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半個多小時後,盛知煦到了盛知勤家,大嫂陳謹給他開的門,她一手抱着睡眼惺忪的盛玲珑,輕言細語地跟她說:“寶寶,小叔叔來了,跟他說聲晚安就去睡了好不好?”
“哎喲,小寶貝兒,讓叔叔抱下。”盛知煦朝盛玲珑伸出手。
今年四歲的盛玲珑穿着一身卡通小睡裙,努力睜開眼看了看他,張開手讓他抱過來。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親,小嘴嘟囔着委屈巴巴地說:“小叔叔你怎麽不早點來?”
盛知煦心裏軟乎乎的,暗道慚愧,要不是他哥盛知勤勒令他“滾過來”,他今天也不會過來。
他在小侄女柔嫩的小臉蛋上親了親,放柔了聲音說:“下次叔叔一定早點來陪小寶貝兒玩好不好?來,叔叔抱你回房間。”
盛知煦抱着盛玲珑回了她的小卧室,把她放在舒适的小床上,房間裏空調已經調到了合适的溫度,他給她蓋上薄被掖好被角,溫柔又體貼,盛玲珑幾乎是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站起身,陳謹在門邊等着他,小聲說:“你哥在書房等你,你到底怎麽惹他了,我看他又生氣又有點蒙的樣子。”
盛知煦笑了笑:“沒什麽大事,嫂子,他等會兒要是打我你可要幫我啊。”
陳謹立刻睨他一眼:“他也就是嘴上兇,什麽時候打過你,明明就最疼你了,你可別誣賴他。”
盛知煦笑着搖頭,直嘆氣:“唉,我也是傻了,你們這種恩愛夫妻最會聯手欺負人了。”
“不服氣?那你趕緊找一個,也來欺負欺負我們,”陳謹笑着在他背上輕拍了一巴掌,“快去吧,好好哄哄他。”
“知道知道。”
盛知煦走到書房門前,屈指在門上敲了敲,沒等裏面應,就推開了門。盛知勤坐在小沙發上膝蓋上放了本攤開的書,眉頭鎖着,見他推門進去,立刻合上書朝他瞪了一眼。
對他哥的怒意盛知煦只作沒看見,他自顧自走到對面的小沙發坐下,還好意地提醒:“別吼我,玲珑剛睡着,你想吵醒她?”
盛知勤冷哼一聲:“我倒不知道,原來我這個一向人見人誇的弟弟,有個人追就得意忘形尾巴翹上天連工作都敢說不幹就不幹了,你可別說以前沒人追過你,我見過的聽說的加起來夠湊十桌麻将了吧?”
盛知煦淡定地說:“這個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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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知勤看看他,看他神色不似作假,心裏一沉,重重吸了口氣,把書放到旁邊的小桌上,耐下性子說:“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既然電話裏都跟盛知勤挑明了,這會兒盛知煦也沒什麽好再隐瞞的。他一五一十的,從去年夏天怎麽認識到怎麽分開,再到現在怎麽重逢,全都老老實實清清楚楚地交代了。
末了,他還真誠地向盛知勤發問:“所以你看,人家小孩那麽努力考來上海說來追我,我怎麽能在這時候走掉?”
盛知勤看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真覺得胸口堵了一口血。
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把盛知煦講的故事又消化了一遍,盛知勤又氣又無奈地說:“你可真本事啊,離家出走去那麽個地方,居然還能勾個人來。”
“你弟弟魅力大,這你得承認,”盛知煦微微一笑,頗為自得,“十桌麻将呢。”
盛知勤拉下臉嚴肅地說:“別跟我嬉皮笑臉。”
盛知煦笑着舉手作投降狀,乖覺地閉上嘴巴。
盛知勤皺着眉,一言難盡地看看他,眼神突然一凜,臉色頓時也微妙起來:“你……就不知道收斂點?”
“什麽?”盛知煦有點茫然,他順着盛知勤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瞥,心裏明白,盛知勤是看到他脖子上那個牙印了。他擡手摸了摸,他自己沒看過,雖然現在摸上去已經沒那麽疼,但估計看着還是挺明顯的。
他輕咳一聲,扯了扯衣領遮住牙印,淡然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說是哪樣?”盛知勤真是郁悶極了,他想想覺得氣不過,冷哼道,“就你現在這樣子,你還等人追?你這明明就是已經答應了吧?”
