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盛知煦沒在樓下停留多久,抽完煙小坐了一會兒,他就起身上樓去。
“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當搬運工。”盛知煦說。
“好。”易煊說。
盛知煦上了兩級樓梯又退了下來,對易煊笑笑:“差點忘了跟你說個事。”
“什麽?”
盛知煦說:“你那個,電腦桌上不是有個小人兒?那天被我不小心撞壞了。”
易煊愣了愣,想起來他說的是什麽“小人兒”,忙說:“沒關系。”
“不過已經被我粘好了,還補了點東西,你看看吧,要是不能接受,我再賠你一個。”
“我說沒關系了。”
盛知煦沒再堅持,笑了笑說:“晚安。”
易煊回了自己房間,他進來放過背包,根本沒留意過房間裏有什麽變化,更別說這個小人偶。他拿起小人偶看了看,小人偶的大腦袋一晃一晃的,脖子上多了一條不明顯的細縫,他猜想是盛知煦用膠粘合上的,除此好像也看不出還有什麽不同。
他把小人偶轉過去,微微一愣,嘴角止不住地漾開一抹微笑。
小人偶的後腦上大概是磕掉了一塊漆,能看出來略有不平,就在這處不平上,盛知煦用金黃色的漆塗了一顆星星,兩邊還用幾顆更小的星星串起來,看上去就像給小人偶戴上了一頂星星王冠,真是又好看又威風。
易煊把小人偶捧在手裏看了好久,珍重地放回原處,又不放心似地往裏推了推。
去縣裏的公交車比上次要空很多,易煊和盛知煦在後排找了個雙人座坐下,雖然一路也沒怎麽說話,可是易煊的心情一直挺舒暢的,心裏默默計劃着再帶盛知煦去上次那家煲仔飯的小店吃一次,上次給盛知煦吃了排骨的,這次可以讓他嘗嘗臘鴨腿的。
到了縣裏先去童麗葉的朋友那裏提了教材,教材說多不多,一共四捆,正好一人拎兩捆。可是書這類東西看着不顯,提在手裏才知道有多重,何況這一捆就到小腿那麽高,才提了一會兒,手心裏就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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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煊心中暗自慶幸,覺得自己也算有先見之明,昨天聽到童麗葉那樣說就提出要跟盛知煦一起來,不然要是讓他跟童麗葉來,就這重量,童麗葉一個女人頂多能提動一捆,肯定是要盛知煦多出力了。
提着沉重的兩捆書走在發白的日光下,盛知煦顯得有點恹恹的沒什麽精神,易煊還要去幫易德昌的電瓶車配零件,他看了看路,叫住盛知煦。
“停一下。”易煊說。
他們停下的地方旁邊正好是個公交站,有遮陽篷,還有長椅可以坐着休息。盛知煦把書放到椅子上,甩了甩手,看着他說:“怎麽了?”
易煊也把書放到椅子上,說:“你在這兒等我吧,我去買好零件就回來,省得你也跑一趟。”
“哦,”盛知煦低頭看着手心裏的勒痕,“你去吧。”
易煊往他手上看了一眼,盛知煦兩只手上的勒痕都挺深,紅裏透紫的,有點吓人,他沒多想,抓起盛知煦的手就揉了揉。
盛知煦“嘶”了一聲,猛地抽回手:“你整我呢?快去快去,別磨蹭。”
易煊這才覺出有點尴尬,忙低下頭跑了。
零件要去電瓶車的維修店裏買,易煊有一家比較熟的,離這兒大概有三條街的距離,易煊拿出百米跑的速度一路飛奔着去,買好了又一刻不停地飛奔回來。
遠遠地他看見盛知煦站在公交站牌旁邊抽煙,有一輛公交車正好靠站慢慢停下,盛知煦就轉頭看過去。易煊順着他的視線也往那邊看,看到那輛公交車的車頭上亮着這趟車的路線,終點站是“長途汽車站”。
易煊心頭突地一跳,急忙去看盛知煦,隔得遠,還有行人來往穿梭,他看不清盛知煦臉上是什麽神情,只能看到青年看了會兒公交車,又朝着公交車要前行的方向張望。
易煊加快腳步跑過去,公交車離站開走了,盛知煦還在望着車子遠去的方向。易煊更覺心慌,他想起十多天前,他帶着盛知煦來縣裏,也是在路邊,他指着路牌對盛知煦說“順着這條路往那邊走,就是長途公交站,你從那兒坐車,就能去市裏,到那麽就有高鐵,還有飛機”,那時候他巴不得盛知煦能知趣地早點離開,可現在盛知煦只是看着那個方向,他就已經慌張了起來。
“我回來了。”易煊跑到盛知煦身後,微微喘着氣,眼睛盯着盛知煦眨也不眨。
盛知煦回過身來:“買到了?”
