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盛知煦臉上并無表情,還是那副淡淡的,或說是高冷的樣子,好像李建嘴裏說的是個跟他無關的人。
這時服務員進來上菜,順便送上一瓶白酒,童麗葉忙說:“我們沒點過酒。”
李建拿起酒瓶說:“我剛才點的。”
他開了酒,先給易煊倒了一杯:“咱們第一次見面,又是親戚,這一杯先跟小兄弟喝。”
童麗葉攔了一句:“你還開車呢。”
李建無所謂地說:“你開就行了,反正今晚就住鎮上,怕什麽。”
易煊有點懵,直覺不管怎麽論,在場的人裏,這第一杯都輪不到他來喝,他瞥了眼盛知煦,卻見青年看着李建,眼神有點冷。
童麗葉大概也察覺到不對,勉強笑笑,說:“易煊還小呢,你別灌他酒。”
“哪裏就灌了,這還沒喝呢,喲,倒是忘了,”李建舉起杯子看着易煊,“小兄弟成年了吧?”
易煊點點頭。
“那就能喝,我說嘛,長這麽大高個兒呢,來,這杯咱們幹了。”李建說完就把滿滿一杯白酒幹掉了。
他喝得如此爽快豪邁,易煊不好推辭,也只好一口幹了。
一杯喝完,李建又往盛知煦面前的酒杯裏倒酒,盛知煦不說話,看着他把酒杯倒滿,李建收回手正給自己杯子裏倒的時候,手機響了,李建往手機上看了一眼,趕緊放下酒瓶拿起手機:“不好意思,老總的電話,我出去接一下。”
他起身出去,童麗葉也站起來:“我去下洗手間。”
包廂裏只剩下易煊和盛知煦,易煊垂着眼簾,盯着面前的空酒杯,想讓自己不去注意身邊青年的存在,而且也不知道是空着肚子還是喝得急,他覺得頭有點暈乎,心想這白酒的度數應該不低,一口下去從喉嚨到胃都有點燒,也不知道盛知煦能不能喝。
正想着,肩胛骨上像是被戳了兩下,易煊猛然回神,轉頭看着盛知煦,這才發現青年擡胳膊架在他的椅背上正朝他靠過來。
Advertisement
易煊呆住,不知道他要做什麽,莫名感到心慌。
盛知煦靠近他,低聲在他耳邊說:“不想喝就不喝,不用給誰面子。”
易煊看了他好一會兒,喉頭動了動,悶聲說:“我自己知道,你不用管。”
盛知煦沒想到自己好意一句提醒,被少年硬邦邦的一句話給頂回來,他看着少年,微眯了眯眼睛,收回胳膊坐了回去。
沒多久李建和童麗葉一起回來了,兩人神情看上去都有點不太高興。李建坐下來就端起酒杯,對盛知煦說:“這杯該敬盛老師了,盛老師是人才啊,今天能認識盛老師是我的榮幸。”
說着他瞄一眼童麗葉,似笑非笑地說:“她擔心我沒分寸,把盛老師灌醉了,我說她是多慮了,盛老師一看就是好酒量的人,我倆喝,還不知道誰先趴下呢,哈哈。”
童麗葉臉上表情更加尴尬,顯然剛才兩人在外面有過交流,結果也顯然地不成功。
李建把酒杯往盛知煦又伸了伸:“盛老師?”
盛知煦手擱在桌上,沒去碰酒杯:“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怎麽?要開車?”李建笑笑,“沒事沒事,鎮上也有代駕,實在不行把車扔這兒,明早來取。”
盛知煦淡然一笑:“酒精過敏,喝了會死。”
易煊驚訝地看他,不知他這話的真假,但他這理由實在是太直接太硬核,李建的臉色一下子很不好看,舉着酒杯僵在那裏,挺能說的嘴也啞了。
童麗葉微皺着眉,扯扯李建的袖子,說:“不能喝就不喝了,吃菜吃菜。”
有了這麽一出,李建也沒再強求,酒不喝了,但他的話倒是一點沒少,飯桌上就聽他一個人高談闊論。
也沒講什麽不得了的事,就講他在那家文化公司怎麽受老總器重,工作多壓力大,他們公司又怎麽牛逼,做過多少大型活動,推過多少成名的網紅,等等等等,讓人錯覺那不是一家普通的文化公司,而是世界500強之一,還是前十的那種。
易煊不太想聽,悶頭吃飯,直到聽到李建說:“盛老師這樣的人才在柳山這裏真是屈才了,照我看,我們公司才更适合盛老師。”
盛知煦沒說什麽,童麗葉不太高興,她嗔怪地瞪李建一眼,說:“你怎麽當着我面挖牆腳啊。”
李建笑笑:“我這不是為盛老師好嗎?再說這也要看盛老師的意願嘛,怎麽樣,盛老師,有興趣的話可以來我們公司坐坐,跟我們老總聊一聊,以盛老師的條件,讓我們公司給你好好的包裝包裝……”
“他沒興趣。”易煊突然出聲打斷他。
李建未說完的話全都噎了回去,他看向冷着一張臉的易煊,不太确信似地問:“你說什麽?”