“沒有,”盛知煦嘴角帶着笑地否認,眼神卻黯了下來,他輕聲又說了一遍,“還沒呢。”
盛知勤冷笑:“哼,我看也不會太久。”
這次盛知煦沒有立刻否認,他沉默了好長時間,沉沉地嘆口氣,說:“不行啊,他才剛考進大學,接下來還有很重要的四年,我這時候答應了,讓他分心影響他的前途,就不好了。”
盛知勤再次冷笑并毫不客氣地開了嘲諷:“你當初甩下人走的時候不怕他分心?”
盛知煦就又不說話了。
當初他何嘗不是在冒險在賭一個可能呢?看起來當時的他似乎也有別的選擇,比如可以坐下來跟易煊好好談談,跟他分析情勢利弊,慢慢勸說他放下再鼓勵他好好讀書考大學。可是那時候的少年,情窦初開滿腦子都是沖動的念頭,盛知煦根本不敢保證他能聽得進去,而他也沒有自信可以完全地控制住自己不要越線。
他只能破釜沉舟,用最殘酷的方式跟少年告別。
少年說,我會來找你的。他信了,于是他等着。一年不聯系沒有任何音信,對少年來說是漫長痛苦的煎熬,對他也是一樣。少年把這份煎熬化成了動力,努力考來了上海最好的高校,而他呢,就這麽着急迫不及待地要采摘等待的成果?
不能啊,他不能啊,少年才剛邁出人生關鍵的一步,他不能那麽自私。
他沉默着,盛知勤就在對面細看他的神色,琢磨了一會兒,說:“你是不是後悔了?”
盛知煦看向他:“後悔什麽?”
“後悔當初沒抓緊機會把人給……咳。”盛知勤及時剎住車。
盛知煦嫌棄地瞥他一眼:“嫂子知道你腦子裏裝的這些黃色廢料嗎?”
“閉嘴。”盛知勤板起臉說。
他以為這個話題就過去了,結果聽到盛知煦說:“我是挺後悔的。”
“呵。”盛知勤冷笑,那還嘴硬不認?
“不過不是後悔這個,”盛知輕嘆一聲,向後仰靠着沙發椅背,“我讓他傷心了。”
盛知煦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做夢夢到易煊,但都不是太美好的情節。
拍着門痛苦質問他的少年,咬緊牙不敢哭大聲的少年,騎着單車驚慌追來的少年……
全是這些,就在夢裏一次次撕開他表面的平靜,讓他直面自己的心虛。
又有多少次,他夢裏響起少年絕望的吶喊:“為什麽要讓我選?盛知煦——”
然後他就醒了,望着天花板再也睡不着。
似乎被他的情緒感染,盛知勤也漸漸冷靜下來,他看着神色黯然的弟弟,心裏到底還是覺得不忍。再一想,性向這事改不了,不是遇上這個少年,盛知煦遲早也會再遇上別的什麽人,那至少目前看來,這個少年知上進,在盛知煦所講的故事裏,少年也是個懂事會照顧人的孩子,自己這個弟弟,還真是好運氣。
他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敲幾下,暗想還是要給自己這個寶貝弟弟提個醒,他斟酌了一番,說:“你的事,我沒打算攔着,反正也攔不住,可是,爸媽那邊到現在還是不能接受,你這個……小朋友,遲早會讓他們知道,你想好到時候怎麽處理了嗎?”
聞言盛知煦坐直了身子,微弓下腰雙臂撐在膝蓋上,看着盛知勤,神情難得的鄭重:“他們怎麽對我我無所謂,別去動他。”
盛知勤被噎了一下,頓覺無語:“你把爸媽想成什麽了?”
