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陰差陽錯
陰差陽錯
馬車才出了城,路途便颠簸起來,連日陰雨處處積水城窪。
許竹卿面無表情将馬車簾子掀開了個縫隙,窗外雨滴随風落在她的臉上,又不得不将簾子放下。
“竹卿姐姐,你看上去有些不開心,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馮素涵若無其事問道,似乎二人之前從未有過過節。
許竹卿抿一抿嘴,正所謂擡手不打笑臉人,再不喜歡她也要看在劉姨娘的面子上做做樣子。
“你想到哪裏去了,我不過是在想,外面還下着雨,去仙女廟怕是時間要比往常久一些。”許竹卿不知不覺嘆了口氣。
這馮素涵不知道抽什麽瘋,突然找到劉姨娘說要跟自己賠罪,為了緩和關系要讓自己陪着去仙女廟散心,另外給她自己求個好姻緣。
許竹卿見劉姨娘有意撮合,自己又對城裏城外再熟悉不過,抱着家和萬事興的态度也便同意了。
誰知道處境比她想的更尴尬。
兩個不熟的人又沒什麽談得來的,索性許竹卿獨自望天。只巴望着快點到,然後早早回府,奈何天公不作美,又下起雨來。
野外天氣陰晴不定,好在只下了一會兒,頭頂那片烏雲便飄往別處去了,許竹卿不願意和馮素涵聊天,便再次坐在窗口将簾子掀開,放眼望去,風景陌生,她從前沒地方住的時候,也沒少來仙女廟,可謂閉着眼睛都能摸到門。若是從城中來只有一條路可走,好歹也算康莊大道,可眼下走的羊腸小道不像是去仙女廟的方向。
更奇怪的是即便是這樣的小道居然還挺熱鬧,前前後後七七八八的人快步行着。
許竹卿不禁朝窗外喊道:“停下,停下。”
馬車外的車夫并不應她,像是沒聽到一般,正疑慮間倒是馮素涵發問:“竹卿姐姐,怎麽了?”
許竹卿無意側頭瞥了馮素涵的臉,盡管只是一瞬,可她的表情讓自己極其不舒服,馮素涵表情有些不自然,甚至有些慌張和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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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這個路是不是走錯了,我之前去仙女廟,并不是走這條路。”許竹卿一面說着,一面在心裏警覺起來。
“許是因為路不好走,所以車夫便改走這條路吧。”馮素涵解釋道。
“原來如此。”許竹卿笑笑,面上依舊若無其事。
許竹卿淡定望向窗外,馬車并非是譚府的,車夫也不是,據說是臨時雇的。而且她說話車夫根本不應,這沒什麽道理,更重要的,從城裏去山上只有這一條路,當自己發出疑問的時候反而是外鄉來的馮素涵在胡亂解釋。
這一切難道不是太奇怪了?
馮素涵并非善男信女,怎麽可能會轉了性突然要與自己講和。
想到此,許竹卿不安起來。
現在幾乎可以确定,這馮素涵沒安什麽好心,許竹卿的腦子飛速轉動,已然開始想對策。
馮素涵見許竹卿只顧看風景,一臉淡然,自認為沒有露出什麽馬腳。低頭摸索上腰間玉帶上新得的一塊玉佩不禁勾起嘴角暗笑起來。
這玉佩觸手生溫成色極好,聽白擇一說,這是上乘的羊脂玉。
良人,什麽是良人?白擇一年少有為,一表人才,又對自己一見鐘情,這便是良人,更是她夢寐以求的好姻緣。
也是從白擇一的口中得知,許竹卿一直與他作對,不僅在譚松吟面前裝可憐,還試圖将白擇一贈與譚松吟一幅價值連城的畫據為己有。奈何譚松吟被他的美貌所迷惑,始終執迷不悟,眼下又聽聞她膽敢跟自己過不去,白擇一實再氣不過,要給她些顏色看看,這才設計将她騙出來。
馮素涵聽信白擇一這荒唐的一面之詞,根本不将外面的傳言放在心上。
