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頭中的精品
大頭中的精品
劉姨娘明知道她這樣的說辭也就是婉拒了,心下一時過意不去,覺得自己魯莽了,也便不再多問,“你說的哪裏話,一個姑娘在外不容易,若我換成你,恐怕可沒你過得這般游刃有餘,這事是我多嘴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許竹卿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幹脆岔開話題,“劉姨娘,少爺院子裏還有些事,我便不多留了。”
“去吧。”劉姨娘再次拍拍許竹卿肩膀以做安撫。
許竹卿紅着臉回到偏院,餘光看見譚松吟正開着窗在書房,許竹卿腳步飛快,竄進廚房。
譚松吟見許竹卿今日畫風不對,有些放心不下,便放下筆行至廚房。
許竹卿聽見身後腳步聲響,知道是譚松吟,将頭埋得更低,随便扯了一塊抹布佯裝擦拭灰塵。
“這是怎麽了,方才你不是去劉姨娘那裏了?”譚松吟倚在門框上,并未進來。
“是。”許竹卿偷偷長舒一口氣,将走時放置一旁的托盤拿下來,天涼冷卻的快些,可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成功之作。
“是不是劉姨娘跟你說了什麽,”譚松吟思來想去劉姨娘性子和善,定然不會為難她,又見她臉紅的厲害,忙進門來,擡手探上許竹卿額頭,“不熱,怎麽臉紅成這樣?”
頭頂一條陰影罩下,許竹卿不自然的閃躲,雙手捧住臉強行解釋道:“今日天涼風又大,剛才走得急,吹到了吧。”
“劉姨娘找你什麽事?”
“就是問問你最近都在忙什麽,閑聊兩句。”
譚松吟心下好奇,劉姨娘明知道自己整日閑得厲害,怎麽會刻意去問許竹卿,見她閃躲的樣子,更覺得有古怪。
“你這做的是什麽?”
譚松吟見着托盤內的東西,晶瑩剔透,湊上去聞了聞,“你做的可是豬皮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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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東西像豬皮凍?”許竹卿哭笑不得,盡管這東西費了她許久的功夫,到頭來倒是成了豬皮凍。
“我可以嘗嘗嗎?”譚松吟問。
“還不行,這不是吃的。”
“小氣,若是不舒服就去歇息,我回書房了。”譚松吟說罷,便出了廚房,出去那一刻,許竹卿才松了一口氣。
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只是站在那裏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便讓自己心跳不已。
低頭再看方才他口中的豬皮凍不禁苦笑,看樣子這次失敗了,思來想去卻始終不明白自己差了些什麽東西。
許竹卿朝譚松吟借了幾本醫書,試圖從裏面找尋一些靈感,兒時記憶太過膚淺,想回憶也不是易事,還不如另辟蹊徑,自己尋個方子出來,興許還有更好的結果。
她原本大字不識多少,好在曾在私塾幫過工,邊做邊偷偷跟着學,雖算不得學問高深,好歹也能保證日常生活。
盡管如此,許竹卿看起醫書來還是十分吃力,僅僅幾頁書,從午時翻看到了黃昏,也只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秋日夜來早,夕陽才落下沒有多久,天就徹底黑透,譚松吟用過晚飯便刻意去尋了劉姨娘。
劉姨娘見着譚松吟還未等他開口,便提前道:“松吟,今兒個我做了件欠妥的事。”
譚松吟一聽便覺與許竹卿有關,靜待劉姨娘往下說。
“我見你對許竹卿不錯,你們兩個脾氣又相投,我便今日叫她過來,與她說出為你納妾一事。”
“納妾?”譚松吟眉目驟變。
“是,納妾,我是想将她嫁與你為妾,不管怎麽說,你年紀也不小了,就算一時之間沒有合适的女子為妻,也好歹先納個妾為譚家先續香火。”
劉姨娘一番好意,卻不知譚松吟的心思。
譚松吟這才明白為何今日許竹卿這般古怪,忙問:“那她怎麽說,不會是答應了吧?”