“嗯。”
盛知煦微皺眉頭:“瞧這一頭汗,你不會是用跑的吧?”
“嗯。”
“又不趕時間,慢慢走都行啊,”盛知煦說着,走到旁邊的垃圾桶邊上,把煙頭在垃圾桶上摁滅了扔進去,回過身時愣了愣,“你老盯着我做什麽?”
易煊慌忙移開目光,但很快又看向盛知煦,咽了咽唾沫問道:“要去吃煲仔飯嗎?”
盛知煦低頭看看放在長椅上的四捆書,遺憾地搖搖頭:“不了吧,這書死沉,拎來拎去的麻煩,我剛看這兒就能轉車去回鎮上的公交站,就在這兒等車吧。”
不知怎麽的,易煊頓覺心裏一松:“好。”
坐車回到柳山鎮,從公交站去童麗葉的培訓中心要走不短的路,易煊叫了一輛摩的,是那種殘疾人摩托,後面一個小車廂能坐兩個人,兩邊都能上下車。
易煊先把四捆書拎上去靠一邊放着,再讓盛知煦上車,他後上坐在盛知煦身邊。等到了地方,盛知煦摸出錢包付車費的時候,易煊就打開自己這一側的車門先下了車。
他繞到盛知煦那一邊,手伸進車門上的小窗拉開裏面的插銷打開車門,拎起兩捆書轉身就往培訓中心走。
盛知煦剛付完車錢,看到他拎書,說了聲“等等”,想下車幫手,可這會兒他發現,要想從自己這一側下車有點困難,剩的兩捆書正好擋在車門口,就算他腿長,要邁下去也挺費勁,他只能轉身從易煊下車的那邊下去。
等盛知煦下了車繞過來,易煊已經走回來拎起了剩下的兩捆書。
“你做什麽?放着我來。”盛知煦有點急,這書一捆就得有二三十斤,都讓小孩一個人拎了像什麽話。
“沒關系。”易煊沒停,拎着兩捆書就走。
盛知煦看着少年的背影,跟上去,嘴唇微張,正想說什麽,培訓中心的門開了,童麗葉走出來,連聲說着“辛苦了、辛苦了”,她一邊說着一邊拿出包紙巾,抽了一張擡起手似乎就想給盛知煦擦額上的汗,易煊彎腰把書放到地上,轉身看了一眼,沒說話。
盛知煦手一擡,不明顯地擋了一下,順勢接過童麗葉手上那張紙巾,淡然地說:“謝謝。”
紙巾拿在手裏,他卻沒給自己擦,上前兩步走到易煊身前,拿着紙巾往少年的額頭上按了按。
易煊愣住了,童麗葉也轉過身來,忙說:“易煊也辛苦了,我這兒還有紙巾,再拿張去吧。”
她說着把手裏那包紙巾都遞了過來,盛知煦沒接,他只是微低着頭,神情專注地輕輕給易煊擦着額頭上的汗。
易煊心跳得很快,也有點難為情,朝童麗葉說:“謝謝葉姐。”
他說完看向盛知煦,眼神裏有點求助的意思,盛知煦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微微一抿,對他淡淡一笑,手下依然不緊不慢地幫他擦着汗,易煊只覺得像他這樣擦一點效率都沒有,剛擦掉的汗,又出來了。
童麗葉好像并沒有覺出什麽,笑着說:“等會兒請你們吃飯,這趟真是辛苦了。”
易煊和盛知煦同時轉頭說:“不用了。”
說完兩人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都笑起來。
童麗葉奇怪:“怎麽?有事啊?”
易煊笑了會兒說:“嗯,有事。”
其實也沒什麽事,只是想回家待着而已。
一進院子,盛知煦就擡手攬住易煊的肩膀,易煊身子一僵,停下來:“做什麽?”
盛知煦的神情看上去有點無奈:“小孩啊,我知道你喜歡扛事,可是也不用什麽事都扛。”
“什麽意思?”易煊茫然地問。
“你看看我。”盛知煦說。
易煊看着他:“看了。”
“看出什麽了?”
“……挺好看的。”
“嘿,你這孩子,”盛知煦屈起右臂,鼓起胳膊上的肌肉:“看到沒?哥這肱二頭肌也不是白長的。”
“啊。”易煊愣愣的。
盛知煦松了胳膊往他腦門上點了點:“所以不用怕我吃不了苦,一點體力活而已,我還是應付得來的。”
易煊這才明白他什麽意思,想着自己那點小心思也被看穿了,低了頭有點尴尬。
盛知煦甩甩胳膊:“也是有點累,我上去休息,吃晚飯再叫我吧。”
“好。”
晚上吃過飯,易煊把電瓶車零件換上,試了試沒問題了,跟盛知煦說了一聲,騎着電瓶車給易德昌送回去。
天氣熱,易德昌沒急着關他的煙酒店,多開一會兒能賣不少冷飲。他站在店門口搖着扇子,時不時跟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娘聊上一句,或是跟街上路過的熟人打個招呼,遠遠看到易煊騎着車來了趕緊迎上去,一邊給易煊扇扇子一邊問:“這就修好了?”
