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盛知煦看了看易煊,易煊臉上冷冷淡淡的,被鄭勳當着面說“生氣了”也不否認,可見是真生氣。他心下略一琢磨,隐約知道是為什麽,卻不說破,手在鄭勳和易煊之間來回指了指,簡單地介紹:“鄭勳,易煊。”然後對着鄭勳微微一笑:“你惹的,自己看着辦。”
說完他就誰都不管,自己走到桌邊拉出一張椅子來坐下。
鄭勳一直看着易煊,易煊沒有動,也不看他,這讓他心裏開始打鼓,他恍惚想起之前還總是嘲諷盛知煦送個禮物都要考慮再三小心謹慎,剛才一見之下,只覺得這小孩幹淨帥氣,誤以為是個溫順的乖乖牌,結果就一句話,啪,踢上鐵板。
包廂門由外推開,服務員進來問人齊了沒,能不能上菜了,鄭勳趕緊說:“齊了,上菜上菜。”
這麽一打岔,易煊也不站着當冰雕了,他走到盛知煦身邊拉出椅子坐下,鄭勳馬上拎起茶壺給他倆杯子裏倒上茶,端起自己的杯子對易煊說:“小易,我跟阿煦口無遮攔慣了,要是說錯了什麽你可別多心,總之先跟你道個歉。”
易煊愣住了,他沒想多為難鄭勳,可也沒料到鄭勳真能立馬放下面子斟茶賠禮,他要是不應,倒顯出不懂事。他也端着杯子站起來,看着鄭勳,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
旁邊盛知煦笑起來,指指鄭勳對易煊說:“不是跟你說過嗎?這人什麽都好,就是一張嘴太欠,能活活把人氣死也能把死人說活,你跟他計較不過來。”
鄭勳贊同地點頭,看着易煊的眼睛,誠懇地說:“沒錯沒錯,剛哪句話冒犯了你跟我說,以後我一定注意。”
易煊從來沒跟這種人打過交道,頂着鄭勳熱切誠摯的目光,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別……說他老。”
盛知煦“哈哈”直樂,鄭勳拿茶杯跟易煊的碰了碰,說:“好的,明白了,記住了。”他一仰脖子,把茶當酒一口幹了。
易煊覺得尴尬,抿了口茶趕緊坐下,盛知煦還在笑,易煊在桌下悄悄抓住他的手,盛知煦沒看他,指着鄭勳笑着說:“過足瘾了吧?戲演夠沒?”
鄭勳坐下長舒口氣,笑而不語。
易煊看他臉上神色一派輕松,好像剛才斟茶賠禮什麽的并沒讓他多難堪,反而透着好玩的興味,心裏也覺得好笑,盛知煦可能說得沒錯,鄭勳跟張聰差不多,也是個諧星。
其實剛才鄭勳那短短一句話,算是踩中了易煊的三個雷區,不要說盛知煦“老”只算其中之一,這一條就是盛知煦自己開玩笑的說說,易煊也是會介意的。
他這種心态類似于追星的粉絲,盛知煦就是他心中的愛豆,沒有粉絲能接受別人說自己愛豆“老了”“不行了”,愛豆自己說都不行,粉絲會心疼,會替他委屈。
鄭勳還叫他“小朋友”,這也讓易煊不高興,盛知煦這麽叫他是情侶間的親昵,別人當着面這麽叫他,頓時讓他有種“不熟,少占我便宜”的不爽。
而鄭勳踩得最重的一個雷,卻是不該說盛知煦“老牛吃嫩草”,這話聽在易煊耳裏,就像在說盛知煦跟他在一起只是看中了少年的“鮮嫩”,只圖短暫的激情,這最是讓他生氣。
不過鄭勳後續表現出的幹脆的認錯态度又讓易煊沒法再跟他生氣下去,禮也賠了,話也說開了,這事也就過去了。
朋友之間本來也是從對彼此界線的不斷試探中漸漸熟稔親密起來的。
都要開車的關系,鄭勳沒有叫酒,少了酒,飯桌的上氣氛不算特別熱絡,但也不算冷。
盛知煦偶爾和鄭勳聊幾句,易煊專心吃飯,鄭勳呢,大多時候在暗暗地觀察易煊。
經過剛才的事,鄭勳知道易煊不是一個“溫和派”,甚至可以說很有些少年銳氣,明知道他是盛知煦老友,被冒犯了也能當場冷臉表明态度。然而他暗暗觀察下來,又覺得這個少年對盛知煦真是細心體貼得可算無微不至,真不像個不到20歲的少年人。
哪道菜合盛知煦的口味,不用盛知煦說,易煊就會幫他多夾一點,帶刺的魚肉會先剔去魚刺兒,今天點了道北京烤鴨,易煊耐心地把鴨肉蘸好醬放進春餅裏卷好交到盛知煦手裏,一道烤鴨吃完,盛知煦就沒自己動手卷過餅。
越看鄭勳越覺得心裏酸得啊,像生吞了十斤檸檬。
盛知煦給易煊舀了顆魚丸:“嘗嘗,這個還有點好吃。”
易煊咬了一小口,慢慢嚼了咽下,說:“可以用更新鮮的魚肉,下次我給你做一點放冰箱裏。”
鄭勳剛夾了一筷子菜到嘴邊,沒顧上吃,微帶驚訝地問:“你會做?”