“若是答應了也好,我也不會覺得這事做的欠妥,反是她婉言拒絕了。”
聽到這個答案,譚松吟放下心來,還好她沒有答應。
譚松吟自小便想,願得一心上人與之白首不分離,共相守百年,絕不納妾,如今這個心上人近在眼前,若是要娶,定然是八擡大轎明媒正娶的正妻,而非妾室。
“松吟,你怎麽想?”劉姨娘為譚松吟的親事操碎了心,這些同齡人中,現在還孑然一人的只有譚松吟和白擇一了,可二人情況不同,白擇一眼珠子是長在腦袋頂上的,涼州城的閨秀随他挑選。
雖然譚老爺明面上不說,可是也為這個長子憂慮多年。慢慢的便成了心病。
“松吟知道劉姨娘一番好意,”譚松吟遲疑片刻,穆然決定将心思全盤托出,“不瞞姨娘,我确實傾心于許竹卿,這種感覺和從前對周沉魚青梅竹馬的情分不同,而是真正的男女之情,所以我不願意薄待了她,若娶定為正室。可越是如此,我便越不敢在她面前輕舉妄動,況且,擇一早就與我言明,他喜歡許竹卿……”
譚松吟将剩下的話生生咽下去,劉姨娘心思細膩,即便他未全然講出,也明了七八分。
“所以,你遲遲未動,就是因為你想将她讓給白擇一?”
劉姨娘一語中的,生生敲打在譚松吟心口。
譚松吟沉默不語,劉姨娘明白,這便是默認。
“松吟,你糊塗啊,這種事怎麽可好讓來讓去?”劉姨娘對此倍覺匪夷所思,甚至有些恨鐵不成鋼,“他說喜歡你便讓,即便當初他在人前護了你,你也不至于傾你所有去報答,這些年你為他做的還不夠嗎?”
劉姨娘話中有玄機,敏感如譚松吟,定眸看着劉姨娘。
事已至此,劉姨娘幹脆平心靜氣坦然道:“你自小對繪畫極有天賦,事出之後便封筆不畫,而此時白擇一卻一飛沖天,我不相信這是巧合,即便你們瞞得過外人,如何瞞得了家人,姨娘我雖不才,卻也略懂水墨丹青,這麽多年我閉口不提,卻是心疼你,明白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孩子,又對自己前途心灰意冷,所以才肯默默幫他,成了他背後的畫手。如今你連所愛女子也要拱手相讓?恕我直言,能心安理得接受你做背後畫手的這種人,人品難測。”
“劉姨娘,原來你都知道了,”明知道有些事不可能永遠瞞得住,好在劉姨娘是家人,“我不想與他争許竹卿實則是因為我覺得若是白擇一真心愛護她的話,她跟着白擇一,要跟着我要幸福。”
“糊塗,你真是糊塗!”劉姨娘氣的直拍桌子,“你從小就是個聰敏的孩子,怎麽在這種事上這麽糊塗,松吟,我今日與你說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人生只有一次,莫要給他人做嫁衣。”
譚松吟站起身來,神色黯然,“是,姨娘的話,松吟記下了。”
從劉姨娘那裏出來,譚松吟行在路上,滿目茫然,心想是否真應該如劉姨娘所說,此事不可讓。
下意識摸到自己臉上的兩道疤痕,年歲漸長,疤痕絲毫未減,他明白,這兩道疤痕會伴随自己往後的歲月,只要它還在,便此生無望。
秋菊花影重重壓疊在一起,月色簾胧鋪在石子路上,踏着月色回院,見許竹卿廂房中的燈火明亮,她的剪影落在窗棂上,清麗動人。
譚松吟身上挂着秋風獨自在院中默默看了好久,最終還是沒有上前去敲門,獨自回了書房。
外面開始起風,風透過窗子縫隙吹進房間,将燭光吹得跳躍搖曳。
許竹卿看了一下午的書,眼睛幹澀酸疼,仰頭望天,活動了身子,好歹拟了一些可用的配方,待得白天一一試來。
天氣一日涼過一日,許竹卿記起,再過兩天便是連翹的生辰,剛好才發了月錢,猶記得連翹早就相中一對銀镯子,奈何省吃儉用不舍得買,許竹卿偷偷攢了許久的錢就等今年生辰送她一副。
和譚松吟告了假,便出了府,直奔南街上方記首飾鋪。
周沉魚的轎子從街上過,玉羅最先發現許竹卿,眼見着許竹卿進了劉記首飾鋪,便沒好氣的道:“這許竹卿才進了譚府沒多久,就敢往首飾鋪子裏鑽,看來譚府的月錢給的不少。”
“你說什麽?”轎子裏的周沉魚問道。
“小姐,奴婢方才見了許竹卿進了首飾鋪子。”玉羅頗不服氣的翻了白眼。
“停轎。”周沉魚吩咐道。
轎夫将轎子靠邊停下。
玉羅繞到轎前為周沉魚掀開轎簾,攙扶着周沉魚下轎。
“玉羅,我也好久沒有添置些首飾了,咱們去選一些。”周沉魚稍作整理,目光如箭直射前方不遠處的首飾鋪子。
首飾鋪子掌櫃是一微胖的老頭,見是許竹卿進來,忙打趣道:“這不是小富貴兒嗎,你可有日子沒來了,跑哪發財去了?”