“嗯。”易煊停車跳了下來。
“換零件了嗎?”易德昌打量着車子說。
“換了。”
易德昌說:“花了多少錢,我給你。”
他說着就把扇子往後脖領上一插,從衣兜裏掏出一把零錢來。
易煊說:“不用給。”
易德昌聽了不依:“那怎麽行,我做叔叔的還能占你的便宜?”
他也不管多少了,拿了張50的鈔票就往易煊手裏塞。
“不用這麽多,”易煊不肯接,往外推了推,見易德昌執意要給,就指着門口的小冰櫃,“要不你別給我錢了,給我裝點冰棍我帶走。”
“喲,嘴饞了?”易德昌聽了也笑起來,“行,叔這就給你裝。”
易德昌進去扯袋子,易煊站在冰櫃邊上吩咐:“就要鎮上出的那種白糖冰棍。”
“知道了,知道了。”
易德昌把冰櫃裏剩的白糖冰棍都裝了起來,大概得有十來支,他把袋子遞給易煊,說:“快回去吧,天熱化得快,拿回去放冰箱裏,想吃了就再過來拿。”
“謝謝叔。”
易煊拎着一袋冰棍撒腿往回跑,沒跑多遠就聽到路邊有人叫他,站下來一看,是派出所的老胡。
“胡老師。”易煊忙招呼。
老胡大概也是吃過晚飯出來散步,手裏還搖着一把蒲扇,他走到易煊跟前,說:“問你個事。”
“什麽?”易煊有點意外,心裏暗想,不會又和盛知煦有什麽關系?
結果老胡卻是問他房子的事,他說:“我有個親戚想來這邊做點小生意,想租套房子住,你那房子不是已經往外租了嗎?還有剩的沒有?還租不租?”
易煊幹脆地說:“不租。”
“哎?”老胡被他的幹脆噎得愣住。
易煊卻轉身就跑,遠遠丢下一句“我的冰棍要化了!”
急急跑回家,盛知煦不在院子裏,樓上房間的燈亮着。
易煊先去了廚房,拿了一支冰棍出來,剩的全都放進冰箱裏,他拿着那支冰棍上了樓。
盛知煦大概剛洗過澡,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正扯着衣領對着風扇猛吹。
易煊站在門口敲了敲門,盛知煦轉頭看過來,易煊笑嘻嘻地沖他搖了搖手裏的冰棍,邀功似的。
盛知煦眉頭一揚,笑着說:“給我帶的?”
“嗯。”易煊也笑着應了一聲。
“謝啦。”
盛知煦走過來接過冰棍,撕開包裝紙,天氣确實熱,易煊這一路跑得這麽快,冰棍還是略微有點融化,盛知煦沒急着咬,而是微微張開嘴,像小孩似地在冰棍頭上嘬了口糖水,又意猶未盡地抿了抿唇,說:“涼快,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這吃法勾起了盛知煦的童年記憶,還是不想吃太快了能多涼快一會兒,他嘬一口,舔舔嘴唇,再嘬一口,吃得很是愉悅。
易煊開始還笑着,想笑他像個小孩兒一樣,漸漸他就不笑了。
他看着盛知煦微微有些出神,青年的嘴唇也許是受涼的關系,比平時更顯紅潤,還泛着水光,易煊只覺得心口一窒,目光落在那形狀好看的嘴唇上竟沒辦法挪開。
而盛知煦卻毫無察覺似的,一邊嘬着冰棍,一邊撩了撩肩上的濕發。
“我下去了。”易煊突然說,也不等盛知煦反應,他轉身跑下樓,腳步甚至有些慌張。
他一口氣跑回自己房間關上門撲到床上,馬上又翻過身來望着天花板,眼神驚慌,胸口急劇地起伏。
他腦中仿佛是煮開了一鍋粥,沸沸騰騰,也迷迷糊糊。
少年慌亂地想,自己是不是出問題了,剛才,他竟然想……想……
少年不敢想下去,手緊緊地抓皺了胸口的一片衣料。
天氣真的太熱了,太陽都落山了樹上的知了還在沒完沒了地叫。
“知了——知了——”
叫個不停。
它們實在太吵了,叫得人心都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