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人大相聚
故人大相聚
許竹卿一心都在熱鬧上,根本沒有注意譚松吟冷漠的臉色。
隊伍走遠,許竹卿才戀戀不舍的将頭從窗外收回來。
“這位夫人榮歸故裏,上門求親的還不得把門檻踏破了,”許竹卿見面前還有一杯茶,也不見外,端起來一飲而盡,“不過這樣的人了可不能嫁,明知道是奔着榮耀而來。”
本朝規矩,若是取了這樣的遺孀,倘若是平民,地位也可同舉人并駕齊驅,若是有些功名在身上的,更可以擡高一級。
無論許竹卿說什麽,譚松吟都一言不發,自顧自的喝茶,許竹卿這才發覺他臉色不對。
“譚大少爺,你的表情好像吞了老鼠……”許竹卿歪着頭打趣。
譚松吟這才擡眸淺淺的笑了笑,也試圖打斷她在周沉魚身上的話題:“這裏的茶點很好吃,我很喜歡。”
未等許竹卿回話,只聽樓下有人興奮的喊道:“撒銅板了!撒銅板了!”
聽到銅板二字,許竹卿的眼睛直放綠光,聽老人說過這樣的婦人榮歸故裏時候會向街坊鄰居們大撒銅錢,以示福祿澤鄰,能搶到這樣的銅板也是好運氣。
這樣的事兒幾十年也遇不上一次,一旦遇上了許竹卿當然不願意錯過。
許竹卿猛得站起身來:“咱們一起去吧!”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譚松吟哪裏稀罕這樣的運氣。
許竹卿走到他的身旁,扯起他的袖管:“就算你家家大業大也不能嫌錢多啊,這樣的錢是福氣,不要就虧了!”
“我真的不去了……”譚松吟推脫道。
“就當陪我去吧,你看你整個人陰森森的,多往人堆裏走動走動,沾沾陽氣。”許竹卿生拉硬拽,譚松吟實在拗不過,只好站起身來随着她往外走,心想一會兒只站在一旁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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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匆匆到了街頭,見人堆了裏三層外三層,許竹卿游魚一樣擠進了人堆,譚松吟就不行了,只見許竹卿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譚松吟目光四處尋着她。
八擡大轎停在人群正中央,轎子外面一中年男子手中捧了個圓口大盆兒,上面蓋着喜紅色方巾。
男子見人差不多了,便高聲喊到:“今日是我家夫人歸鄉,回歸本姓周氏,特意準備了這些福錢,也願各位父老鄉親們一同澤福!”
話音剛落,人們紛紛鼓掌叫好,許竹卿亦是笑的開懷,早就摩拳擦掌等着搶銅錢兒。
“現在開始撒銅錢兒!”男子将紅色方巾扯下,堆滿盆的銅錢映入大家眼簾,大家見了錢,歡呼的更起勁兒了。
一聲鑼響,男子大手一抓,将銅錢一把一把的抛向空中,随之鞭炮燃起,大家一擁而上,撅在地上撿錢。
譚松吟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排面,一個不小心被人擠到了一邊,剛剛站穩,又被人撞到另一邊。
譚松吟幹脆站到一處沒人的角落,尋着許竹卿的身影。
尋了半天,終于看到許竹卿搶錢搶的熱鬧,将銅錢都兜到了衣擺裏。
見她如此認真,譚松吟忍不住笑了出來。
轎子裏的周沉魚将轎窗的簾子掀開,冷眼瞧着下面的人搶錢搶的熱鬧,不禁心中生出一些鄙夷來,暗想:“還真是市井小民,就這麽點兒錢也至于如此……”
目光遠眺,正瞥見一抹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不争不搶的立在一旁,與這些市井小民顯得格格不入。
即便多年未見,周沉魚也能一眼就能認出譚松吟。
譚松吟似乎察覺了那邊投來的目光,不禁擡眸對上轎子裏周沉魚的雙眼。
周沉魚先是一怔,随即心情複雜,表情微妙,下意識的想叫他的名字,可最終沒有叫出來,只半張着嘴連眼睛都忘了眨。
相反,譚松吟沒有過多的留連,收回自己的目光轉身急步拐進街邊的胡同裏。
任憑周沉魚在轎子裏如何張望,譚松吟的身影也無情的消失。
背靠在胡同牆面上,過往慢慢掀開,随着思緒一同歸來。
他與周沉魚一同長大,兩家本來定了親,因為自己被毀容周府就退了親,那是他人生最晦暗的時光,她毫不留情就走了,甚至沒有給他一個解釋。
如今再見,他恍然,原來過去的終于過去了,他不在意,卻也不能原諒。
許竹卿銅錢搶的盡興,起身擡頭的時候已經找不見了譚松吟,兜着一衣擺的銅板朝人少處走去。
來到胡同口,才發現譚松吟在這裏。
“你怎麽跑這來了,”許竹卿展開自己衣擺,向她炫耀自己的銅板,“看,我搶了這麽多!”
