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之桑榆

第4章 現實

現實

沈殊坐在公交車上，看着窗外的燈火。周圍的人都低頭看着手機，司機沒有開公交車上的燈光，于是顯得四周亮起的手機燈光意外分明。

現在挺晚的，沈殊很累，但是也不想閉上眼睛，他忽然想起了俞邵軒和他分別時的那句話。

聽起來神神叨叨的，但是也不至于讓他覺得俞邵軒是個危險的學生。大學的時候他選修過心理課，結合自己的成長經歷，沈殊始終相信，青春時期的各種行為和心理大多與自己所處的成長環境有關。

大多數時候，一個少年的錯誤不能僅僅歸咎與他個人本身。

榆州市第一人民醫院。

沈殊先去了食堂打了晚飯，醫院裏面沉悶的氣息讓他難以下咽，于是他吃了不到一半就離開了。手機響了一聲，他打開手機看到了一系列未被回複的消息。

【學校怎麽樣，适應嗎？】

【有沒有麻煩的學生？】

【工作很重嗎？】

【還沒有下班？】

【沈殊，陳叔叔已經吃過飯了，你不要擔心。】

【現在已經很晚了，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吧！】

沈殊揉了揉眉心把手機給關，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狀态稍微好一些。

父親的病房在十七樓，沈殊安靜地看着電梯中努力跳動的數字，電梯停下來的那一刻還是讓他暈眩了一瞬。

叮——

“沈殊？”

沈殊努力展現一個放松的笑容，“夏語。”

夏語趕快和傍邊的護士說了句“我等會就到”，就拉着沈殊往走廊裏面走。

“你怎麽不回我消息？”夏語纖細的眉蹙在一起，看起來別提有多擔心了。

“我手機關了靜音，今天有點忙沒來得及回。”沈殊道。

夏語半信半疑，“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要不然把這個工作辭了，反正——”

“夏語姐，”沈殊和夏語的年紀相近，只有在十分認真的時候才會加上一個“姐”字，“工作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不管怎麽說這份工作是我目前能夠找到的最好的工作，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至于是否喜歡，我現在不太在意。”

夏語嘆了口氣，想到沈殊當初在醫學院優秀的成績，明明都獲得了保研資格最終還是要放棄，到頭來卻選了這種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工作。

"好了，夏語，多虧了你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樣照顧我爸。"沈殊的聲音放緩了些，真奇怪，明明最應該惋惜的是自己，但是為什麽別人卻比他更加傷心。

“別這樣說，畢竟沈叔叔也是看着我長大的。”夏語拉住沈殊的手，“那你答應我千萬不要逼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

沈殊看着自己手中細白光滑的手，立刻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嗯，我會的。你不是還有事嗎，快去吧，我去看看我爸。”

夏語看着那只抽出了手眼神暗淡了下來，“好，那我先走了。”

沈殊送夏語進了電梯這才放下自己僞裝。夏語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只比他大一歲。他小時候因為不愛講話被別人欺負都是夏語幫的他，夏語是個開朗熱情的女孩，也很讨人喜歡，兩家又是隔壁，這一來二往的對方的長輩什麽的都互相認識。

夏語和沈殊上一所大學，只不過夏語學的是護理，本科就可以畢業就職，于是早早的就在醫院工作了。在沈殊分身乏術之際，夏語作為護士主動提出要幫他分擔照顧他父親的壓力，這樣的幫助沈殊是很感激的，他早就把夏語當做除了父親外第二個親人。

沈殊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聽到裏面隐隐約約地傳出來交談的聲音。

父親住的是個二人病房，閑暇時他還會和對面的老爺子聊聊天下下棋，但是今天卻缺了父親的聲音。沈殊走進一看，才發覺父親早已經睡着了。

“诶，小沈回來了。”對面的老爺子笑着和沈殊打了個招呼。

“爺爺今天精神氣很好啊。”沈殊笑着低聲回道。

“呵呵呵，我孫子今天和我視頻，說自己被學校報送讀博士了，開心啊。”老爺子笑的眼角的皺紋都聚在了一起。

“那恭喜啊。”沈殊笑着說。

沈殊把自己手中的水果放在櫃子上，坐下來看着父親因為今天的化療而愈加虛弱的面容，心裏泛着一股酸澀。

半年前，剛從解剖室裏出來的沈殊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之後毅然決然的就放下了自己的學業回到了榆州市。當拿到醫生給出的病歷單時，作為醫學生的沈殊看到那些熟悉的名詞時心就已經涼了半截，至于之後醫生說的話，就像是行刑官的判決詞，只能坦然接受了。