“發什麽財,我現在進了譚府給譚家大少爺做書童。”
許竹卿嘴上說的随意,內裏卻高興着。
“這可是個好差,你也算是走了鴻運了,往後怕就沒工夫來我這小鋪子了吧?”
“放心,咱們該一起發財還一起發財,”許竹卿眉毛一挑,話中有話。
“小姐,您慢着點兒。”玉羅攙扶周沉魚踏過門檻兒。
周沉魚派頭十足。
許竹卿聽着聲音耳熟,未回頭便知是故人。
掌櫃的見來了客人,上下打量,周沉魚一身富貴,還帶着侍女,便知來頭不小。
掌櫃的忙殷勤招呼道:“這位夫人您想要點什麽?”
許竹卿站在櫃前偷偷拿手指掐了掌櫃的一把,掌櫃的目光不留痕跡的掃過許竹卿面龐,見她給自己使了眼色,默契升騰,心領神會。
“掌櫃的,我們夫人想挑些首飾,你這都有什麽好的,盡管拿出來便是,我們夫人可是貴客,你就不用招呼他人了,畢竟別人也買不起什麽好玩意兒。”
玉羅話中帶刺,許竹卿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自己。
許竹卿偷偷挑起嘴角,若無其事的拿起一副翠玉耳珰放在手上仔細端詳。
“掌櫃的,這個多少錢?”許竹卿問道。
掌櫃稍看一眼道:“五兩銀子。”
“五兩……”許竹卿在口中碎念,又摸了自己腰間荷包,悻悻放下。
玉羅滿臉的瞧不起,冷笑一聲。
周沉魚雖然不及玉羅表現明顯,卻也是難掩笑意。
向玉羅使了眼色,玉羅會意向掌櫃道:“掌櫃的,将那副耳珰拿過來給我們夫人看看。”
“好的。”掌櫃痛快應道,麻利捧過耳珰。
周沉魚略看一眼,随意道:“包起來吧。”
“是,這就給您包。”掌櫃笑道。
周沉魚目光挑釁掃過許竹卿,許竹卿緊緊抿着嘴唇,臉色鐵青,這副模樣,讓周沉魚心口豁然暢快。
許竹卿又抄起一只雕花素錦海棠發簪,掌櫃的見了未等許竹卿開口便道:“那只十兩,姑娘你還是看看別的吧。”
“十兩……”許竹卿咬了嘴唇,比量兩下,看着确實愛不釋手,為難道,“掌櫃,這個能不能便宜一些,我銀子不太夠。”
“姑娘,這個可便宜不得,你看看這發簪的做工,這成色,上面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賣十兩銀子可一點都不貴。”
掌櫃說的頭頭是道,絲毫不肯便宜。
許竹卿将發簪拿在手裏,實在不舍得放下。
這一幕惹得旁邊主仆二人輕蔑恥笑。
“掌櫃,将她手裏的簪子也給我包起來,我買了。”周沉魚傲慢起來,輕笑間得意神色盡顯。
“姑娘,你看這簪子……”掌櫃指着許竹卿手中發簪有些為難。
許竹卿咬了牙,猶豫間不願将發簪放下。
“你是聾了還是傻了,沒見我家夫人将這簪子買了,你還拿在手裏,”玉羅牙尖嘴利,時不時的翻了白眼兒,“一臉窮酸相,買不起還裝模作樣。”
“玉羅,你可不要亂說話,人家許姑娘是譚府大少爺的人,區區發簪,怎麽會買不起呢。”周沉魚傲慢無禮,視許竹卿為眼中釘,無論何時都想将她踩在腳底下。
“夫人,這種人若是買得起早便買了,還用拿在手裏死皮賴臉的跟掌櫃的講價。”玉羅和周沉魚一唱一和,對許竹卿刻薄羞辱。
“你們主仆二人是什麽意思,”許竹卿将發簪放下,轉過身來,正視二人,“有錢了不起嗎?”
“你還真的說對了,有錢就是了不起,我們夫人随随便便就能買下你渴望而不可得的東西,你又能如何?”