就在這時,許竹卿突然說道:“素涵表妹,可否讓這馬車停一下。”
“竹卿姐姐,你這是怎麽了?”馮素涵警惕起來。
“人有三急,”許竹卿憨憨的笑起來,“出門時我喝了不少的水,眼下恐怕是撐不到仙女廟了。”
“原來是這樣,”馮素涵還以為她察覺了什麽,聽她這樣說,反而松了口氣,随即喊住車夫,“馬車停一下。”
車夫果然聽話,勒了缰繩,馬馬兒停下,車子一頓。
“竹卿姐姐,你快去快回,這路不好走,可別耽誤了時辰。”馮素涵說道。
“好,我知道了。”許竹卿笑着應下,靈活的躍下馬車,朝道路兩旁灌木叢走去。
此時的灌木叢,秋白與春芽同在,正是藏身的好地點。
稍走了一段路,許竹卿蹲下,從草叢的縫隙中觀望路上的馬車,車夫在望天,好像并沒有留意自己。
“想算計我,你還嫩。”許竹卿冷笑一聲,匍匐着從灌木叢前進,離馬車越來越遠,就連回去的說辭都想好了,就說自己迷路就好。
稍許,車夫終于發覺不對,掀了馬車簾子道:“馮姑娘,她去了這麽久還沒回來,是不是出岔子了?”
馮素涵正在馬車裏端詳白擇一送她的玉佩,車夫出言提醒,她這才回過神兒來,不禁望向車外方才許竹卿離開的方向:“壞了。”
馮素涵一拍大腿,急急躍下馬車,放眼望去,根本沒有許竹卿的影子。
“馮姑娘,這可怎麽跟白公子交代?”車夫問道。
“我怎麽知道,這賤人居然這麽賊,既然跑了,定然是察覺不對,可是究竟她如何察覺的!”思來想去馮素涵都不知道哪裏露出了破綻,看來之前還是太小看這個許竹卿了。
許竹卿舉目望去四周都是荒野,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估摸着自己暫時安全,跑得也累了,幹脆停下來歇腳。
剛剛找了一處草垛坐下,一只鮮血淋漓的手便摸上她的腳踝。許竹卿吓得低呼一聲,兔子一樣跳起來,警覺的瞪着那只血手。
血手舉在半空,很明顯它的主人正躺在草垛下。
許竹卿大着膽子輕輕走上前去,将草垛扒開,只見一個男子歪倒在草堆裏渾身上下血肉模糊。
許竹卿不禁打了個激靈,他身上的血腥味兒直沖鼻腔,許竹卿壯着膽子輕聲問道:“你還活着嗎,能聽見我說話嗎?”
男子痛苦低哼一聲,喉結微微聳動,這是給許竹卿的回應。
許竹卿觀望四周,見他現在這副樣子不知他身上有多少傷口,不敢輕易挪動,只好叮囑道:“你撐住,我去找人來幫你,你千萬要撐住,我馬上就回來!”
男子睜了睜眼,一雙細長的眼透着異樣的淩厲。
許竹卿剛跑出去沒有兩步,忽然又想到什麽,忙又折回來蹲下,從自己荷包中掏出一個小油紙包,将油紙包展開,是幾顆桂花糖。
許竹卿取出一顆小心塞進男子嘴裏,“你別怕,這是桂花糖,可以恢複一些體力。”
男子原本因警覺而抿住的嘴唇這才有了松懈,将糖含在口中,果然絲絲甜馨,這才氣若游絲的勉強擠出兩個字:“多謝。”
許竹卿起身跑去找人。
恍惚間不知過了多久,許竹卿跑在前面,身後跟了幾個獵戶打扮的男子。
人多膽大,幾個人合力将他擡回村子,許竹卿如此慶幸這裏有獵戶駐紮。
當男子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許竹卿正蹲在爐火旁烤地瓜,男子稍稍動了動身,身上傷口有些酸疼。男子垂眸看去,身上傷口已經被包紮好。
地瓜的香氣讓男子不禁幹咳了一聲,許竹卿這才知道他醒了。
許竹卿放下地瓜,跑到他身邊來坐下一臉關切,“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這是哪裏?”男子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也不知道這是哪,不過離涼州城不遠,是幾位獵戶大哥擡你回來的,他們還給你上了藥,說這藥好用的很,你覺得怎麽樣?”