易煊看看他:“也不是很難。”
鄭勳便去看盛知煦,盛知煦非常自然地點頭:“別做太多了,我一個人吃不了多少,不要累着你。”
易煊說:“不累。”
鄭勳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盛知煦擡眼看他:“不吃了?”
鄭勳掃了眼桌上的菜,喃喃開口:“啊,不吃了。”
盛知煦批評他:“你還點這麽多菜,真是浪費。”
鄭勳點頭:“是哦,早知道有一噸狗糧等着我,我點這麽多菜幹嗎?”
盛知煦笑:“活該。”
鄭勳喝口茶,看易煊幫盛知煦盛了半碗湯,感嘆道:“爆米花這下算是徹底涼了。”
盛知煦瞥他一眼,淡然地說:“早涼了,不用等現在。”
“什麽爆米花?”易煊好奇地問。
盛知煦愣了愣,鄭勳也神情一僵,看了看盛知煦,忙低頭假裝喝茶。
“哦,前任。”盛知煦說。
易煊看看他:“這是外號?”
盛知煦點點頭。
易煊想想,還是好奇:“有什麽來由嗎?”
盛知煦端起茶杯喝茶,目光往鄭勳身上狠狠剜了一下,意思很明白:提什麽不好你提那個人?別裝死,你捅出來的窟窿,趕緊補上!
接受到信息的鄭勳擡起頭,放下杯子,看着易煊笑笑:“他大名叫米華,我們都叫他爆米花,說順嘴了。”
聽了這個答案,易煊怔了怔,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情,他轉臉看看盛知煦,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張了張嘴又什麽都不說,欲言又止的。
“怎麽了?”盛知煦忙問他。
易煊皺着眉不出聲。
“說啊,怎麽了?”盛知煦有點急了。
易煊看看他,又瞥了眼鄭勳,小聲說:“為什麽叫爆……爆……”
那名字似乎讓他很難說出口,神情間越發顯出尴尬。
見他這樣,盛知煦愣了愣,腦中電光一閃,驀地明白對這個外號的解釋,易煊大概是偏向了一個不可言說的角度,心裏暗叫糟糕。
“噗!”鄭勳突然悶笑出聲,易煊和盛知煦都看着他,他忙擺手:“別管我。”一邊說一邊笑得更加猥瑣。
盛知煦就懂了,鄭勳肯定也想明白是什麽讓易煊這麽難以啓齒了,他不由沒好氣地給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友一個警告的眼神,顧不上教訓他,盛知煦伸手攬住易煊的肩,帶着點嚴肅地語氣說:“他有年心血來潮去燙了個爆炸頭,跟路偉那樣的差不多,滿頭小卷,效果非常的一言難盡,被同學笑了很久,就得了這麽個外號,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易煊眨了眨眼睛,微微紅了臉:“哦。”
鄭勳笑得靠着椅背直揉肚子,好一陣才止住笑,岔開話題:“哎,下月你生日了,有什麽想法?要不要找班朋友搞一搞?”
11月初就是盛知煦的生日,被他這會兒提起來,易煊也關切地看着盛知煦。
盛知煦看看易煊,笑了笑:“不搞了,沒什麽想法。”
鄭勳想想說:“也行,等明年30的時候再搞。”
盛知煦說:“明年的事明年再說,今年的禮物你給我準備好了。”
“來來,馬上手寫一張賀卡給你。”鄭勳說着去抽紙巾。
“滾。”盛知煦笑罵道。
飯後盛知煦開車送易煊回學校,一路上易煊都比較沉默,顯得心事重重的,直到盛知煦停好車,易煊還在走神。
盛知煦伸手捏了捏易煊的耳垂:“想什麽呢?”
易煊下意識地往他手上蹭了蹭,醒過神來:“沒什麽。”
他看了眼盛知煦,突然有點心虛。剛才飯桌上的話題讓他突然想到一件以前他從來沒去想過的事,這個想法一旦冒了頭,一時間很難摁得下去。
盛知煦眯了眯眼睛:“有事要瞞着我?”
“沒有。”易煊否認。
盛知煦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他,易煊在他的目光下更覺心虛,想想說:“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想過……那啥……”
“嗯?”
“就是,”易煊不敢直視盛知煦的眼睛,“你以前跟你前任,你們……其實你……”
盛知煦眯起眼睛,像一個危險的警告:“你到底要說什麽?”
