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在盛知煦的印象裏,這還是易煊第一次主動地挂了他的電話,而且還是生着氣挂的。他覺得胸口有點堵,腦子有點亂,不知道自己是生氣多一些,還是不知所措多一些。
反正有點慌。
他拿着手機,下意識地就想再打過去跟易煊把這事講清楚,講講自己的想法和顧慮,以及他提出邀請的時候并沒有想那麽多,他只是單純地想跟他過個周末而已。
可他又覺得說不出口,什麽理由在這時候說出去都輕飄飄的虛,明明就知道易煊對他的心意,提出這樣的邀約卻還要裝無辜,真是一朵矯情的白蓮,盛知煦忍不住唾棄自己。
他想起盛知勤警告他讓他不要釣着人玩,他那時候非常堅決地否認說他沒有,但聽聽易煊對他的指控,沒有答應做人家男朋友又邀人睡同一張床,這和釣着人玩又有什麽兩樣。
盛知煦覺得自己和易德昌其實也差不多,都懷着“我是為你好”的一廂情願,卻沒把易煊真正需要的想要的放在心上,說到底他不能代替易煊去做決定,他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己。
他想想覺得自己很好笑,還給易煊當情感顧問,教人家什麽是真正的喜歡,可說起來自己有什麽資格呢?自己的情感經驗也少得可憐,統共也就只談過那麽一次戀愛,而那場戀愛裏所有經驗都不适用在易煊身上。
唯有一條,把人惹生氣了得哄,這他還是知道的。難辦的是,現在他不知道該怎麽哄。糾結來糾結去,到周五快下班他也沒想出個主意,這邊盛知勤又抓他周末加班。
“老陳闌尾炎住院,蘇州那邊你代他去一趟吧。”盛知勤說。
這周有家公司過來談合作,合作都談妥了,合同也簽了,正遇上周末,盛知勤就叫人給安排了兩天的周邊游,最後選在蘇州。原本負責陪同的副總老陳這天早上突發闌尾炎住院了去不了,盛知勤就叫上了自己這個看起來比較閑的弟弟。
盛知煦不想去,皺着眉抗議:“不是說好不安排我出差嗎?這才多久,你就說話不算數了?”
“就去蘇州玩兩天,一個周末的事,算什麽出差?”盛知勤瞥他一眼,“行程全都安排好了酒店也訂了,你就是出個人跟着走一圈就算完成任務,就當是去度個周末,有什麽難的?”
盛知煦還是冷着臉不太樂意,盛知勤放柔了語氣說:“這事我也就只有找你了,就兩天,也不肯?”
當哥的這麽一說,盛知煦就沒好再說什麽,盛知勤也并不清閑,周末這兩天還要飛趟北京,陪玩這事也就他這個小盛總最合适,何況去年他鬧離家出走把工作全扔給盛知勤,他心裏還一直記着欠他哥這份情要還。
第二天周六一早,盛知煦跟公司負責接待的同事一起領着合作公司的人登上了安排好的中巴車。他跟對方的老總坐一塊兒,中巴車剛上路的時候兩人聊了會兒天,那位老總50多歲,說自己坐車容易打瞌睡讓盛知煦不用管他,果然等車上了高速,那位老總就閉上眼睛靠着車窗睡着了。
他們這趟蘇州行兩邊公司的加起來也不過8個人,中巴車上還有很多空位,盛知煦幹脆挪到後面一個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發呆。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心頭猛地跳了幾下,是易煊來的電話。
Advertisement
自從周四那天易煊生氣挂了電話之後,兩人就沒聯系過,仿佛陷入了一場冷戰。這會兒易煊主動打來電話,盛知煦卻有點不是滋味。
明明是他把人惹生氣了,打電話這事應該他主動,可他糾結來糾結去,又讓小孩搶了先。
他看着手機上亮着的易煊的名字跟自己生了會兒悶氣,點下接聽。
“盛知煦,你不在家?”易煊有點意外地問道。
他那邊聽着很安靜,似乎在一個封閉的環境裏,盛知煦心裏一咯噔:“你在哪兒?”