“好像傷口并沒有那麽疼。”男子品了品,之前自己受傷嚴重,沒成想居然沒有想象的那樣疼。
“對了,獵戶大哥們說,你受的是刀傷,很嚴重,有一處還近要害,是什麽人将你傷成這樣?是劫匪,還是仇家?”許竹卿對面前男子格外好奇。
男子不禁淺笑一聲:“你為什麽不覺得我是個惡人,才被人砍成這樣?”
“我會看相,而且,”許竹卿說着,從一側拿起一方帕子,展開在男子面前,“我發現了這個,你随身帶着的,上面被染了血跡,我洗了好久才洗幹淨。”
男子看見帕子的瞬間黯然的雙目這才有了色彩,擡手接過帕子,如獲至寶般在掌心摩挲。
“這帕子一看就是姑娘家的,而且繡工不俗,上面還有“清歌””二字,是你心上人送給你的吧?”許竹卿一臉八卦,挑着眉毛笑問道。
男子拇指輕觸帕子上的“情歌”二字,面上浮起淡淡笑意,“是。”
“所以說,你如果是惡人,怎麽會有姑娘會送你這樣好的帕子。”許竹卿不知哪裏來的歪理邪說。
“多謝你救了我,若不然,我怕是不能回去見她了,”男子長舒一口氣,是劫後重生的慶幸,“敢問姑娘尊姓大名,他日呂某定有重謝。”
“不必了,我也沒做什麽,”許竹忙擺手,“都是那幾個獵戶大哥的功勞。”
許竹卿不禁望向窗外,眼下天色已黑,在這裏自己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這麽久沒回去,恐怕譚松吟要着急了。
只盼着明日一早便趕回去,免得他擔心。
譚松吟在府裏等了一天也沒等回許竹卿,反而是馮素涵自己回來了。
馮素涵本以為許竹卿早就回府,沒成想府裏也不見她的人影,裏外都看不見人,馮素涵這才慌了起來,也許許竹卿并非是察覺了什麽而逃跑,而是真的遇上了什麽意外。
想到此,馮素涵不禁後怕。許竹卿再讨厭,她也沒想過要如何加害,大不了給個教訓便罷了,眼下可怎麽收場。
馮素涵膽小如鼠,自然是不敢将真相告知,只能一口咬定是許竹卿半路下馬車,這才一去無蹤影。
譚松吟此時已是沒頭的蒼蠅,心亂如麻,親自提了燈去找了好久,卻一無所獲。
府裏的人都被打發了出去,馮素涵坐立不安,只心虛的陪同劉姨娘等消息。
譚松吟提着燈籠大街小巷的尋找,周沉魚剛剛赴宴歸來,在轎子中聽到譚松吟的喚聲,忍不住下了轎子。
轎夫們識趣的停得隐蔽,玉羅也堪堪回避。
周沉魚緊走了幾步,追上譚松吟。
“松吟哥哥,這麽晚了,你怎麽在街上?”
譚松吟失魂落魄的轉過頭來,見了周沉魚沒來由的煩。卻不答話。
“我方才聽你喚許竹卿的名字,可是她不見了?”
此情此景,讓周沉魚忽然多出許多幻想來,她這樣着急下來,就是為了求證,是否奇跡真的像她日夜期盼的那樣到來,許竹卿變了心,二人就此分開。
譚松吟并不答話,只露出一副“不關你事”的表情。
“我就知道,那個丫頭是個市井小民而已,哪裏會有真心對你……”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請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加不要诋毀我的竹卿,”譚松吟忽然上前,用只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如果你再敢找許竹卿的麻煩,或者是讓我再聽你罵她一句,我不會放過你,若她有任何閃失,我不會獨活,她就是我的命。”
譚松吟眼下已經心急如焚,更加沒有耐心聽周沉魚在此诋毀,能讓他瘋狂的,只有許竹卿。
周沉魚肩膀一沉,譚松吟此時此刻看她的目光,如同萬年冰川,永遠都不會融化似得冷。那種要殺人的模樣,是周沉魚生平第一次見,居然是為了一個女人,她嫉妒的要發瘋。
就這一瞬,周沉魚終于明白,譚松吟這一輩子,都不會對她再有任何情愫。有的只怕是比陌生人還不如。
她只是不見了,他就這般瘋魔,從小到大,從未如此失态……
譚松吟悄無聲息的轉身,目光眺望四處,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角落。
“譚松吟!”周沉魚試圖叫住他。
可譚松吟無動于衷,将她的叫喊聲覺于耳後。
周沉魚在次加緊步伐追上去,擋在他的面前,是說不出的乞求,“譚松吟,我如今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此生只愛許竹卿?”