譚松吟只淺笑着不說話,許竹卿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對了,你是大戶家的公子哥兒,怎麽會對這點小錢感興趣。”
“沒有,我沒有那個意思,你這樣的生活我覺得很好,”譚松吟話鋒一轉,“許姑娘,你知道哪裏有安靜的酒館嗎,我想喝酒。”
“這是怎麽了,回來一圈性情大變啊!”許竹卿拿他打趣道。
“就是想喝酒了。”譚松吟依舊笑意溫柔。
“好,你跟我來吧,我知道有一家。”許竹卿将銅錢都塞進荷包,這才帶着譚松吟離開。
兩人同行,被轎子裏的周沉魚看的一清二楚。
周沉魚心頭一緊,仔細打量許竹卿的背影,一身粗布衣裳,和譚松吟走在一起格外不搭,不禁心裏思量,難道這個是他的丫鬟?
尋了一處安靜雅致的酒館,剛剛坐下來,許竹卿就将荷包裏的銅板盡數拿出來攤在桌上,一個一個認真數起來。
“這地方很安靜。”譚松吟四處打量,門臉不大,質樸卻很幹淨。
“那當然,”許竹卿說着話,眼睛也沒有離開過桌上的錢,“涼州城裏沒有什麽地方是我不知道的。”
“許姑娘,我真羨慕你,自由自在的,無拘無束。”譚松吟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非也,”許竹卿忙搖頭擺手,“譚大少爺,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哪裏是自由自在,我是被這些銅錢兒牽着鼻子走,一點也不自由。”
“身在福中不知福,”譚松吟自嘲的笑笑,“什麽是福,我已經不知道了。”
“家財萬貫就是福,不用風裏來雨裏去出來讨生活就是福!”許竹卿再次心滿意足的将銅板收進荷包。
酒還未上,身後就響起一陣尖銳女聲,高亢刺耳,讓許竹卿身上一陣發麻。
“我當這是誰啊,原來是許竹卿啊!”幾人從後面走過來,其中一精瘦女子面帶挑釁盯着許竹卿。
許竹卿一愣,渾身僵硬甚至不敢回頭,即便不回頭也知道身後的是誰。
精瘦女子一臉刻薄相,一身粗布花衣裳,臉色黑紅,直步走到許竹卿身旁,因為酒館不大人又少,來此處的都是平民百姓,所以精瘦女子也大膽了起來。
精瘦女子瞥了一眼旁邊坐着的譚松吟,兩道蓋不住的疤痕也讓她頗為嫌棄,絲毫沒有留意到譚松吟的穿着。
“怎麽許竹卿,不認識我啦?”精瘦女子幾人圍在桌子旁,氣勢逼人。
許竹卿擡眼看着這幾人,并不陌生,精瘦女子是與她同村的李芝芝,一同來的是她的兩個兄弟。
“好久不見了。”許竹卿臉色陰沉下來,原本的燦爛全然不見,譚松吟靜靜觀察,知道這幾個人來者不善,又是與許竹卿的仇家。
“可不是嘛,聽說你連村子裏王財主的小妾都不做就跑出來了,原來是跑到涼州城來了,我還以為你出息了,”李芝芝又瞟了一眼譚松,吟話中含有深意,“不過如此嘛!”
“譚公子,這裏不好,咱們還是先走吧。”許竹卿站起身來,迫切的想要離開這裏,破天荒的沒有像鬥雞一樣回怼李芝芝。
“走什麽啊,怎麽見了我們就跑啊,你爹欠我們家的銀子還沒還呢,他們還等着你嫁給財主賺銀子呢,你就這麽跑了,他們拿不到銀子就還不了我們家的錢,今天你就跟我們回去!”李芝芝毫不客氣的揪住許竹卿的袖子被許竹卿一把甩開。
“他們欠錢是他們的事,跟我無關,我回不回去是我的事,跟你無關,你沒有權利帶我回去。”許竹卿語氣不卑不亢,但是譚松吟看得出她在發抖。
“呵呵,涼州城的風水倒是把你養的牙尖嘴利,當初你在村裏可不是這樣的,”李芝芝咄咄逼人,“你後母成天的揍你,讓你連豬食都吃不飽,你餓的偷了我家曬在外面的紅薯幹兒,被我們姐弟看見了又是一頓打,這事兒你忘記了!”