“你家門口。”易煊說。
盛知煦狠狠地閉了閉眼,那一瞬間他真的很想掐死自己。他只惦記着易煊生氣了不來家裏住,卻完全忘了小孩答應周六來給他做飯這事,昨天臨時接了任務也沒跟人說一聲就走了,現在就留給易煊一道緊鎖的門。
“我……臨時出差,忘跟你說了。”盛知煦望着車窗外,滿眼都是歉疚。
“哦,這樣啊。”易煊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可盛知煦還是感覺到了他情緒的低落。
“明天下午就回。”
“哦,”易煊應了一聲,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我回去了。”
沒等盛知煦再說什麽,易煊挂了電話。
心裏一陣一陣難受,盛知煦冷着臉跟自己生氣。他不知道易煊是懷着什麽心情去他家的,雖然他們沒有聯系的時間算起來也就一天多,可是因為有前因在,這一天的失聯似乎就顯得特別的長,也特別的有意味,像冬季的冰河,封凍的冰層下藏着激流。
上一次他對易煊發脾氣,他追去學校跟人道歉,那時候再見到他,小孩依然心無芥蒂般的歡喜,這次也是一樣嗎?自己生完了氣,默默消化完,就又遵守約定去了他家,是不是如果他在家,打開門又會看到小孩亮晶晶透着喜悅的眼?
他老說自己是成年人了,比易煊懂的多,可實際的情況卻是,他既沒有在惹人生氣之後主動哄人,連出門這種事都沒及時告知讓人空跑一趟,他以為小孩會跟他鬧別扭,其實他才是那個在鬧別扭的不懂事的孩子。
前面陪同的同事在跟對方的人小聲地聊着天,盛知煦只覺得心煩,他很想回去,立刻馬上,他不陪了,少他一個又不會怎麽樣。
可這是他哥親自交辦的任務,他既是弟弟,也是公司的副總,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丢下不管,他不能總是任性地推卸自己應負的責任。
不是什麽事情都能用一走了之解決,何況一走了之也解決不了任何事。
只是很想回去,非常非常想,抓心撓肝地想。
最後盛知煦給易煊發了條微信:“對不起。”
很快易煊就回了過來:“沒關系。”
手指在鍵盤上猶豫了好一陣,盛知煦還是沒有再發出一個字,他把手機收起來,嘆了口氣。
他想跟易煊說,他不只想為沒打招呼讓他白跑一趟這事說對不起,還為很多別的事,但就這樣在手機上說他又覺得不合适,不夠鄭重,不夠真誠。
算了,等見面的時候再好好跟小孩說吧。盛知煦想。
周末兩天很快就過去了,蘇州行挺順利,對方的人玩得也很滿意,盛知勤給盛知煦微信上發了個兩百塊的紅包以示表揚,盛知煦看着那紅包很無語,動動手指,回了他哥一個翻白眼的表情。
退出跟盛知勤的聊天框,被置頂的跟易煊的聊天紀錄就映入盛知煦的眼簾。
這兩天兩人又有了互動,周六住在蘇州那晚上,易煊給他發了條語音。語音的時間不長,20多秒,一開始裏面很安靜,盛知煦還在想是不是他手滑按錯了,過一會兒就聽到裏面有兩道打呼聲,真的是此起彼伏誰也不服誰,只憑兩人之力就營造出了大型交響樂團表演的氣勢。
盛知煦聽得又好笑又心疼,幾乎是立刻就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來讓哥抱抱”,可沒發出去他就删了,改發了一個捂臉流淚的表情。
別亂撩。這是易煊說的,盛知煦想,自己這算是記住了。
看到這條語音盛知煦想起租房的事,又給鄭勳打電話,一問,鄭勳也很無奈:“我的哥,沒那麽快,真的,我都記着呢,幫你問過幾回了。”
“哦,”盛知煦一只手閑着轉筆玩,“辛苦了。”
鄭勳笑笑:“跟我客氣,诶,不過我說真的,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倆到底到哪一步了?”
又是這個問題,盛知煦有點煩:“幹嗎老問這個?你八卦周刊記者嗎?讓你租房子沒租來,就盯着別人那點私事不放,是不是有點搞錯重點了?”
鄭勳被他一番話給頂得半天沒吱聲,等了一會兒見盛知煦沒再說話,才委屈地說:“你還跟我發上脾氣了,我這不是問清楚情況好給你出主意嗎?”
“你又有什麽馊主意?”盛知煦還記着上次買電腦的事,不太敢相信他。
“你看,要是你倆已經那啥了,那你還租什麽房,就去你那兒住呗,坐地鐵也就半小時,又方便,房子條件又好。”鄭勳說。
要說鄭勳的這個主意不算多特別,正常操作罷了,但盛知煦沒作聲,沒說好,也沒罵他瞎指揮,鄭勳在沉默中漸漸回過味兒來:“租房這事你那小朋友知道嗎?”
盛知煦淡淡地說:“還沒告訴他。”
“呵呵,”鄭勳逮着了機會直接放嘲諷,“先斬後奏啊,我說,你送個電腦都要動那麽多腦筋生怕人不收,房子這事可比電腦大多了,就不怕人家跟你翻臉?”
