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如果說剛才那個擁抱盛知煦還能疑心是自己的錯覺,那現在這可是一個紮紮實實沒半點摻假的擁抱了。
易煊抱得很緊很用力,緊到盛知煦都覺得有點疼,耳朵貼在少年汗濕的臉側,胸口能清楚地感覺到少年如擂鼓般急促的心跳。
盛知煦恍了下神,緩緩擡起手,遲疑了一下,才在少年的背上輕輕拍了拍:“吓到了?”
易煊不說話,雙臂用力,将他抱得更緊了些。
盛知煦閉上嘴,少年這樣的反應讓他意外,卻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他沉默片刻,在易煊背上一下下輕輕拍着,嘴裏哄小孩般輕聲說道:“沒事了,沒事,不怕……你……”
他想讓易煊先松手,抱得實在太緊,他有點透不過氣的感覺,可是一轉念,他又将這句話咽了回去,輕輕笑了笑,叫了聲:“煊哥。”
易煊的身體明顯僵了僵,又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松開了手,退開些,頭低着,耳朵尖紅紅的怪可愛。
少年擡眼睨他一眼,低聲道:“你幹嗎這麽叫我?”
盛知煦卻沒回答,揉着肩膀說:“煊哥,商量個事呗。”
“什麽?”
“今天這事,誰都別說,保密行嗎?”盛知煦半真半假地蹙着眉,“太丢人了,你要是說出去,我在這柳山鎮都沒法做人了。”
沒想到這時候盛知煦擔心的居然是這麽個事,易煊本還提着一顆心聽他說,這下真不知該氣該笑,他再次認真地打量盛知煦,臉色一變,彎下腰扯了扯盛知煦的短褲褲腿。
“哎,你扯我褲子做什麽?”盛知煦一驚,趕緊抓着褲腿往上提。
“破了。”易煊聲音悶悶的。
“什麽?”盛知煦低頭一看,原來右腿膝蓋上破了塊皮,已經滲出了星星血點,大概是他在水裏撲騰的時候在石頭上刮傷的,剛才不說還不覺得,這會兒就感覺到疼了。
他彎了彎腿,無所謂地說:“小傷,也就破點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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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煊沒說話,過一會兒扶住盛知煦的胳膊,說:“先上岸吧。”
上了岸,易煊扶着盛知煦走到一塊一平米見方的平滑的大圓石邊,旁邊地上扔着易煊的背包,看樣子,他剛才是打算在這兒休息,剛摘了背包,那邊盛知煦就落了水,他直接扔了包就過去救人了。
盛知煦在大圓石的沿兒上坐下,擡手抹了把臉,聽到易煊問他:“你……衣服要不要脫了?”
“啊?”盛知煦這才醒過神,自己一身上下全濕透了,當下也沒多想,伸手一掀就把T恤給脫了下來,順手一擰,水“嘩”一聲往下淌。
他露着精壯卻不誇張的上身肌肉,一邊把T恤抖開了當作毛巾來擦身上的水,一邊擡頭看易煊,卻遇上少年慌忙閃避的眼神。
盛知煦微微一怔,說:“你衣服也濕了。”
易煊低下頭,扯了扯已經浸濕的前襟,說:“我沒關系,曬曬就幹了。”
盛知煦沒說什麽,把背上的水也擦了擦,再次擰幹了T恤甩手搭到肩上。他站起來,短褲還在往下滴水,他拽住褲帶的繩結,看向易煊:“你……”
沒等他說,易煊轉身走開了。
盛知煦手下頓了頓,一用力扯開了繩結。
易煊沿着溪溝走,走得不算太遠,這邊地方本來也沒有多大,不過這兒有個小小的轉角,加上有樹木遮擋,就算他回頭看,也不一定能看到盛知煦。
可他沒有回頭,他怕回頭看到什麽,更怕對上盛知煦的眼神,那就真說不清了。
他依稀能聽到盛知煦那邊的聲音,聽到他用力擰着衣服,擰出的水滴在地上“嗒嗒”地響,還聽到他來回走動,手裏拎着衣服大力抖動的聲響。
明明隔着段距離,所有聲音都不甚分明,偏偏又都清晰入耳,讓他不用看,就能在腦子裏清清楚楚地勾勒出盛知煦現在的模樣,這想象甚至難以控制,非常強勢地,不請自來地占據了他的腦海。
易煊站在溪溝邊,低頭看着流水,靈魂出竅般,好半天一動不動。
盛知煦把短褲和T恤抖開了挂在旁邊樹杈上晾着,他有點後悔今天怎麽沒穿速幹的運動衣,好在山上這兒就算曬不到太陽也有風,又是夏天,氣溫也高,衣褲幹得還算快。
其實外衣褲都還好,內褲都濕透了這就有點麻煩,總不能光着。