易煊看看他,重複道:“他沒興趣。”
身為被“挖”的對象,盛知煦原本一直似笑非笑的當個聽衆,随李建怎麽說,他只當耳邊風,吹吹就散了,結果卻是易煊語氣生硬地打了這麽個岔,他轉眼看着少年,不由得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李建還有點沒醒過神,愣愣地問:“你怎麽知道?”
易煊卻不出聲了,放下筷子喝了口水,也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懶得解釋。
包廂裏的氣氛眼看要比空調裏吹出來的冷風還冷,童麗葉雖然也尴尬,但還是擠出笑臉打圓場:“來來,都多吃點菜,易煊,還想吃什麽,我再去點,盛老師有什麽喜歡吃的?”
盛知煦說:“不了,我吃飽了。”
說着他站起來,順便拉了一把易煊,對童麗葉點點頭:“你們慢慢吃,我們先回了。”
易煊糊裏糊塗地被盛知煦拉出了飯館,走了一段路,他才醒過神。
“我剛剛……是不是得罪人了?”他說。
這會兒盛知煦已經松開他,摸了煙出來點了一根,斜睨他一眼:“怕了?”
易煊搖搖頭,想了想說:“會不會給葉姐找麻煩了?”
盛知煦吐了口煙,冷哼一聲:“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事。”
他又看看易煊,似乎覺得有點好笑:“你現在來擔心,剛才怎麽嘴這麽快?”
易煊低着頭不吭聲。
其實李建說的那些話,一開始他都沒聽太明白,後來才慢慢覺出一點味兒來。李建一來就針對盛知煦,話裏話外都是對盛知煦莫名的敵意,末了還要顯擺一下“總經理助理”的優越感,不用往深裏想,也能猜出來這态度是因為童麗葉的關系。
女朋友堅持要回小鎮創業,身邊居然還出現這麽一位形象才幹樣樣出色的人物,恐怕确實讓人着慌。
雖然這一整天易煊對着盛知煦都是一張冷臉,可聽着別人對盛知煦甩這些酸話,他還是無法忍受。
盛知煦做錯什麽了?好心幫忙反倒惹一身髒水嗎?要吃醋自己回家吃去,拿外人出什麽氣?最好笑是那優越感秀得毫無水平,倒顯出心虛來。
易煊猶自憤憤不平地想,那李建哪兒比得上盛知煦呢?樣貌,才華,人品……真是哪兒哪兒都比不上。
他低頭想得出神,肩膀上突然壓下一份重量,易煊擡起頭,卻是盛知煦擡着一條胳膊架在他肩上,人離得很近,一雙好看的眼睛裏滿是看穿他心思的笑意。
“跟你做朋友真是不虧,護短,夠義氣。”盛知煦說。
易煊幫他出聲他其實有點意外,一天了,小孩都對他不冷不熱好像倒退到剛認識那會兒的狀态,誰能想到會在這時候來這麽一句。他有點意外,也挺高興。
易煊愣了會兒,把盛知煦的胳膊抓下來,握了握,輕輕丢開。
“嗯?”盛知煦挑挑眉,“又碰不得了?”
易煊盡量自然地扯了扯T恤的袖子:“熱。”
盛知煦笑笑,沒說什麽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會兒,他說:“姓李的應該是誤會了,以為童麗葉一開始找好的吉他老師就是我,大概以為我們認識很久了,誰知道我只是個趕巧了救急的。”
“這些事情他們不溝通的嗎?”易煊說。
盛知煦聳聳肩:“那誰知道呢,看那意思童麗葉跟他解釋了,他不信呗。”
“不管是不是誤會,都不該說那些話,”易煊還是生氣,“還總經理助理,說話這麽沒水平。”
盛知煦笑笑:“以後你就知道了,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成年人的話術啊,好大一門學問。”
易煊看看他:“你也會嗎?”
