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我也不知道。”易煊突然對自己有點着惱。
他對音樂沒有太多興趣,平時也就跟着聽個流行歌,何況這會兒腦子裏有點亂,人還是懵的,哪裏能想到點什麽曲子呢。
還是鋼琴這麽高雅的藝術。
“這樣啊……”盛知煦低頭想了想,右手随意地敲響幾個琴鍵,随後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彈起了一首曲子。
這裏的窗戶開得很高,陽光從上方斜照下來,青年的臉沐在陽光裏,眼眸低垂,濃密長翹的眼睫毛像被鍍了層金粉,他嘴角噙着抹若有似無的笑,鬓邊散碎的頭發随着彈奏的動作輕顫。
他修長的手指在黑白鍵上優美的舞蹈,那好看的手似乎本就為了彈奏而生。
易煊只恨自己只生了一雙眼。
他一會兒看着青年的手,一會兒又想看他的眼,他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以告訴自己這美好的一幕并不是夢。
一曲終了,盛知煦垂下手放在大腿上,擡頭看着易煊,不說話,只微微笑着,像在等他的反應,或是等一個表揚。
易煊下意識地舉起手拍了拍,只見青年嘴角的笑紋更深,他漸漸回了神,回想剛才耳中聽到的旋律,不覺皺起眉頭:“你彈的……小蘋果?”
“哈哈,”盛知煦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好聽嗎?”
易煊一口氣提到胸口,又生生憋了回去。
“……好聽。”他說。
這段《小蘋果》的曲子被盛知煦放緩了節奏,有的地方還作了變調的處理,要不是有幾段音節聽着實在耳熟,易煊還真不一定能聽得出來。
“你以前彈過?”易煊問。
盛知煦搖搖頭:“沒有,今天第一次這麽彈,就當是心血來潮吧,随便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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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煊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心血來潮,随便玩玩,說得多輕松啊,随便玩玩就能把曲子改編得這麽行雲流水天衣無縫的,那要正經點玩得是什麽樣?
易煊再看了看盛知煦,莫名就覺得有點心虛。
“你還會什麽?”易煊覺得自己大概是在找虐,但又不死心,硬着頭皮也要問個明白。
盛知煦把琴蓋一合,拍拍手站起來:“沒了,在你面前我已經技窮,再沒什麽可以拿出來獻寶了。”
易煊嚅了嚅唇,他疑心青年這麽說只是在自謙,正想說什麽,童麗葉進來了,喊着:“盛老師,能不能麻煩你個事?”
盛知煦擡頭看去:“什麽事?”
事倒不是什麽大事,童麗葉請人幫忙訂了一批教材,發貨發到了她縣裏的朋友那裏,她想請盛知煦跟她一起去縣裏提回來。
童麗葉略帶歉意地說:“本來這事應該我們自己想辦法的,不過我們現在确實人手不夠,又都是些小姑娘……”
言下之意,搬教材這種體力活,只能指望盛知煦這樣的壯勞力了。
盛知煦點點頭說:“行。”
童麗葉高興地說:“太好了,謝謝你。”
這時易煊在旁邊說:“我跟你去,葉姐你就不用去了,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我們男人來做吧。”
童麗葉一愣,掩嘴笑起來,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行啊,真是長大了,是個男人了。”
盛知煦看了少年一眼,要笑不笑的,易煊別開頭假裝沒看見他那看好戲的表情。
童麗葉說:“那我跟我朋友說一下,地址我發你手機上吧,你們明天抽時間去就行,辛苦了啊。”
從“新葉雅藝”出來,盛知煦看着易煊笑着說:“小孩挺熱心嘛,體力活也搶着幹。”
易煊不理他,顧自往前走,盛知煦緊跟了兩步,喊他:“哎,今天是不是要給我做好吃的?”
易煊轉身停下,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工作?”
