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之桑榆

第21章 家訪

家訪

“陳興民家屬是吧。”

“是林醫生，我是他的兒子。”

林醫生早已經過了退休的年紀，前幾年依舊被醫院返聘回來，無不因為林醫生精湛的醫術和行醫多年的閱歷。

這位醫生沈殊原本沒有機會約到的，但多虧了依舊還和他聯系的導師，沈殊心裏感激萬分。

林醫生布滿皺紋的手帶着些不自然的彎曲弧度，應該是長年累月握手術刀所致，那雙手輕輕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沈殊看到了那雙依舊充滿精氣神的眼睛。

不像是耄耋老人，倒像是一位憐憫衆生的神仙。

“沈殊，你是黎景的學生？”

沈殊恭謹地點點頭：“是的。”

林醫生呵呵笑了幾聲：“那正巧，我就是你師爺了。”

“……”沈殊眼睛亮了一下，難道……

“您是黎老師的……師傅？”沈殊問道。

林醫生點了點頭，“沒想到黎景這麽高要求的人還會對一個學生這麽上心。”

這小子，沈殊心裏的黎景形象浮出來，黎老師明明今年将近六十了……

“我很感謝黎老師，要不是他——”

林醫生趕緊擺擺手打斷沈殊，“你這孩子，不用那麽在意，他這人就是這樣，對有能力的人稀罕的很，要求還很高，說明你真的能力可行。如果你真的愧疚，那就努力回到正軌，好好跟着他學。”

沈殊自知自己回到校園已經是虛無缥缈，眼神落在林醫生面前的病例，眼眸暗淡下來。

林醫生早就把沈殊的情況了解的七七八八，但是生病這件事，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完全是靠人的意念死死撐着，沈殊沒有對自己的父親放棄，是他的一份孝心，旁人是不能插手的。

而沈殊，又恰恰是一個不喜歡欠別人人情的人，幫助可以，會接受，但是他不會接受過分的援助，特別是金錢方面，他現在無力回報。

“你父親的病情……這份報告你也肯定看過無數次，只是每一次指标在變化，既然都已經選擇的保守治療，那我的話其實也沒有太大用處，只能說，你當初的選擇是正确的，要是當時上了手術臺，強行切掉腫塊的話，估計對雙方都會是異常的折磨，成功的幾率也是微乎其微。不要想太多孩子。”

林老師把病例推到沈殊面前，“我行醫多年，這幾年只做門診，見過各式各樣的人，你這種情況也不再少數，等你以後做醫生了會明白，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特別是生命，連醫生都無法挽回。你現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和你父親相處，讓他愉快的度過接下來的日子。”

沈殊自是知道，但是感情上也不願意相信，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接受黎老師的幫助，再去麻煩林醫生。

沈殊把病例拿過來手心的汗不自覺的就把那張薄薄的單子浸濕了，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好像被人抓住了一般，幹澀生疼。

“我明白了，林醫生，我想問問，我父親最多能撐到什麽時候，我想陪他過個年。”

林醫生憐憫地看着沈殊失魂落魄又強裝鎮定的樣子，眼神頓了頓，最終說道：“如果幸運的話，是沒有問題的。”

沈殊暫時松了口氣，勉強勾起一個笑容：“謝謝林醫生，十分感謝您能抽出寶貴的時間。”

“這孩子……”林醫生幾乎是用氣音說的，像他這樣的年齡獨自一人撐着父親的生命，肯定很艱難吧。

沈殊出了病房就重新收拾好心情去隔壁病房推父親的輪椅，遠遠看過去，父親真的是消瘦了很多。

“爸，我們回去吧。”

陳興民看着自己的兒子，眼窩紅紅的，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緣由，有些事情，說出來會更讓他有壓力的，不如就這樣順從他，這樣也能夠減少彼此的不安。

“好嘞，”陳興民拍了拍沈殊的手，“小殊，你今天回家給我拿件東西吧，我想看看。”

“在那裏？我家訪完順便拿回來。”

陳興民看着走廊盡頭那顆綠植，像是在回憶什麽：“一本老相冊和日記，就在我屋的床底下。”

“好。”

“叮——”

沈殊把手機拿起來，翻到聊天界面。

——【俞榮國要你一起吃飯，中午12.30，榮佳小區南門，我等你】

——怎麽回事？我不是家訪嗎？不用吃飯吧。

——【╮（﹀_﹀）╭  】_

沈殊不知道自己看到這個表情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麽了，小殊？”陳興民被兒子這一聲嘆息吓了一跳。

沈殊趕緊把手機收起來，笑着說：“沒事，就是今天不是有個學生家訪嘛，那個家長看起來很不容易相處。”