他往易煊那邊看了看,錯落的樹木擋着,他只能隐約看到一點易煊的衣角,雖然明知道以小孩的性子,應該做不出偷看這樣的事,可他心裏就是有點虛。
“背包裏有紙巾沒有?”盛知煦朝易煊那邊喊。
“有,”易煊回了一聲,聽上去隔得也不是很遠,“在旁邊側開的小口袋裏。”
盛知煦找出紙巾,拉着內褲的邊猶豫了一下,一咬牙,飛快把內褲脫下來把水擰幹,用紙巾把身上的水擦了擦,又把半幹的內褲穿了回去。
他走到一片陽光充足的空地,解開濕透的頭發叉腰站着,郁悶地想,這可真是玩了回大的,人家是游山玩水,他在這兒光着身子曬鳥,哦不,曬內褲。
好一陣沒聽到盛知煦那邊有聲音,易煊不知道他那邊怎麽樣了,他不好意思問,也不敢回頭看。
他低頭看着溪溝裏波光粼粼的流水,看得眼都花了。
于是他閉上眼睛仰起頭,感覺到陽光從樹葉間落到臉上,有些熱,沒多一會兒,額頭發間滲出密密的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滑落。
耳邊響着林間的風聲,偶爾有一聲鳥叫,時間仿佛凝滞,每一秒都走得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久,盛知煦實在是撐不下去,他過去摸了摸晾在樹杈上的短褲,還行,能穿。穿上短褲把T恤扯下來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半幹的衣服穿到身上的确是不太舒服的,這種情況下,又是大夏天的,男人光個膀子不穿上衣好像也沒什麽,可最後盛知煦還是把T恤穿了回去。
“回來吧,我好了。”盛知煦喊,一邊把頭發紮了起來。
“哦。”易煊應了一聲。
盛知煦打開背包,把裏面的水和面包都拿出來放到石臺上,上山的時候他還跟易煊說兩人輪流背,易煊表示就這麽點東西一個人背就行,還好他沒堅持,不然連包一塊兒掉水裏,這會兒連吃的都沒了。
易煊慢慢走了回來,盛知煦扔給他一袋面包:“吃點吧,我都餓了。”
易煊接了面包走過來,沒急着吃,低頭看着盛知煦腿上破皮的地方,蹙起眉頭:“忘了帶點藥上來。”
盛知煦撕開一袋面包咬了一口,笑道:“就爬這麽個山誰能想到會出這種事,是我自己不好,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別老想着了。”
易煊靠着大圓石沿兒坐下:“會留疤嗎?”
“這個?不會,”盛知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水裏撲騰了一通撲餓了,一個面包兩三口就下了肚,他伸手又拿了一個,一邊撕包裝紙一邊說,“再說男人嘛,有疤才酷。”
易煊小小咬了口面包,過一會兒悶悶地說:“你沒疤也挺酷的。”
盛知煦笑了一聲,喝了口水,感慨說:“還好今天出門沒帶手機,不然這麽泡一泡,就徹底廢了,哎,這麽一想,也是件好事。”
易煊瞄他一眼:“你真樂觀。”
“知道那句名言嗎?”盛知煦微笑着問。
易煊茫然:“什麽名言?”
“做人呢,最要緊是開心。”盛知煦一本正經地說。
易煊愣了下,沒忍住“噗”一聲笑出來,這一笑就好一陣停不下來。
盛知煦笑眯眯地看着他:“看看,是不是?開心就好。”
終于收住了笑,易煊輕嘆口氣:“是我不好。”
盛知煦皺皺眉:“你這孩子怎麽回事?老往自己身上攬幹什麽?我自己掉下去的能怪你?你再這樣我生氣了啊。”
“我……”易煊不知道該怎麽說。
剛才看到盛知煦落水,他真的害怕極了,雖然明知道水不深,不可能發生太大的危險,可那一瞬間他腦子裏還是閃過了無數可怕的後果,在向水裏跑去的時候竟有些腿軟。
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不只是在對盛知煦的意外落水感到害怕,還有些其他的,出乎他想象的情緒,他從來不曾面對過,卻強烈得讓他害怕。
可這些,都無法向盛知煦開口。
那邊盛知煦又笑起來:“你要真覺得過意不去,非往自己身上攬呢,也簡單,天天給我做好吃的就行。”
易煊看看他:“不是怕胖嗎?”
盛知煦指指他:“擡杠是不是?”
易煊微微一笑。
盛知煦滿不在乎地說:“吃了再說。”
易煊點點頭:“行,聽你的。”
可是這天的晚飯,易煊卻全做了素菜,盛知煦看着幾個碗碟裏的綠油油哭笑不得:“說好的做好吃的呢?”