盛知煦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不算工作吧,就是幫個忙。”
原來就在前些天,盛知煦晨跑完順着這條街往回走的時候,正好看到培訓中心開張,門口安排了幾組學員進行樂器表演,圍了不少看熱鬧的街坊。
說是學員,還都是些七八歲的小孩子,分成了二胡、笛子、吉他三個組,二胡和笛子組還好,原本約好的吉他組的領隊老師卻放了鴿子,幾個小孩挎着吉他在那兒慌了神,眼看好好一個開張表演就要砸鍋了。
童麗葉急得顧不上避嫌,就隔着不遠在那兒打電話找人,盛知煦在旁邊正好聽了一耳朵,就上去說他來試試。
童麗葉也不知道這個好看得不像話的男人是什麽來頭,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就讓盛知煦試一試。
盛知煦過去抓着吉他組看起來年齡最大的一個小男孩,問了他原先排好的曲目,讓他們按排練過的那樣坐好,自己在領隊老師的位置上坐下,示意他們開始。
有了大人在場,雖然是個陌生人,那些表演的孩子也定下了心神,彈起了一首《小幸運》,而盛知煦就在旁邊配個和弦,幫他們穩住了節奏,把這段表演順利地完成了。
“你……也很熱心嘛。”聽完盛知煦的講述易煊忍不住說。
盛知煦愣了愣,笑道:“嘿,在這兒等着我呢?”
易煊也想笑,但忍住了,他說:“然後呢?”
“然後啊,她就請我代課呗,那個領隊原本是要來做教學老師的,誰知道這麽不靠譜。”
易煊不覺驚訝:“你就答應了?”
盛知煦點點頭:“對啊,一周就教兩個下午,我想想反正也沒別的事,就當玩玩喽。”
易煊實在無話可說了。他只能承認,這真的是個神奇的人,離家出走來到這個陌生的小鎮,遭遇小偷搞到身無分文,一直跟沒事人一樣潇潇灑灑的不說,現在還意外地接了份工作。
真是神奇先生。
盛知煦卻不管他心裏在想什麽,執着地問:“快說,今天要給我做什麽好吃的?”
易煊轉身繼續往前走:“買完菜才知道。”
“還跟我保密?”
“只會吃的人不要提那麽多問題。”
“小孩,我發現你今天很嚣張啊,……哎,走那麽快做什麽,慢點……”
盛知煦沒猜錯,今天易煊還真結結實實地做了幾個大菜。蓮藕炖排骨,土豆燒仔雞,水煮魚,還做了一道紅焖大蝦,那蝦賣得很貴,易煊也沒還價。再加上幾個涼菜和炒時蔬,小桌子上都快擺不下了。
盛知煦看着有點發愁:“做太多了吧,我們倆吃不完啊。”
“三個人。”易煊說。
他給易德昌打了電話,回來後他還沒去易德昌那兒,反正易德昌也是一個人吃,今天菜也有多,不如叫過來一起。
快開飯的時候,易德昌來了,還推着他那輛拉貨的電瓶車,進院子看到滿滿一桌的菜他就愣了,看着坐在桌子邊無所事事只等開飯的盛知煦,他的神色變了幾變,似乎想說什麽又生生忍住,只朝盛知煦點了點頭,就去了廚房。
易煊正拿好了碗筷往外走,被易德昌攔在門裏。
易德昌低聲埋怨:“你不打算過了?弄那麽多菜,又是雞又是魚的,還有蝦,你這是過年啊?”
易煊看着他,平靜地說:“吃好一點有什麽不對?”
易德昌皺皺眉,想說什麽,又扭頭往盛知煦那邊看了看:“你想吃好的也不用非急着現在吧?等……那什麽,你吃個夠,我也不管你。”
易煊還是平靜地說:“在自己家當然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易德昌瞪了瞪眼珠子:“你這孩子,故意的是不是?”
易煊朝旁邊讓了讓,說:“你先洗手吧。”
易德昌嘴角耷拉着,哼了一聲走進去洗手,易煊往外走了一步,又站住了,轉頭對易德昌說:“小叔,我還是跟你說一下,我沒把他當房客,他是我朋友。”
說完他轉身出了廚房,易德昌擡起頭來顯得很驚訝,他張張嘴,又郁悶地閉上了。
易煊走到桌邊放下碗筷,先盛了一碗湯放到易德昌的位子上,又給盛知煦舀了小半碗湯,易德昌正好洗完手出來,看到了卻沒說話,走過來在自己位子上坐下,顯然還在生氣。
盛知煦端起碗來,自顧自安安靜靜地吃飯。
一開始三個人誰都沒說話,都悶頭吃自己的,易煊的廚藝一向有水準,幾個菜消滅得挺快的,尤其是那盤紅焖大蝦,沒多久就少了一多半,數易德昌吃得最多,面前已經堆了一堆蝦殼。
易煊問:“小叔,蝦好吃嗎?”