玉羅也轉過身來,正面對着許竹卿,氣焰還要高上幾分。
“呵,”許竹卿輕笑,頗為不服,“我現在是不能怎樣,這兩樣東西一件五兩,一件十兩,加在一起不過才十五兩,我行走市井多年,什麽樣的有錢人我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只出手十五兩便趾高氣揚的有錢人。”
“死鴨子嘴硬,即便是這十五兩,還是你一年的口糧吧!”玉羅輕蔑調笑,咄咄逼人。
“難道不是你一年的口糧,區區丫鬟,狗仗人勢,十五兩倒給你長臉許多,你也不看看你和我有什麽區別。”
許竹卿在玉羅面前半步不退,玉羅一時語塞,氣得跳腳卻無言以對,擡手便要打,卻被周沉魚及時勸住。
“玉羅,不可如此無禮,”周沉魚給玉羅使了眼色,玉羅乖乖将擡起的手又放下,乖乖退到周沉魚身後,周沉魚慢步上前,“許竹卿,玉羅有一句話說的不錯,你是死鴨子嘴硬,目光短淺,不要以為譚松吟高看你一眼你便成了貴人,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憑什麽跟我比,這裏的東西,都入不得我的眼,你卻視如珍寶,這便是我們兩個的差距,明白嗎?”
許竹卿擡眸望着周沉魚,嘴唇緊緊抿着,眼中掩蓋不住的不甘和無可奈何,半晌才勉強擠出言語,“你說的輕巧,十五兩罷了,我還就告訴你,這鋪子的每一樣東西,我都視若珍寶,有本事你便将這鋪子裏的東西盡數包圓。”
掌櫃見二人針尖對麥芒,忙出來調解緩和道:“二位不要傷了和氣,這位姑娘,你若喜歡這發簪,我再拿一個差不多的給你,給你算便宜點就是了。”
許竹卿聽掌櫃如此說,便稍稍冷靜下來,微微點了頭。
周沉魚見狀忙又言:“掌櫃,你何必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速将你鋪子裏的東西全部給我包起來,然後送到北街周府。”
“您是說全部?”掌櫃受寵若驚,眼珠子閃着光,幾乎瞪出來。
“全部,”周沉魚重重重複,而後朝身後玉羅言,“将銀票給掌櫃。”
玉羅痛快從荷包中掏出銀票,趾高氣揚交到掌櫃手中,再次朝許竹卿翻了個白眼。
掌櫃見着銀票,這才相信她所言非虛,顧不得許多,忙道:“我這就将店裏東西包起來,稍後便送到您的府上。”
許竹卿面上尴尬,眼睜睜見着掌櫃無暇顧及其他,春風滿面招呼着大主顧。
許竹卿灰溜溜的低頭,逃也似的離開首飾鋪子。沒有再回頭。
周沉魚和玉羅主仆二人面上透着暢快的笑意,目送着灰頭土臉的許竹卿,直到她身影隐到街邊胡同裏,像極了過街老鼠。
許竹卿躲在胡同裏,小心探出頭來觀察鋪子動靜,待得周沉魚坐了轎子離開,許竹卿這才折回鋪子。
掌櫃的正安排夥計火熱朝天的包首飾,面上紅光乍現,見着許竹卿回來,忙熱情招呼:“來來,小富貴兒,今天咱們兩個可真是富貴兒了!”
許竹卿看着貨架子上空空蕩蕩,一臉喜色驚異,“她還真的全部包了?”
“你不也親眼見着她給我銀票了,怪不得出手如此大方,原來她就是周沉魚周夫人啊!”
這一遭,讓掌櫃的發了大財,掌櫃喜不自勝。
“那掌櫃,我的吶?”許竹卿三指捏起,得意盤問。
“自然少不了你的,”掌櫃從櫃裏取出一布袋銀子,沉甸甸的往桌案上一放,“這是你的抽成,以往我都給你兩成,今日我給你算了三成,一共是七十九兩,這裏是八十兩,你點一下。”
許竹卿接過袋子,滿臉喜慶,“不必點了,掌櫃素來誠信。”
“不過,這周夫人跟你有什麽過節,怎麽為了讓你下不來臺,寧可花這麽多銀子,要知道,這一單生意,夠我肥吃肥喝花個三五年了!”
“許是她頭大吧。”許竹卿摸索着錢袋子裏白花花的銀子,一臉燦然。
而周沉魚花了大把銀子尚在得意中,絲毫不知許竹卿與街上許多商鋪的掌櫃都是舊相識,常常一唱一和的演戲賺錢,她自己也成了大頭中的極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