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別笑,”易煊低聲說,帶着些羞惱,順手在盛知煦腰上掐了一把,頓了頓說,“我現在聽着你的聲音也不行……”
“啊。”盛知煦有些誇張地閉緊嘴不再出聲,但他腰間輕顫,明顯忍笑忍得很有些艱難。
易煊郁悶地瞪着他後腦的發鬏:“讓你別笑了,我……我這樣不正常嗎?”
盛知煦點頭:“正常,特別正常,小孩子嘛,火力壯。”
一邊說着一邊還安慰似的在他手背上摸了摸。
“對啊,”易煊順着他的話說,“你十八九的時候不這樣嗎?”
盛知煦靜了靜,沒有立刻回答,微偏過頭來,要笑不笑地說:“你确定要聊這個?”
意識到自己把話題轉向了一段兩人都不想去碰的過往,易煊沉默片刻,低頭在盛知煦肩上親了親:“那你別動,讓我抱會兒,我緩緩。”
“你确定……這樣緩得過來?”盛知煦聲音裏帶着笑意,像是戲弄,又像是縱容。
易煊暗自咬牙:“我可以。”
盛知煦回手在他頭上摸了摸:“哎,我跟你說……”
話還沒說完,門簾被撩起,老楊走了進來,易煊急忙松開盛知煦往後退了兩步,不太自在地扯了扯外套下擺。
盛知煦淡定地跟老楊打招呼:“好了?”
易煊看了他一眼,這人姿态非常的自然随意,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上半身還光着,易煊不自覺地朝他移過去想把他遮起來。盛知煦察覺到他的意圖,朝他眨眨眼,很輕地搖了搖頭。
老楊略帶歉意地說:“要再等會兒。”
易煊這才留神去看老楊,老楊臉上的口罩已經摘掉了,露出一張看着就不茍言笑冷峻的臉,他看上去大概四十出頭,個頭兒也挺高,跟盛知煦差不多,只是更壯實,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手臂上的肌肉鼓起将袖子撐出飽滿的形狀。
Advertisement
老楊解釋道:“來了個要補色的客人,他臨時接了通知要出差幾個月,沒預約直接過來了。”
“那你先去弄,我不着急。”盛知煦說。
老楊說:“好,我盡快。”說完他看了眼易煊。
盛知煦擡手搭在易煊肩上,語調輕松地說:“小易,我家小朋友。”又對易煊說,“老楊,這家店的老板,大師。”
易煊禮貌問好:“楊哥好。”
老楊仔細看了看他,點點頭:“你好。”他看向盛知煦:“那我先去了。”
老楊出去了,易煊轉頭看着盛知煦:“你們很熟?”
盛知煦說:“還行吧,他這店面我幫他盤下來的。”
還順便幫寫招牌的交情。
易煊不想再深究,想起另一件事:“你剛才要說什麽?”
盛知煦一笑,沖他勾勾手指,易煊便不由自主地偏頭湊過去。
盛知煦貼在他耳邊說:“對面靠右邊那扇小門看到了嗎?進去轉個彎,有個衛生間。”
他聲音很輕,嘴唇張合間溫熱的氣息撲在易煊的耳朵和頸側,剛剛緩了一點的情緒又開始“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易煊縮回頭,在脖子上抓了抓,無語地瞥他一眼:“你就要說這個?”
盛知煦一本正經地點頭:“嗯哪,快去吧。”
易煊有些臉紅,又覺得不公平,為什麽盛知煦可以這麽若無其事雲淡風輕的?他眼睛往下瞄了瞄,盛知煦抱臂環胸倚着牆:“別瞄了,老了。”
易煊立刻瞪他:“你才不老。”
他伸手取下衣帽鈎上的風衣:“站好。”
盛知煦依言挺腰站直,易煊将風衣給他披上,抓着兩邊衣襟使勁往裏收了收。
“好了,沒人看。”盛知煦淡淡地說。
被戳穿了小心思,易煊手下的動作微僵,嘴上卻固執地說:“怕你着涼。”
盛知煦笑道:“真不去?”