盛知煦又不說話了,要是幾天前鄭勳跟他說這話,他立馬就能反駁說小孩對他好着呢,可現在他覺得沒那麽大把握,易煊心裏有條線,房子這事算不算越線,他還真不敢肯定。
鄭勳嘆口氣,挂電話前又說:“你再掂量掂量吧。”
盛知煦心裏清楚鄭勳說的有道理,先斬後奏這事可能真不太好,然而現在他就算跟易煊直說是怕他睡不好所以想給他租套房,也難保易煊不會多想,那本來就是個心思重的小孩。
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畏首畏尾戰戰兢兢了?盛知煦忍不住有點嫌棄自己。沒等他琢磨透自己現在這個心态,手機響起,是鄭勳打過來的。
莫非這麽快就有了消息?盛知煦疑惑地接起,鄭勳那邊聽着有點吵,似乎是到了公路邊上,他的聲音聽着也很不安:“我的哥,這事你可別怪我啊。”
“什麽?”盛知煦很莫名。
“那個,我剛在星巴克跟人談事,剛給你打完電話我就又給你問了那邊房子的情況,結果……結果……”
盛知煦聽得心煩:“要說就說,支支吾吾地做什麽。”
“遇上你媽了。”鄭勳說,帶着一股豁出去的決然。
愣了好一會兒,盛知煦才遲疑地問:“我媽?”
“對啊,”鄭勳大概是終于緩過勁,語速也快了起來,“她就坐我背後,全都聽到了,我去,她可真沉得住氣,等我這邊問房子的電話都打完了她才跟我打招呼,張口就問是不是幫你找房子。”
“你說了?”
“我當然說不是啊,她就看着我笑,我只好找個借口溜了,我的個乖乖,心髒病差點被她吓出來。”
盛知煦眯了眯眼睛:“你電話裏跟那邊都怎麽說的?”
鄭勳愣了下,非常懊惱:“我、我還多聊了幾句,提了學校,還、還提到大一什麽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她就在我後邊。”
“嗯,”盛知煦說,“不怪你。”
鄭勳挺擔心地說:“這事你媽知道了,你打算怎麽辦?”
“知道就知道吧,”盛知煦目光沉了沉,“反正遲早會知道。”
隔天,盛知勤通知他說柳舒叫他們晚上回去吃飯。
“我晚上有飯局。”盛知煦的手在桌上的臺歷上點了點,上面記着他今天的日程安排。
盛知勤說:“那吃完早點走,媽說有事情要說,你別喝酒了。”
“嗯。”
晚上的飯局是盛知煦幾個久沒見面的大學同學約的,沒什麽大事,只是早就約好了不好推,盛知煦一去就說自己家裏有事要早走,同學也沒勉強他,走的時候還叮囑他開車小心。
等到了他爸媽家,家裏的飯也早吃過了,陳謹帶着盛玲珑在客廳沙發上玩,看到盛知煦進門盛玲珑就蹦蹦跳跳地撲上來:“小叔叔!”
盛知煦趕緊彎下腰把小姑娘接在懷裏:“哇,你又重了。”
小姑娘非常要面子,坐在盛知煦胳膊上扭着腰急忙否認:“不重不重,是剛吃飽了。”
陳謹笑着過來對他說:“你哥陪爸媽在茶室喝茶,讓你來了就過去。”
盛知煦點點頭,把盛玲珑放下地:“小寶貝兒跟媽媽玩兒啊,叔叔去跟爺爺奶奶說點事。”
盛玲珑沉穩地點點頭:“去吧,皮卡丘。”
茶室裏盛知勤正在給盛啓明添茶,盛知煦推門進去,柳舒先微笑着招呼他:“就等你了。”
盛知煦微微一笑,他今天穿了西服,這會兒把西服脫下來随手挂在椅背上,另外拉了一張椅子出來坐下。
盛啓明看看他:“說你今天有飯局,跟誰啊?”
“同學。”盛知煦說着,看了眼柳舒。
柳舒也看着他說:“交大的同學?”
盛知煦“嗯”了一聲,把左手的襯衣袖扣解開,慢慢把袖子翻折上去,易煊送的那條金珠手鏈在他手腕上被襯得分外顯眼。
柳舒的目光從手鏈上掃過,淡淡說:“你們那些同學有好些都結了婚有孩子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盛知煦嘴角噙着抹嘲諷的笑,一邊慢慢将右手的袖子也翻折上去,一邊看着柳舒緩緩說:“既然都知道了,就不用演了吧,你不是不跟我打啞迷嗎?那我就直說了,我有對象了,小朋友學業忙,有什麽事,你們沖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