意外——當你願意用生命乃至靈魂去換。
谷梁斐從未想過,世上竟然有人願意用魂飛魄散換一個願望。
谷梁斐也從未懷疑過,年幼的他為何能夠越級殺人。
母親一直說他重殺戮,是天生的不詳。說的久了,他也信了。
他想,或許他天生就是不詳的煞星,所以才輕而易舉的入魔,輕而易舉的殺血脈至親。
其實,越級殺人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何況對方還是通曉畫作的谷梁一族。
他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哪裏能夠在一瞬間的功夫,殺了這麽多的大人。
他并不是因為偶然出現在這裏,他出現在此處,因為這裏的人開啓了時空,他便從遙遠的未來降落此地。
那人,便是他信任倚重,未曾懷疑過一絲一毫的親生母親。
————
符杭站在小區門口,探頭探腦的望着谷梁斐,試圖找一個破除結界的辦法。
小小的孩子穿着西裝,前額的頭發梳的板板正正,一副小大人模樣。
谷梁斐望着近乎瘋狂的母親,身影漸漸消散,地上變得很幹淨,像是剛剛打掃過的,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
結界漸漸在消散,記憶中的很多地方逐漸補全。
12歲的孩子能記得多少事情呢,身體的保護機制會扭曲他的記憶,粉飾太平。
谷梁斐的母親靈魂消散,露出身後一個不高的身影——年幼的葛夏背着書包,從外面走進來。
似乎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釋。
他對葛夏深厚的依賴,葛夏被美化的形象,在他的母親消散的那一刻,葛夏的身影從後面走過來,走到他面前,咦了一聲,又倒回來:"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啊,不是說好了,我今晚去你家吃阿姨做的烤羊嗎?"
原來是這樣。
原來,葛夏從未變過。
葛夏當年并不是安慰他,只是挂念一頓烤羊排。
多可笑啊。
唯一改變的,從頭到尾都在改變的,只有他的記憶。
只有他自欺欺人的記憶。
谷梁斐看見年幼的自己張了張嘴:"她死了。"
葛夏張大了嘴,啊了一聲,快速的跑走了。
谷梁斐終于想起來,當天晚上,葛夏的雙親帶着葛夏來拜訪。
但記憶是會騙人的,它剪去了葛夏的雙親,只留下葛夏一個人。
然後編織了一個支撐他半輩子的謊言,靠着幾個精致裁剪的畫面,讓他不那麽孤單,讓他認為自己被需要,讓他以為,自己沒有被世界抛棄。
葛夏漸漸跑遠。
谷梁斐站在原地,在記憶中,他在這裏站了小半個下午,他不敢回家,他希望能夠有一個人從遠處走來,能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
告訴他回到家,他的母親還在廳中等他,為他烹饪了湯。
他今天畫畫課上得了雙A,或許能得母親一句誇贊。
————
有人走進結界的時候,谷梁斐還在出神。
他知道不會有人進來。
一雙手抱住了他的大腿,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好氣!憑什麽葛夏就能第一時間進來,我不行!"
谷梁斐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腿上挨了踹。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後悔啊,真的,答案略跪在鍵盤上哭泣,同樣都是為愛發電,我為什麽不寫哈利跟小蠍子啊!
十萬字,第一次覺得十萬字那麽多,寫也寫不完寫也寫不完啊
最後,還有在坑底的小可愛嗎?揮動你們的小手,讓我看一眼你們。
☆、33
還別說,符杭年紀不大,踹人挺疼。
"低頭看我!"穿着小西裝的符杭惡狠狠的叉着腰,小短腿不停地踢着谷梁斐的小腿。
"你——"谷梁斐一時無言以對,過了半天,終于在疼痛中回過神,說了一句十分老套的話"你怎麽來了"
"我不來,你能回去嗎?我來接你回去。"符杭還是氣鼓鼓的,小小的一張臉寫滿了我不高興幾個大字。
時間漩渦并不是超市的大門,誰想進入就能夠進入,在不涉及靈魂與生命的代價之前,它只對有情人而開。
符杭對他——
谷梁斐神色不明的打量這不到自己膝蓋的幼年版符杭。是什麽讓符杭願意冒這麽大的風險,穿越時空的縫隙來接他回去。
桃花林難進,但只要在其中種下桃樹的人,總能得其青睐,擁有特權。
符杭能帶他回去,他不奇怪。
他奇怪的是,符杭竟然會來找他。
符杭照舊氣鼓鼓的,穿着長靴的腳一下又一下踹在谷梁斐腿上,說不疼那是假的。下腳毫不留情的符杭甚至還在一旁碎碎念,"我他媽都重生了,怎麽還搶不過那個渣。太他媽氣人了!"
谷梁斐卻笑了,他握住符杭的手,神色溫柔:"走吧,帶我回家。"
————
經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