“我沒想……”易煊更無語了,小聲地抗議,“做什麽。”
“沒說讓你做什麽啊,”盛知煦還是一副笑模樣,“就讓你找地方單獨待會兒,比較容易冷靜。”
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易煊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外走。
盛知煦嘴角翹起,一個笑容才剛剛起步,易煊猛地回身大步走過來,攥住他的下颌低頭狠狠地在他嘴上親了一下,這才飛快地出去了。
盛知煦擡起手,大拇指在嘴角勾了勾,低頭笑了好久。
紋身店裏的衛生間沒分男女,還連着浴室,大概是方便平時店裏的工作人員晚上看店的時候使用。打掃得也幹淨,沒什麽異味,角落裏點了一支不知道是什麽的香,香味很清淡,聞着有些像寺廟裏的味道,又不完全相像。
寺廟用的香好像多是檀香,寺廟裏還有佛像,佛經……對了,念經可以使人平靜,可惜不會念,也沒看過什麽經文……
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一邊吐槽着自己,易煊一邊拿出手機來打開網頁開始搜經書。
金剛經,般若波羅蜜心經,楞嚴經,藥師經……
等等,自己為什麽要躲在衛生間對着個馬桶搜經書?!他應該陪着盛知煦,為什麽要在這兒念經?
易煊放下手機,他深深地懷疑以自己此刻的智商別說考複旦,可能不用費力就能再次順利的高考落榜。
他對着馬桶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扭開門鎖走了出去。
回去就要經過那排工作區,易煊掃了一眼,這會兒這裏還有五個客人,基本上都是男性客人,紋身的部位各不相同。有的紋在腳踝,有的紋在大腿,有一個紋在手腕上,還有一個紋在後腰。中間有位女客,易煊也不好細看,繼續往小房間那邊走。
“帥哥!”一個年輕的女聲喊。
易煊腳下沒停,那聲音又喊:“帥哥,別走,叫你呢,哎!”
易煊轉過身:“叫我?”
“對對,麻煩你幫個忙。”
叫住他的正是那位唯一的女客,是個20多歲的年輕女生,她裸着右肩,紋身師傅正在她肩頭上刺着什麽。
易煊走過去:“什麽事?”
年輕女生左手遞過來一只手機,笑着說:“你幫我拍張照,幫我把師傅還有我肩上的刺青都拍進去。”
易煊還沒應聲,紋身師傅就笑着說:“我不露臉啊。”
這位紋身師傅看上去比老楊年輕一些,口罩遮去他大半張臉,眉眼間顯得比老楊和氣很多。
“哎呀,你這樣也露不出來啊,”年輕女生也笑着說,她看着易煊,“我剛表達不準确,不是拍他,就把他的手拍進去就行。”
易煊接過手機:“就是拍個操作過程?”
“對對,就這意思,帥哥真聰明。”年輕女生一點不見外地誇他。
易煊往她肩上看了看,她紋的是一只藍色帶黑色花紋的蝴蝶,像是正欲振翅飛起,又像剛剛斂翅落下。
年輕女生問他:“好看吧?”
易煊誠實地點了點頭。
年輕女生朝他豎起大拇指:“有眼光。”
易煊找好角度拍了一張照片,把手機還給年輕女生:“你看這樣可以嗎?”
年輕女生接過去:“對對對,就要這樣的,哎呀,一張就拍成了,謝謝啊,哎,你也是來紋身的?”
“哦,不,我不是。”易煊本來要走了,沒想到女生這麽自來熟,只能先回答問題。
年輕女生拿眼上下打量他:“你這麽帥,又酷,紋個什麽呗,肯定特別帶感。”
易煊不知道怎麽回應,于是默不作聲。
紋身師傅幫他解了圍,說:“這種事不能勸,有的喜歡,有的不喜歡。”
年輕女生點點頭:“那倒是,我紋這個吧,一是覺得好看,二就是想紀念紀念我上一段愛情。”
易煊看了看她,感覺有點尴尬,他只是順手幫個忙,沒想聽她的感情故事。
年輕女生自顧自說着:“唉,雖然分手了,但我們的感情是美好的,分手也只是因為異地,他在國外,客觀條件太艱難,蝴蝶飛不過滄海,可是這麽美的蝴蝶曾經在我肩上停留過,不也挺浪漫的嗎?你說是不是,帥哥?”
看着年輕女生熱切的眼睛,易煊點了點頭。
易煊回到小房間,老楊已經在了,手裏拿着張圖紙,盛知煦又脫掉了易煊給他披上的風衣,赤着上身跨坐在中間那張椅子上,抱着椅背在跟老楊說着什麽,易煊進去時,聽到老楊說:“只補齊,還是只做一邊?”
盛知煦擡眼看了看易煊,對老楊說:“嗯,補齊就行。”
“好。”老楊沒再多說,放下圖紙,開始做準備工作。
盛知煦朝旁邊示意了下:“你坐會兒?”
這話是對着易煊說的,易煊卻沒坐,老楊坐在盛知煦的左邊靠近櫃子的地方,他就走到盛知煦的右邊去,彎下腰輕聲問:“現在你能告訴我,你到底要紋什麽了嗎?”