易煊抿緊嘴巴不出聲,臉倒是越來越紅。
盛知煦解開安全帶朝易煊靠過去,手背在他臉上輕拍了兩下:“我不知道你怎麽突然魔怔了,你要是想聽我跟他的故事,改天有空了我們坐下來,我好好跟你講講,就從第一天認識講起,你要不要聽?嗯?”
易煊愣了愣,緩緩搖頭。
“所以你在糾結什麽?為一個你都沒見過的人你在跟我猜什麽謎?”盛知煦淡淡地說。
易煊沉默,轉頭看着盛知煦,眉宇間的沉重倒是漸漸松動了。
盛知煦知道他這是開始轉過彎了,也不再多說,拍拍他的肩:“好了,進去吧,周末我來接你。”
“哦,”易煊解開安全帶,想了想說,“你生日是下下周吧。”
“嗯,怎麽?”
易煊神情間透出幾分猶豫,盛知煦也不催他,過一會兒,易煊吸了口氣,下定決心似地說:“這周末我就不回來了,不,這兩周我們都不要見面,行嗎?”
怔了一下,盛知煦挑挑眉,要笑不笑地說:“給我準備大禮?”
易煊點頭,顯得很嚴肅。
盛知煦轉頭看看車窗外,微笑着點頭:“行。”
說不見面,兩個人還真就一直不見面了。
這種情況在以前也有過,一個忙學習,一個忙工作,見不上面也不算什麽大事。但這次不知怎麽的,雖然彼此都沒有明說,卻拿出了默契,不只不見面,連電話都沒有,微信也少發。
同一個城市,彼此相距車程不過半小時左右,卻硬是營造出了類似“暴風雨前的寧靜”般的效果。
但易煊的禮物,卻從盛知煦生日前幾天就陸續開始送到了。
第一天的禮物,是花店送來的11枝紅玫瑰。
第二天的禮物,是一張地圖,地圖上從上海到柳山用紅筆沿着鐵路公路描出一條曲折的線,在線的中間,畫了一顆小小的紅心。
第三天,送到的是幾張打印出來的照片,照片上只有一個主角,是盛知煦曾經喂過摸過的易煊鄰居老王家的那只叫“花花”的貓。時隔一年,花花看着更加圓潤,在牆頭上惬意地曬太陽,在院子裏專心地追着蝴蝶。
第四天,盛知煦打開信封,從裏面倒出一張自制的卡片,上面貼着易煊從柳山一路轉車到上海的車票。車票之間以各色線條相連,每張車票旁邊都畫了一個小小的表情符號,從焦急期待到興奮激動再到緊張忐忑。
第五天的禮物大概是面積最大的,有半版報紙大小,竟是易煊發動張聰黃正寧他們一幫朋友為盛知煦送上的生日祝福。幾個小夥伴在紙上用不同顏色的水筆寫下各自的祝福,每個祝福下還蓋了個當地的郵戳。就連路偉的都沒落下,也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小夥伴們的字跡不一定好看,誠意卻是相當的足。
到第六天,盛知煦知道這天不會再有易煊的快遞,因為這天正逢周五,他的生日,他就要和易煊見面了。
下班後盛知煦開車去學校接易煊,遠遠就看到等在路邊的易煊,少年穿着衛衣牛仔褲背着背包,身姿挺拔帥氣,看到車子就先露出了笑臉。
盛知煦靠過去停下車,易煊馬上拉開車門上來,二話不說撲過來捧住盛知煦的臉就親上去。
後座突然響起幾聲咳嗽,易煊急忙松開手轉頭去看,後座上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略帶尴尬地朝他笑笑,易煊耳邊響起盛知煦含着笑意的聲音:“介紹一下,我哥,盛知勤,這是易煊。”
盛知勤微笑着點頭:“你好。”
易煊這才注意到他和盛知煦的五官确有幾分相似,只是更顯英武,他後知後覺地紅了臉,在座位上微微彎了彎腰,說:“你好。”
盛知勤還是笑着看他:“今天我湊個熱鬧去給小煦過生日,你不介意吧?”
“啊?”易煊愣了愣,他發現後座上還放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紮着蝴蝶結的生日蛋糕盒,他瞄了瞄盛知煦,“不,不介意。”
語氣中小小的失落卻是有點藏不住了。
盛知煦看看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笑着說:“說得好聽,給我過生日,嫂子帶着孩子跟娘家人出門旅游了,家裏沒人做飯,他就是去我們家蹭飯的。”
易煊剛回身坐好扣好安全帶,聽了這話愣了愣,從後視鏡裏瞥了盛知煦一眼,想想說:“哦,那随便弄點給他吃好了。”
還有點拿着“大哥”架子的盛知勤微微一怔,盛知煦已經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