易德昌又吐掉一個蝦殼,含糊地說:“嗯,不錯。”
易煊說:“那你多吃點。”
說着他順手夾了一個蝦放到盛知煦碗裏,對他說:“這個殼不用手剝,你也多吃點。”
盛知煦擡眼看了看易德昌,易德昌正好也看過來,眼神一對上,易德昌先移開了眼,不服氣似地狠扒了一大口飯。
盛知煦一笑,夾了一個雞腿投桃報李地放到易煊碗裏,嘴裏還說:“犒勞犒勞我們小廚師,辛苦了。”
易煊也不客氣,咬了一口雞腿,說:“謝謝。”
易德昌看看易煊又看看盛知煦,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看上去更不高興了。
過了一會兒,易德昌悶聲悶氣地說:“我那車有點問題了,你吃完飯幫我看看。”
“好。”易煊說。
吃完飯易煊收拾桌子,照平時的規矩,碗要留給盛知煦洗,盛知煦也主動站起來幫着收拾,結果今天易煊看樣子打定了主意不讓他插手,把他的手一攔,對他說:“你坐着休息吧,我來洗。”
盛知煦微微一笑,也不争,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易德昌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暗中瞪了易煊一眼,易煊只當沒看見。
把碗筷收拾進廚房,易煊沒急着洗,先去檢查了電瓶車。
易德昌走過去在邊上說:“經常莫名其妙斷電,以為是電池不行,可這電池我新換的,按理說不應該啊。”
易煊說:“不一定是電池的問題。”
他啓動電瓶車,試了一會兒,檢查了幾個地方,站起身說:“是調速轉把壞了,要換個零件,正好明天我要去縣裏,到那邊買吧。”
易德昌皺着眉說:“那就先扔你這兒吧。你明天去縣裏做什麽?”
“有點事。”易煊說。
易德昌轉頭看了看坐在涼椅上祖宗似的盛知煦,眉頭皺得更緊:“他要去嗎?我要不要管他飯?”
易煊說:“不用,他跟我一起。”
易德昌愣了愣,心煩地擺擺手:“行吧,我先回了。”
易煊回廚房洗碗,盛知煦走過來倚門站着,摸出包煙來點上一根。
“有點錢又買煙了?”易煊瞥了他一眼說。
盛知煦笑笑:“是啊,謝謝小朋友的贊助。”
易煊有點無語,低頭繼續洗碗。
盛知煦看他手上沾了一手泡沫,悠悠吐了口煙,說:“你也挺厲害嘛。”
易煊擡頭看看他,目光裏透裏疑惑。
盛知煦轉頭朝院子裏擡了擡下巴:“會修音箱,會修電瓶車,你還會修什麽?”
“普通家用電器都會一點,”易煊說,想想又補充,“不算厲害。”
這些技術幾乎全是他沒事的時候自己琢磨的,那時候他爸媽鬧離婚,他不想聽他們吵,又怕跑出去了他們會吵得更厲害,就窩在自己的房間裏擺弄這些玩意。
“你不去上學,有打算以後開個維修店?”盛知煦眯了眯眼睛,聽上去好像漫不經心的。
易煊愣了愣,搖搖頭:“沒有。”
盛知煦就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易煊放掉水槽裏的髒水,想了想,問道:“你呢,為什麽會那麽多東西?”
“嗯?”盛知煦似乎有點走神,“哦,從小學的呗。”
“為什麽要學?”
盛知煦彈了彈煙灰,嘴角勾了抹自嘲的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爸媽讓學我就學了,大概是怕我長大了沒本事養活自己,多少學個一技之長,真過不下去還能上街賣個藝。”
他看着易煊,唇邊的笑紋越發深了:“小時候不知道挨了多少罵多少板子,手心經常被打腫,所以啊,別覺得盛哥多牛逼,那是你們沒看到背後的血和淚。”
他語氣戲谑,說起年少慘事也像在開玩笑,根本不像在說他自己。
易煊看着他:“可是,你都學得很好。”
盛知煦擡手拂了拂面前的青煙:“很好嗎?也就糊弄糊弄外行吧,不過也無所謂的,也沒真指望靠這些吃飯。”
他依然說得随意,說着自己的一身才華就像在說吃飯喝水這樣的平常事,易煊想起他曾讓他們這幫少年不要學他玩離家出走,自言他有這麽玩的底氣,現在想來,這不是一句虛言。像他這樣的人,随便走去哪裏都不會擔心吃不上飯,即使身無分文。
易煊看着青年叼着煙的側臉,心虛的感覺又輕輕在心底翻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