老楊的那張圖紙就放在櫃子上,他可以去看,可老楊放下的時候不知道是順手還是故意的,把圖紙反着放,上面還拿一個裝手套的紙盒子壓着。
這讓易煊覺得直接過去抽出圖紙來看似乎不太禮貌,而且以他跟盛知煦的關系,卻對此一無所知,也讓他心生挫敗感,不願意在老楊面前表現出來。
然而盛知煦還是沒有告訴他答案,只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易煊藏起心底的委屈,站直身子,盛知煦讓他等,那他就在旁邊看着吧。
老楊換了新的口罩和手套,拿起塊酒精棉往盛知煦的背上擦去,易煊恍惚中意識到有什麽不太對勁,直到老楊拿起手中的工具,在輕微的馬達聲中,在盛知煦左肩的那只“翅膀”上落針。
“翅膀”?
易煊猛然醒了神,這是做什麽?為什麽要在已經紋好的圖案上操作?難道盛知煦今天不是來紋新紋身而是來洗舊紋身的?
可他再一看,随着老楊的動作,舊的“翅膀”并沒有被洗掉,反而在那“翅膀”上添了新的線條。
針紮在盛知煦的皮膚上引起輕微的震顫,應該很疼的吧?易煊心想,他沉默地看着老楊在那“翅膀”上又添了幾條線條,盛知煦的左肩上,呈現出的依然是一只抽象的翅膀圖案,但卻比之前的“翅膀”更加豐滿,更加銳利,也更像一只“翅膀”。
易煊有些走神。
他想起剛才進來的時候,聽到盛知煦跟老楊的對話。
“只補齊,還是只做一邊?”
“嗯,補齊就行。”
他又想起更早的時候,他第一次看清這個紋身,向盛知煦好奇地發問。
“怎麽只紋了一只?”
那時候盛知煦是怎麽回答的?他自嘲地笑着說:“本來是想跟人一人紋一只湊成一對的,結果人家說怕疼,拖着不肯去,那就算了,反正現在也不用湊了。”
其實剛剛幫年輕女生拍照的時候,易煊還想過,也許左肩上的這只“翅膀”也是盛知煦對過去的某種紀念。
就算他心底有隐隐的嫉妒,心疼。但誰沒有過去呢?
他願意尊重盛知煦的過去,也更加珍惜他們的現在,何況他們還有數不清的明天,讓人充滿渴望的未來。
甚至他還暗暗猜測,也許今天盛知煦過來,是在要身上紋上一個新的,為他倆作紀念的紋身。
可是沒有,盛知煦只是來“補齊”那只“翅膀”。
易煊慢慢退遠了些,在一只高腳凳上坐下,他的目光從老楊的手上移開,緩緩落到盛知煦臉上,與他的視線交彙。
盛知煦反跨在椅子上坐着,屈起右胳膊橫在椅背,下巴枕着胳膊微偏過頭來看着他。他的神色很平靜,眼神中卻帶着探究和審視的意味。
易煊心中一動,突然感覺到一陣針紮般的疼痛。
他想起來,在柳山,在他家院子裏,小夥伴們來燒烤喝酒的那一夜,盛知煦向他講起自己跟家裏出櫃時的慘痛故事。
“所以呢,不要覺得盛哥多酷多傲,盛哥也很慫的,沒那麽風光……”那時候的盛知煦臉上帶着讓人心裏發苦的微笑這樣說道。
他曾經以為這是盛知煦的自嘲,在他眼裏,即使是經歷過欺騙和背叛的盛知煦,依然身懷傲骨內心強悍,沒有什麽可以将他打倒。
然而就是這樣驕傲的人,身上卻一直背負着一只落單的殘缺的“翅膀”。
心好疼,可又有種難以言說的感動和歡喜慢慢湧上心頭。
面對着盛知煦探究和審視的目光,易煊意識到,直到今天,直到此刻,盛知煦才完全地徹底地向他打開了自己,讓他看到埋在他心裏不肯妥協的堅持,即使殘缺,即使孤單。
是脆弱的,也是強大的。
易煊腳下輕點,高腳凳下的輪子滾動,他移到盛知煦面前,握住盛知煦垂落在身側的左手。盛知煦轉動手腕,與他十指相扣。
兩人默默相對,誰也沒說話。
身邊是還在認真工作着的老楊,耳際響着低沉單調的馬達聲。
然而好像這些都不再重要。
易煊微微向前,盛知煦緩緩閉上眼睛,嘴唇觸碰嘴唇,帶着無言的溫柔,帶着深切的愛意,将那份“懂得”以吻傳遞到彼此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