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難堪
難堪
譚松吟目光柔和投向對面的許竹卿,只告訴她別怕。
兩個字簡簡單單卻是為她遮風又擋雨。
許竹卿低着頭摳住自己手指頭,默默不說話,任憑李芝芝如何激将諷刺。
譚松吟見了他們這般,忍不住心疼起許竹卿來,從李芝芝話中已經大致了解了這個姑娘的過往,實在是讓人唏噓。
想來她這麽多年在涼州城裏讨生活是多麽不容易。
小二将信物帶到,譚府管家譚安見狀忙領了十幾個家丁趕過來,一行人烏央烏央的紮進小酒館,原本空曠的酒館立即顯得擁擠起來。
“是何人找我家大少爺的麻煩?”譚安年紀五十左右,依舊精神,畢竟是在大戶做管家,身上也自帶了許多氣質。
譚安踏進門來站好,背後家丁依次排開,氣勢逼人。
李芝芝心一顫,頭腦有些發懵,沒想到來人是譚安譚管家。
李氏弟弟都傻了眼,一時間沒了主意。
“譚管家……”李芝芝上前一步,笑得比哭還難看。
“大少爺,您受驚了!”譚安請安,确定譚松吟平安無事。
譚松吟微微點頭,氣定神閑。
“李芝芝,這是怎麽回事?”譚安直呼大名質問道。
李氏姐弟他并不陌生,譚家商號裏賣的黃豆皆是李家提供的,人人都道只要貨供給了譚家商號就穩了,價格合理且沒有風險,李家自從搭上了譚府,黃豆是穩賺不賠。可李芝芝萬萬沒想到這次戳了鷹眼,得罪了譚府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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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知道是譚少爺,我們……”李芝芝慌了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轉而朝向譚松吟,“譚少爺,我不知道是您,還以為是不想幹的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們計較。”
譚松吟不答話,生平最恨這種仗勢欺人的人,更不屑理他們。
“譚管家,你認識他們?”譚松吟問向譚安。
“他們是喇叭溝村裏給譚府供黃豆的農戶。”譚安如實說來。
“原來是這樣。”
“少爺,這幾個人可是驚了你?”
“還好,不是什麽大事。”
譚松吟語氣平和,而後起身,走到桌邊,拉起手足無措的許竹卿起身便走。
行至管家身旁的時候才道:“供黃豆的農戶可以換人了,人心險惡,怕種出來的東西也不可相信。”
“老奴明白了。”譚安點頭應着,雖然譚松吟很少過問府裏的生意,可一旦過問了就不是小事,更何況今日被李家姐弟刁難,李氏的貨是萬萬不能再要了。
譚松吟扯住許竹卿離開,李芝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闖了大禍。
忙湊上來和譚安說情:“譚管家,你千萬不要退我們家的貨啊,我們真的不認識譚少爺,我們只是想找剛才那個姑娘,沒成想得罪了譚少爺!”