譚松吟認真對上她的雙目,斬釘截鐵的道:“是。”
沒有停留片刻,擡腿離開,在二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周沉魚仿佛一下子釋然,求而不得終于是她的下場,譚松吟終于一刀一刀的将她淩遲。
“譚松吟,你為什麽不去問問你那個表妹,她應該比誰都清楚!”周沉魚終是放下一切,不再有執念,原來心死,只需一瞬間即可。
譚松吟忽然駐足,猛回頭,面上是恍然的驚恐,燈籠随手滅了火丢掉,迅速跑回了家。
周沉魚聽着身後腳步聲急促的消失,終是落下淚來,自言自語,“譚松吟,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就此別過。”
譚松吟氣喘籲籲跑回府,大步邁進正廳,劉姨娘忙起身迎上來,“松吟,怎麽樣了,有消息嗎?”
“素涵,你是不是知道內情?竹卿究竟去了哪裏?”譚松吟一雙大眼瞪得似牛,直射在馮素涵身上,像要穿透她一般。
馮素涵被問的心驚肉跳,心虛的不敢看譚松吟的眼睛,“表哥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素涵,人命關天,你最好跟我說實話。”譚松吟一見她閃躲的模樣便知她并不坦蕩,但還是耐着性子,“你們今天去仙女廟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是因為竹卿欺負了你?”
“這是怎麽回事,竹卿不見的事和你有關?”劉姨娘滿目疑惑。
馮素涵終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崩潰的哭了出來,帶着顫音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沒有去仙女廟,是白擇一,他說許竹卿欺負我他看不過去,便要給她一些教訓,便讓我将她帶出去,可是半路許竹卿說三急便下了馬車,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白擇一為你出氣,他憑什麽為你出氣,你們什麽時候見過面?”劉姨娘意識到此事另有隐情,恐怕是白擇一花言巧語将馮素涵騙了。
“我居然沒有想到他!”譚松吟整個臉陰沉下來,回想到之前白擇一對許竹卿意圖不軌,心便如同火燒,不容分說,扯起馮素涵的手腕,扭身便走。
“松吟,你這是要去做什麽?”劉姨娘見事态不妙,生怕譚松吟做出什麽糊塗事,忙先他一步攔住去路。
“我要去找白擇一問個清楚。”
“表哥,我從城外回來時候就去找過他,可是他沒有在府裏。”馮素涵哭喊着,不知如何是好。
“白擇一眼下若是做了虧心事怎麽可能在府裏。”劉姨娘說話間,掃了眼哭的不成體統的馮素涵,帶着一臉失望和恨鐵不成鋼。
“素涵,你們原本約在哪裏見面?”譚松吟壓制自己心中的怒火問道。
“在山腳下一處廢舊茅廬。”馮素涵哭的抽抽噎噎,眼下她無比盼望許竹卿平安回來,希望現在都是虛驚一場。
譚松吟勉強冷靜下來,思襯片刻,對劉姨娘說道,“姨娘,勞煩您讓譚安帶着人去白府一趟,另外我要帶些人沿路去素涵說的地方找找。”
“好,這裏交給我,你去吧,”劉姨娘會意,又不忘叮囑,“遇事不要沖動,無論怎樣,竹卿都是我們家的媳婦兒!”
“是。”譚松吟目光堅定,眉頭緊鎖,扯着馮素涵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