易煊非常淡定:“你受傷了,這兩天吃清淡點。”
“喂,清淡不等于全吃素吧,何況我只是破塊皮啊煊哥!”盛知煦敲着碗抗議。
易煊絲毫不為所動,淡淡瞥他一眼,說:“過兩天給你補。”
盛知煦嘆氣,再次深刻體會到什麽是“只會吃的人沒有人權”。
晚上等盛知煦洗過澡,易煊拿了碘酒和棉簽上樓:“我給你上點藥。”
“不用了吧。”盛知煦坐在床邊擦頭發,渾不在意地說。
易煊涼涼地瞥他一眼:“我背上劃條小口子有人跟我說這種天氣不上藥容易感染,現在掉一大塊皮,你跟我說不用了?某些人雙标得挺熟練的。”
盛知煦被噎得腦子短路,眼睛眯了又眯,也沒擠出半句反駁的話來,他無奈地說:“行,你放那兒,我自己來。”
易煊卻沒聽他的,拿棉簽蘸上碘酒,蹲在盛知煦腿邊給他擦藥。
不知是藥的刺激還是因為別的,盛知煦的腿猛地往後一縮,易煊反應很快,一手托住他的小腿肚,說:“別動。”
盛知煦低頭看着少年的側臉,少年垂着眼簾,給他上藥時手法輕柔神情專注,一邊擦藥一邊輕輕地往傷口上吹氣,傷口處傳來一陣陣疼癢交雜的難言感覺,直往人心裏鑽。
房間裏小風扇“嗡嗡”地轉着,除此以外竟沒有別的聲音,一時顯得格外安靜,鬼使神差的,盛知煦發現自己竟然還分心想着:明明很熱,今天怎麽那些知了都不叫了?
“好了。”易煊站起身。
“……哦。”盛知煦回過神,坐正了些,往腿上了看了看,別說,小孩塗藥塗得挺規範,破皮那裏拿藥塗了個标準的圓。
盛知煦嘴角微翹,心情極好地欣賞着那個圓,耳邊聽到易煊說:“我把藥放在這裏,你明天早上自己再擦一遍。”
“嗯。”盛知煦随口應道。
“你明天……”易煊欲言又止。
盛知煦聽懂他的意思,說:“我明天要上課。”
“哦,”易煊站了一會兒,點點頭,“晚安。”
“晚安。”
易煊出去帶上了門,盛知煦又低頭看了看腿上那個圓,輕輕嘆了口氣,仰面倒在床上,又無聲嘆了口氣。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偏偏就是不下雨,張聰和路偉他們熱得在微信群裏直嚎,易煊跟着扯了幾句,不知怎麽地就說到聚餐。
路偉去當兵的事情已經定了,最遲下個月中旬就走,宋陽也差不多時間出發,打算去學校報到之前先跟吳曉瑩在那邊旅個游,幾個人商量着找時間再聚一次。
“以後要聚齊就難了。”黃正寧感慨道。
張聰:“擇日不如撞日,明天我休息,就明天去煊哥家裏吃燒烤!”
易煊還來不及問個“為什麽在我家?”,路偉和黃正寧宋陽三個就已經紛紛“+1”,愉快地表示這事就這麽定了。
易煊笑着搖搖頭,他知道這幾個小夥伴為什麽要來他家,一是有地方,地方還寬敞,二來沒人管,想怎麽玩都行,三嘛,這不還多了個盛知煦?最後,當然也是最關鍵的,他弄東西好吃。
易煊發了條語音:“自己想吃什麽報上來,慢慢想,我出門了。”
張聰:“煊哥你幹嗎去?”
易煊鎖了屏沒有回。
盛知煦剛上完課,擡頭就看見童麗葉在門口等着,他一邊跟小學員們道別,一邊沖她點了點頭。
等小學員都走完了,童麗葉走進來,神情有點尴尬:“盛老師,那天的事情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有點誤會,說了些不中聽的,你別往心裏去。”
盛知煦說:“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童麗葉看上去很歉疚:“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我不希望……”
“童老師,”盛知煦打斷她說,“放心,我答應了教一個月就一定會教滿。”
從培訓中心出來,盛知煦站在街邊低頭點了根煙,這會兒還算早,剛剛四點,慢慢走回去估計還能遇上花花來吃飯。
身後響起一陣自行車鈴聲,盛知煦回過頭,易煊騎着車迎着光來到他身邊,少年穿一件白襯衣,意氣風發幹淨清爽,他看着青年微微一笑,爽朗地說:“盛知煦,我來接你了。”
盛知煦微微一愣,夾着煙的指尖幾不可察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