譚安擡手打斷李芝芝的話:“這個你不必說了,少爺已經發話,誰都左右不了,只怪你運勢不佳,門口停的驢車是你們家的吧,顧念你們供了這麽久的貨,這次的貨我們收下,之後你們就不用來了。”
“譚管家,求你網開一面,幫我們說說情!”李芝芝央求着,譚安并不理會,帶着人離開。
許竹卿被譚松吟拉扯着,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袖口的衣料傳來,許竹卿有些恍惚,回想李芝芝說的話,更讓許竹卿無地自容。
李芝芝的話說的幹脆,他應該都聽到了吧。
“在想什麽?”譚松吟似乎感受到身後颠颠跟着的許竹卿複雜的心情便問道。
許竹卿咽了口口水,想要解釋自己的事,可又覺得多說無益,幹脆搖頭:“沒想什麽。”
“鬧騰了半天,酒沒喝上,不如咱們去喝酒。”譚松吟笑意盈盈,擡頭見得一酒館在前。
許竹卿哪裏還有臉:“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家了。”
譚松吟松開她的胳膊,轉過身來,正見她手足無措的模樣,雖然只與她見過幾次,每次她都如同朝陽一般,前幾天大罵變态的一幕還在眼前,如今已經是成了個受氣的小姑娘。
“想聊聊嗎,我願意聽。”譚松吟輕聲問,如她這樣胸口發堵的日子他又不是沒經歷過。
許竹卿擡眼,沒有拒絕的意思,只是在躊躇,要不要說。
“出了城有一處亭子立在小溪旁,風景不錯,又很少有人,離這不遠,不如咱們去看看。”
許竹卿鬼使神差的點了頭,與他同行一同出城。
二人到此,果然同譚松吟說的不差,亭子立在溪邊,水流潺潺,一派安靜。
光是到了這裏,心情就好了一半。
“怎麽樣,是個好地方吧。”譚松吟眯着眼迎頭看向陽光,滿足的惬意。
“好地方。”許竹卿抿了嘴,淡淡的笑了笑。
“有什麽不開心的都說出來吧。”譚松吟這才知道,眼前的姑娘色厲內荏,所謂的堅強不過是蠟做的铠甲,看似堅硬無比,實則遇火即化。
“李芝芝說的不錯,我是從家裏逃婚出來的,後母要将我嫁給一個死老頭,我不肯,就逃了,”許竹卿努力控制情緒将這些說得雲淡風輕,“我娘生我沒多久就去世了,我與外婆生活在一起,沒多久外婆也去了,又将我送回來,後母已經生了弟弟,我整天不是被那一家人打就是罵,吃不飽飯是常事……餓到偷別人家的吃的也是常事,我實在太餓了……”
說到此,許竹卿終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捂着臉哭起來,多年委屈盡數吐出,她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這麽哭過了。
“看你平時風風火火的,想不到也有這樣的日子,”譚松吟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遞給許竹卿,“溪水正好,你去洗把臉,哭出來就痛快了,你的這些話我沒有聽過。”
許竹卿抽抽噎噎的接過帕子,聽他的話蹲在溪邊猛得洗了兩把臉,心中所有委屈郁結全部散去,擦過的臉被微風陣陣吹過,清涼舒适。
“李芝芝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在涼州城,會不會回家告訴你的家人?”譚松吟想到此,就不免擔憂起來。
“那也沒辦法,反正上次已經來找過我一回了,我還能怕他們,大不了我離開涼州城就是了。”話雖然這麽說可她哪裏真的能痛快的說走就走,畢竟這裏還有宋老爹,八角和連翹。
“這麽說來,上次你躲進我的馬車,是不是就是在躲你的家人?”譚松吟恍然,怪不得那次許竹卿怕的如同一只鹌鹑,按她的性子,哪裏會慫成這樣。
許竹卿點頭,譚松吟所有的不解均全然明了。
“人間不如意事常八,九,都是苦苦掙紮罷了。”譚松吟喃喃念叨,已經想收回之前說過羨慕許竹卿的話,當時只覺得她自在,現在方知道她是不得不自在。
“所以我要多多賺銀子,這樣我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許竹卿哭過以後又是一條好漢,又鬥志滿滿。
看着她的樣子,譚松吟忍不住笑得開懷。
“你笑什麽?”