陳興民當即想罵一句：“這什麽人啊，我性格這麽好的兒子都說不容易相處，這人肯定很煩人，要不咱不去了吧。”

沈殊低聲笑了一下，父親平時性格很好，一般不會這樣說別人，也只有看到自己這樣了。

“那怎麽行，就是難相處一些，又不會把我吃了，您放心。”

“有委屈了和爸說啊。”陳興民轉過身執拗的說。

父親生病了連性格都變直爽了，平時他是不會這樣的。

“好的，爸，您坐穩了，要拐彎了。”

……

沈殊導航到榮家小區南門，老遠就看到一個挺拔高大的身影像一顆白楊樹站在門口。

這裏遠離市區，但是房價卻高的要死，沈殊遠遠就能看到一棟棟獨立別墅矗立在遠方，這裏遠離城市的鳴笛和煙火，下意識的沈殊以為自己走到了郊外的墓園區。

“等很久了？”沈殊看了一眼時間，剛剛12點10分。

俞邵軒把手機收起來，“沒有。”

“你們家确實挺遠的啊。”沈殊跟着俞邵軒，看到俞邵軒拿出一張門禁卡在門邊的機器上刷了一下。

【叮——歡迎回家】

器械女聲響起，俞邵軒表情沒變推開門讓沈殊先進去。

“這不是我家。”

沈殊沒有說話，他也無法回答，“這樣……”

兩個人剛走了幾步站在遠處的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男人就迎了上來，應該是專門在那裏等着的。

“少爺。”

俞邵軒輕輕擰着眉，冷着聲音說：“不要叫我少爺，叫我邵軒就好。”

男人尴尬的笑了一下就把目光移到旁邊的沈殊身上，但是在看到沈殊的那一眼卻眼神變了變，似乎是驚訝又像是難以置信。

俞邵軒自然感受到男人的目光，他是俞榮國的私人助理，叫高向華，一般都是把事情做得很得體，不會用這麽失禮又奇怪的眼神看着客人。

“高叔。”

俞邵軒的聲音把高向華拉了回來，許是也感覺到自己的目光過于失禮，趕緊笑着說：“你看我這，老了記性也不管用，我看這位老師倒是和我的一位朋友長得很像。”

“沒事……可能我長了一張大衆臉。”沈殊不在意的笑了一下，緩解這種微妙的尴尬。

俞邵軒盯着沈殊的臉看了幾秒，實在是看不出這張臉和大衆臉有什麽相似的地方。

“沈老師說笑了，像邵軒一樣叫我高叔就好。”高向華趕緊道。

沈殊笑了笑沒有說話，他好歹是俞邵軒的老師，這樣跟着他叫，反正就是有點奇怪。

走到了大門口，就有更多人圍了上來，是個為首的是個中年婦女，人看起來很熱情，看到俞邵軒回來了看起來像是有了天大的喜事。

然而看到沈殊的時候表情還是微滞了一下，不像是見到陌生人的尴尬，倒像是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故人。

“張媽，趕緊帶着邵軒和沈老師進去。”高興華提醒道。

“诶，好，這位老師長得真俊，倒是讓我這個沒見過世面的老婆子失禮了。”張媽趕緊道。

張媽這種在富貴人家工作的人，會沒有見過世面，會沒有什麽眼色的嗎？

沈殊帶着心中的疑慮走進這所奇怪的別墅。

是沈殊意料之中的，進了門沒有意料之中的寒暄和想象中的傳統家長對老師的客氣和迎合，這所空洞洞的房子讓他感覺到不适，總讓人有種壓抑和窒息感，他現在總算明白俞邵軒不想回家的理由了。任誰長時間呆在這裏都會發瘋的吧。

但是，為什麽沒有女主人呢？沈殊奇怪的想。他拿到的學生檔案并沒有寫俞邵軒母親的名字，也沒有寫亡故情況。

沈殊感覺到手被輕輕拉了一下，他擡頭看向旁邊的俞邵軒。

“走吧，吃完飯趕緊走。”

俞邵軒的語氣聽起來簡直像是在被迫做一件自己厭惡至極的事情。

沈殊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邵軒……沈老師，這邊，俞總已經在餐桌等你們了。”

張媽伸了一只手，示意兩個人往裏走。

沈殊禮貌的對張媽點了一下頭，這種感覺好奇怪。

餐桌果然是沈殊想象中的很大，而俞榮國則氣定神閑的坐在主位，好像他才是這次宴席的主人。沈殊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慢條斯理地喝茶，見到他絲毫沒有站起來的意思，而是随意伸了只手讓沈殊坐下。

俞邵軒站在沈殊的後面，壓根沒有理會俞榮國，自己挑了個位置坐下來，然後硬拉着沈殊讓他坐在自己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