許竹卿當然不會忘記,從前地獄般的日子她怎麽會忘,挨打挨餓只想填飽肚子的日子……
曾經被罰三天沒有吃飯,餓的頭昏眼花就拿了李芝芝家的紅薯幹,被發現打了一頓,這件事有事沒事就被李芝芝一家子拿出來嬉笑一番……
涼州城的日子是她最快樂自由的日子,可就在今天,又輕而易舉的被人将不光彩的過往随意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譚松吟親眼見了許竹卿的眼中有淚,一時間五味雜陳。
許竹卿只想痛快的跑開,跑的越遠越好,可無奈被李芝芝幾人團團圍住。
譚松吟站起身來,拉起許竹卿便要走,李芝芝一行人哪裏肯輕易放過,又上前一步堵住兩個人的去路。
“勞煩幾位讓一下。”譚松吟依舊溫文爾雅,将許竹卿護在身後。
許竹卿咬着牙忍住自己馬上溢出的淚水,直勾勾的盯着譚松吟抓住自己的那只修長白皙的手。
“你是誰啊,我們憑什麽讓,我今天就不讓,她家裏人找了她好久了,我們要把她帶回去。”李芝芝一行人本來今天是來給涼州城裏的一大戶送糧食,順路給她爹來酒館打酒才發現了許竹卿,也知道這樣的酒館沒身份的人不會來,所以面前醜陋的譚松吟她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她向去哪兒是她的自由,別人不可以幹涉,所以你們今天別想在我面前帶走她!”譚松吟面無表情,語氣确是堅定。
許竹卿從他身後擡起頭來,睜着圓大的眼睛,從來沒有想過,這麽窘迫的時候,幫助她的,居然會是譚松吟。
“你,”李芝芝一時語塞,“你說不行就不行,也得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李芝芝在村子裏橫行霸道慣了,還沒見過誰這麽敢在她面前硬氣。
“小二!”譚松吟大聲朝櫃臺方向喊着。
小二從後廚忙忙叨叨的跑出來,“怎麽了客官有什麽吩咐?”
“這銀子給你,你帶上這個替我去城南譚府報信,就說我在這裏遇見了點麻煩,讓他們速來!”譚松吟掏出一錠銀子遞到酒館小二面前,又摘下腰間束帶上的一塊玉佩一同交給小二。小二幹上半年也掙不上這一錠銀子,自然樂意,接過銀子和玉佩小跑着便出了門。
譚松吟扭過身來将許竹卿安撫坐下:“我們在這裏稍等片刻就好。”
許竹卿擡眸見他語氣溫柔的要命,本想一跑了之的心也奇跡般的安定下來。聽他的話乖乖坐下。
譚松吟也重新坐了下來,波瀾不驚。
李芝芝的兄弟覺着不對,在李芝芝身邊耳語:“姐,我覺得這事兒有點不對,這小子是不是有來頭,不如咱們走吧,還要給譚府送豆子呢!”
李芝芝皺眉,回想着剛剛這個人說話間與城南譚府有關聯,又讓人去譚府報信,出手不凡,該不會是涼州城裏有名的那個譚府?轉念一想,應該沒這麽巧,譚府那樣的大戶,譚少爺怎麽會來這種地方喝酒……
想到此,李芝芝的膽子又大了起來,擰了自己兄弟一把:“什麽來頭,怕什麽,她許竹卿哪有那麽大能耐,今天咱們就得把許竹卿帶回去,要不然她爹哪有錢還咱們!”
李芝芝這回是鐵了心,要把許竹卿帶回去。非要見她嫁給一個老頭子才開心。
說到兩個人的過節也是長遠,本來自己是村子裏最漂亮的姑娘,可自從許竹卿來了之後就将她比了下去,無論模樣身段都比她要好的多,連自己心儀的二牛哥都一門心思的惦記着許竹卿,她怎麽能忍,定要将她踏入泥土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