盛知煦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轉頭對他一笑:“放心,不會用到你身上。”
說完他繼續往前走,易煊卻愣在原地,一顆心怦怦直跳。
他看着青年的背影,掐了掐指尖,追上去:“你明天上不上課?”
“不上,怎麽?想聽?”
“我……”易煊咬咬唇,問道,“你想不想去爬山?”
“什麽山?”盛知煦愣了愣,恍然,“哦,就那座柳山?”
“嗯。”
盛知煦點點頭,邊走邊伸長胳膊抻了抻腰:“行啊,反正也沒事。”
“那我明天早上做點涼面,可以帶到山上吃,”易煊有點懊惱,“早知道可以做點鹵味,什麽都沒準備。”
盛知煦一笑:“不用這麽麻煩,我看涼面也不要做了,買點水和面包就行,主要是上去轉轉,又不為了吃。”
早上易煊又跟隔壁老王借了自行車,和盛知煦先騎車到柳山腳下,再順着山路徒步上山。
柳山不高,山勢也比較平緩,剛上山的時候還有些青石鋪的石階,再往上走就全是多年走出來的土石路。
兩個人都身高腿長的,沒多大功夫就接近山頂了。
盛知煦擡頭往四周看看,說:“這山上樹長得挺好,就是有點單調。”
易煊說:“這一邊是這樣的,只有樹,等會兒繞到那邊就有水了。”
果然,再往上走一段,順着前人踩出來的一條小路,向東繞行百來米,就來到一條小溪溝旁。
小溪溝兩米多寬,溝裏水也不太深,看上去最深的地方也頂多能淹到小腿肚。
“最近雨水少,不然水可以滿到那兒。”易煊指給盛知煦看,盛知煦看到溝岸邊有一條水線,顏色偏深,長了不少深淺不一的綠色苔藓。
易煊又指了指溪溝對面的一片山林,說:“要過去嗎?那邊有些天然形成的石臺,可以在那兒休息休息,背的水和面包還沒吃呢。”
盛知煦有點想笑,他看看少年,說:“你是不是很久沒出去玩,爬個山也要搞搞野餐才覺得過瘾?”
易煊微微有些不自在:“沒有。”
盛知煦往他背上拍了拍:“你先去吧,我在這兒看會兒。”
溪溝上搭了一座木橋,很窄,只有成人兩個手掌的寬度。易煊先過了橋,盛知煦上了橋走到中間,蹲下去往水裏看。
水挺清的,陽光從樹葉間照下來,波光粼粼,還有點晃眼。
這水景算不上特別,盛知煦主要是想看看水裏有沒有魚,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這溪溝裏的水雖然不深,流速卻很快,他又蹲得比較靠邊,半只腳掌都懸在小竹橋外邊,只看了一會兒盛知煦就心道“不好”,剛往旁邊伸了下手,整個人就朝橋下栽去。
撲進水裏的時候盛知煦自嘲地想,這下可出大醜了。
“盛知煦!”
耳邊傳來易煊急切的喊聲,接着就聽到“嗵”落水的聲音,連着又是一串“嗒嗒”的踏水聲急急地朝這邊來。
盛知煦只覺得無比尴尬,努力掙紮着想站起來,奈何這溪水雖然不深,小竹橋離水面的落差卻也有一米多高,他落水的時候頭下腳上,只來得及屏住呼吸沒嗆水,腦子卻還是有點發蒙。水下的石頭也滑溜,他抓了半天也沒能抓到一個着力點,只能閉着眼睛瞎撲騰。
正絕望呢,盛知煦感到腰上一輕,緊接着腋下穿過一雙胳膊将他撈出了水面,還未站穩,就感覺被人抱了一下又馬上放開了。
盛知煦擡手抹了把臉,勉強睜開眼睛,易煊已經轉到他身前,抓着他的胳膊,緊張地上下打量他:“你沒事吧?摔哪兒了?怎麽會掉水裏了?我就走開一會兒……”
少年的嘴唇微微顫抖,神色間說不出的驚惶後怕自責。
盛知煦覺得自己長這麽大,真是從來沒這麽丢臉過,多大的人了,居然會因為看水被水流迷暈了眼給帶得栽進水裏。更覺得過意不去,看把小孩都吓着了。
“沒事,我……”他語氣輕松,還想開句玩笑化解尴尬。
話未說完,少年一擡胳膊将他緊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