盛知煦不吭聲,臉色卻明顯有些陰沉。
盛知勤想起那場家庭風暴最激烈的時候,自己爸媽怎麽把盛知煦鎖在屋子裏甚至将他的手铐在床頭,他也感覺到了心虛。最後那天要不是親眼見到,他都不相信只是幾天不吃飯,整個人能消瘦成那樣,說到底,讓盛知煦備受折磨的并不是他自己選擇的饑餓,而是至愛的父母如此無情地對待吧。
然而這些比起後來被揭穿的欺騙,卻又都無足輕重起來。
身體上的折磨怎麽比得過情感的傷痛呢?心上的這道疤,也不知道要多長的時間,再付出多少的情感去修複才能彌合。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盛知勤決定轉移話題,不要在這時候提到讓盛知煦敏感的人和事。
“什麽怎麽辦?”盛知煦說。
盛知勤又捏了捏眉心,暗想自己這是什麽命,自己寵大的弟弟什麽時候能讓自己不頭疼。他說:“你又不想現在就答應他,又要等他來追,這不是釣着人玩嗎?”
“我沒有釣着他玩。”盛知煦嚴肅地說。
“那你說說你這是什麽?”盛知勤嘆氣,“要不你跟他說清楚,等他大學畢業了再來追你?”
盛知煦搖頭:“那不行,這比我現在就拒絕他還傷人。”
這聽上去實在太像一個爛大街的借口了。
盛知勤很想翻個白眼,用了他最大的修養控制住了,說:“那既然你也沒打算現在就答應,為什麽連出差都不去了?這兩件事又有什麽關系?頂多半個月就能回來。”
“哥,你不明白,”盛知煦耐心地解釋,“我扔下過他一次,他才剛跟我表白我就又消失,就算是出差我也怕他多想,所以我不能走,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走,雖然我現在不能答應他,我也要等在這兒,讓他看到。”
開玩笑,他後來已經想明白了,為什麽吃飯的時候小孩話那麽少,估計那時候他就是想着怎麽跟自己表白給緊張的,最後他說的那些話,也不知道在他心裏面反複演練了多少遍,甚至還事先做好了自己會拒絕的防備,不要他答應只要他別逃別躲,給他留足了餘地。
少年已經為他着想成這樣,自己要是還裝糊塗不領情,轉頭就飛長沙那麽老遠的,這不是又傷他的心嗎?
再說這不也是折磨自己嗎?他才不這麽傻。
話說到這份上,盛知勤也知道自己不能改變什麽了,他苦笑一下,看看盛知煦,又嘆口氣。
“嗯?”盛知煦挑挑眉,“說好了吧?出差的事你另外找人,最近,哦不,至少這一年半載的都不要安排我出差了。”
盛知勤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就只是看着他,欲言又止的。
“有話你就說,”盛知煦說,“反正今天我們哥倆什麽話都說開了,你還有什麽不好跟我說的?”
盛知勤輕笑一下,說:“沒什麽,我只是現在才想清楚了,米華确實配不上你。”
盛知煦愣了愣,不屑地哼一聲:“那你反射弧可真長。”
盛知勤笑着說:“是,我弟弟這麽好,是他沒眼光。”
盛知煦向後靠到沙發椅背,跷起腿滿意地晃了晃。
只一轉念,盛知勤又開始為自己弟弟擔心起來,他擔憂地說:“你說他才剛上大學,這至少又是四年,你就這樣一直等着?萬一你一直不答應,他灰心了,放棄了呢?再說進了大學,優秀的人那麽多,他看上別人了你又怎麽辦?”
“他不會。”盛知煦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非常的自信。
“別太自信,”盛知勤覺得自己一片好心,“你可比人家大那麽多呢,大學裏那麽大把比你年輕的……叫什麽?小鮮肉?”
盛知煦眯了眯眼睛:“哥,你看看我。”
“嗯?”盛知勤看看他,“怎麽?看着呢。”
“我這張臉,你覺得會輸給那些小鮮肉?”盛知煦要笑不笑地說。
盛知勤點點頭:“你終于承認人家只是看上你這張臉了。”
盛知煦卻一點不生氣:“那也是我的本事。”
盛知勤被自己弟弟這不要臉的自戀勁給逗笑了,忍不住就想打擊打擊他:“那你呢?”
“我什麽?”
“萬一你自己等不了四年那麽久,要找別人呢?”
盛知煦微微一愣,嘴角漸漸浮上一抹笑,那笑裏透着某種讓盛知勤陌生的從未見過的甜蜜,他笑着說:“我也不會,小孩第一次喜歡人,我得對得起他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