“我不是笑,我是羨慕你,什麽事都可以不放在心上,這點我倒是不如你了,”迎着太陽,譚松吟的臉上越發挂不住粉,臉上兩道破相的傷疤顯而易見,“我現在連出門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氣,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不敢擡頭,我害怕別人看我的眼神……”譚松吟臉上的神情越發落寞,驟然對上許竹卿的目光,許竹卿心肝一顫,卻見得譚松吟清澈明亮的眸子像小溪一般溫柔且充滿善意。
許竹卿心想,頂着這樣兩道疤,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今日一場,似乎将二人距離拉近了許多,再如何,她也不過是個柔弱的姑娘罷了。
當譚松吟傍晚回府的時候,門房小厮說李芝芝一家還在後門央求不肯走。
聽到這裏,譚松吟心裏倒是生出了星點不忍,回想是不是自己過分。
劉姨娘聽說了此事,覺得蹊跷,聽聞譚松吟回府,就将他叫到廳堂來。
“松吟,你今日一早便出門了?”劉姨娘起初聽了管家的話還有些遲疑,這回見了風塵仆仆的譚松吟才真的相信。遂讓譚松吟坐下,丫鬟又給上了茶。
“是。”譚松吟老實答道。
“我聽管家說,你今天為一個姑娘解了圍?”劉姨娘眉毛一挑,頗為興奮。
譚松吟被退過婚,又被逃過婚,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劉姨娘已經不敢輕易為他張羅婚事,如今又聽管家八卦他為人解圍,二人還是手拉着手離開,不免讓劉姨娘又動了心思。
“是,那姑娘當時正被李芝芝一家為難,所以我就幫了忙,叫了管家來。”譚松吟老實回答,也聽得出劉姨娘話中有意,她向來對自己的親事格外上心,只要聽說自己與哪個姑娘說了話她都要刻意問上一問。
“那姑娘姓甚名誰,我聽管家說,長得還不錯,看着文弱老實。”劉姨娘雙目放光,顯然是已經跟管家打聽了七八。
聽着這樣的形容,譚松吟忍不住笑意,心想許竹卿确實長得不錯,可文弱老實就算了吧。
“她姓許,是我最近剛剛結交的一個朋友。”
“已經很久沒有聽說你交朋友了,我還真想見見這個姑娘。”劉姨娘明顯已經誤會了。
“姨娘,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譚松吟忙解釋。
“對了,我聽說周沉魚回來了。”劉姨娘話鋒一轉,譚松吟臉上沒了笑意。
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在意。
“她命人送了點禮物來,我沒有收,又讓人送回去了。”劉姨娘說着,細細觀察譚松吟的臉色。
譚松吟沉默不語,而後才道:“一切全憑姨娘做主。”
“松吟,你現在對她可還有情分?你要知道,她榮歸故裏,是可以再嫁的。”
“松吟與她無關,從前一同長大的情誼也所剩無幾,談婚論嫁更是不可能。”譚松吟明白劉姨娘的擔憂。
劉姨娘聽到此處,長舒一口氣,周沉魚這次送禮物便是試探他的心意,劉姨娘知道譚松吟的性子,溫和而且耳根子軟,生怕周沉魚三言兩語就又哄騙了他,退婚亡夫再嫁給譚松吟,若是這樣,那譚松吟會被多少人看不起。
“松吟,你也在外奔波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是,松吟告退。”
待譚松吟走後,劉姨娘才又将譚管家叫來。
“李芝芝那一家還在門外?”
“是,還沒走。”
劉姨娘端起茶杯小飲一口而後道:“原本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勸勸松吟,這下不必勸了,得罪了松吟和松吟的朋友,為人又這般刻薄,這種人的貨咱們也不敢要,保不齊那天出了岔子,糧食上的事兒,還是謹慎的好。你去讓他們離開,這次的貨留下,若是不走就說報官。”
“是。”
“對了,譚管家,今天和松吟在一起的姑娘,你去給我打聽打聽,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姑娘。”劉姨娘說着,眼神都透着笑意,她才不信譚松吟口中的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會手拉着手離開?
“老奴看,那姑娘應該不是城中人,而是跟李芝芝相熟,李芝芝雖然避重就輕,可看得出來她們是認識的,李芝芝含糊的說那姑娘好像從前也是喇叭溝村人。”
“喇叭溝村,也不是什麽大戶,”劉姨娘聽到此處有些遲疑了,“這時候就不要顧及什麽大戶不大戶了,只要松吟看中,人又過的去,哪怕先娶回來做個妾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