“你就是陳興民的兒子吧，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陳先生這是胃癌晚期，發現的時間太晚了，所以……現在擺在面前的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接受化療，雖說不能徹底治療，但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癌細胞的生長，但是……化療總有一天也會失效。”

沈殊握緊了手中的病單，“醫生，我們接受化療。我就是想知道，我爸還能……有多長時間。”

“唉……”醫生看着面前這個帶着書卷氣息的青年，明明臉色已經慘白的要死，但是他身為醫生卻不得不狠心的下結論，“接受化療的話，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超過一年。”

……

第二天，沈殊一大早就從父親旁邊的折疊床上起來了，父親的睡眠時間紊亂，他昨晚和父親聊了一晚上的天，現在醒來還是有點困倦。

于是頂着眼底下的烏青沈殊出現在了七班門口。

現在是早晨七點半，一外的早讀時間，沈殊實在不理解，“七點半”怎麽能叫“早”讀呢？

今天的任務是點名，沈殊無聊的坐在講臺上看着班級裏鬧哄哄的氣氛。有人大聲高談昨天的游戲戰績，有人炫耀自己新買的化妝品，有人在嬉笑打罵，就是沒有人即将進入學習狀态。

沈殊看着自己本子上的一堆紅勾，只剩下最後一行的小格子還空着。

俞邵軒。

沈殊又仔細瞧了瞧，确實沒看到俞邵軒的身影。

“這是……小沈老師啊。”

沈殊一擡頭發現站在門口的正是将要上語文早讀的李老師，李老師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叫他“小沈老師”就讓沈殊有點不舒服。

“點名呢，缺了一位同學。”沈殊冷淡淡的，倒讓李老師覺得自己的面子過不去。

李老師大概在班裏一掃，笑道：“那這可不行啊，遲到早退可是要被扣紀律分的，小沈要不想想辦法吧。”

沈殊站了起來朝門口走過去，點點頭，“會的。”

“哎，小沈。”

沈殊正路過李老師的身邊，側頭近距離看了她一眼。李老師今天似乎化妝化的有些匆忙，沈殊看到她的法令紋那裏堆積着厚厚的粉，像是年代已久的白色牆面上将要脫落的牆皮。

“我看好像缺的是俞邵軒吧，聽說他住校啊，你可以去他的寝室看一看。”

沈殊皺着眉，總覺得李老師話裏有話。

白老師不是說不要多管俞邵軒，有些活動他不參加是正常的嗎？

“我知道了。”說完沈殊就走出了教室。

沈殊拿起手機打學校宿舍管理員的電話問到了俞邵軒的地址，看着自己昨天晚上下載的一外地圖，沈殊陷入了深思。

學生公寓的地址在一外的深處，和游泳體育場倒是離的很近，但是和校門的距離幾乎是一中的對角線距離。

所以，昨天晚上即便并不順路，俞邵軒還是給他帶出了校門口嗎？

俞邵軒，真是白老師說的那樣嗎？

抱着這樣的猜測沈殊走到了一外的公寓門口，他這才發現，原來一外豪華的不僅僅是教學樓，還有他面前這一系列相當于小別墅的樓房。

這樣的宿舍都沒人住？沈殊莫名的吐槽了一句。

沈殊走了幾步就找到了對應的公寓，俞邵軒的房間在二樓，二樓……只有兩個房門。

沈殊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左邊的那扇門。

“俞邵軒應該不會夜不歸宿吧，不是，為什麽我看的學生檔案上沒有寫俞邵軒在學校住宿的事情？”

還沒等沈殊想清楚房門便被拉開了，他近距離地和俞邵軒打了個照面。

“還真在。”沈殊想。

俞邵軒以為是早上的外賣到了，沒想到一大早上開門遇到了沈殊，“你怎麽來了？”

沈殊上下掃視着俞邵軒的穿着，他穿了一件運動背心和短褲，發梢還帶着汗水，額頭上戴着一根熒光色的發呆，顯得本就俊朗的面容多了幾分生機勃勃的少年氣。鎖骨和胸膛上都流着汗水，強悍鮮明的肌肉愈發明顯，增添幾分男性成熟的張力。

“俞邵軒，現在已經早上八點，你遲到了。”沈殊目光重新回到那雙充滿着攻擊性的眼睛。

俞邵軒皺着眉二話不說地要把門推上，沈殊早上知道他會這麽做，先一步把手伸了進去。

“嘶……”

俞邵軒臨時停住了手，但還是晚了，沈殊的手背被夾得出現了一道明顯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