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也不知道是哪邊的網絡有問題,視頻通話沒多久就中斷了,易煊最後只聽到路偉笑着喊了一句“煊哥都聽傻了!”
易煊并不知道自己在視頻裏是個什麽表情,他根本也沒去注意,他心裏有太多的問號,視頻的時間太短,路偉的鏡頭又始終只放在盛知煦身上,他根本無法看出盛知煦是在什麽地方,是哪裏來的吉他,而他們幾個人又是怎麽湊在了一起。
也許是覺得已經把易煊給震住了,連微信群裏也安靜下來,路偉和黃正寧都不說話了,易煊打了一行字,“你們在哪兒”,還沒發出去,他又删掉了。
易煊站在陽臺上發了好一會兒呆,曬了大半天的陽臺上格外的熱,活像個蒸籠,易煊覺得自己心裏更熱,有什麽東西在裏面左沖右突卻找不到出口。
他來這兒已經一個多星期,算一下,離盛知煦的兩個月租期還剩40多天。
40多天就像是糖罐裏剩下的40多顆糖果,過一天便少一顆,而他還不能回去,只能眼睜睜看着糖沒了,卻沒嘗到甜。
真是想回去,特別特別想。
這個下午易煊都顯得心神不寧,惹得易小鋒都頻頻偷看他,最後實在忍不住,問:“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易煊說。
易小鋒咬着筆頭轉轉眼珠,說:“路偉他們那會兒叫你有什麽事啊?我覺得你跟他們聊過之後就有點……嗯,奇怪。”
他們正坐在易小鋒房間的書桌前,易煊沒說話,把批改好的卷子推回給易小鋒,易小鋒看着他問:“你是不是着急回去啊?”
易煊拿筆點了點卷子上一道選擇題說:“這題你粗心了,完全不該錯的。”
易小鋒這會兒心思根本沒在卷子上,聽了這話幹脆把卷子扒到一邊去,說:“哥,你跟我說說呗,到底什麽事?”
易煊看看他,轉頭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他不知道要怎麽說,說我家裏有個很重要的人,他快要走了,我想回去……回去又怎麽樣呢?時間到了,他一樣是要走的。
易煊放下杯子,突然難過起來。
易小鋒看他臉色不對,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也不敢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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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到了晚飯的時候突然出現了轉機。
劉英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對易小鋒說:“你表哥回來了,你外婆叫你過去玩。”
易煊猛地擡起頭看着劉英,劉英笑笑:“小煊要不要一起去?小鋒他表哥在廣州那邊工作,你要不要去跟他聊聊,看能不能也去那邊找個工作。”
易煊急忙搖頭:“不,不用了。”
易小鋒也在旁邊幫腔:“哥就不去了吧,外婆那邊又住不下,我都要跟表哥擠一張床了。再說哥回去家裏還有事呢。”
劉英愣了愣,看着易煊:“家裏有事啊,要緊嗎?”
易煊含糊地應了一聲。
劉英有點過意不去,埋怨他道:“有事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呢,行了,明天你就回吧,我也送小鋒去他外婆家,趁早上涼快早點走。”
吃完飯易煊就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帶的東西本來也不多,一個背包放了幾件換洗衣服而已,很快就收好了,他把背包放在椅子上,就像方便明早随時拎了包就走。
易小鋒在旁邊看着,撇了撇嘴,語氣酸酸地說:“就知道你急着走,不想在這兒待了。”
易煊有點不好意思,說:“對不起了,下次哥再來陪你。”
易小鋒擺擺手,一臉看透的表情:“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們陪。”
易煊上去揉了揉他的頭,易小鋒扭着脖子躲:“別摸了,摸多了不長個兒了。”
“誰說的,哥這是給你開光,好讓你長得跟哥一樣高。”
“開光什麽鬼啊!”易小鋒笑着叫起來,跳着腳去撓易煊癢,兩人笑着打打鬧鬧地玩了好半天。
第二天一早,易煊和劉英母子倆告了別分頭走了,從這邊縣裏坐班車回去柳山鎮要将近兩個小時,易煊頭一次覺得這段車程如此漫長,好像不會有盡頭。
太陽漸漸爬高,班車搖啊搖,終于停進了柳山鎮的公交站,易煊早就站到車門邊等着,車門一開他就跳下車,把背包甩到肩上,邁開步子就往家裏跑。
意外的是家裏的院門居然鎖着,易煊打開門進去,把背包往院子裏的小桌上一扔,摸出手機來剛準備打電話,想起什麽似的朝樓上看了看,“噔噔噔”跑上樓去。盛知煦的房間門關着,易煊推了一下門就開了,他朝裏看了看,盛知煦那只行李箱還在床尾立着。
易煊又跑下樓,雖然知道盛知煦可能只是出門去了,他還是無端地有些心慌,他拿起手機撥通盛知煦的號碼,電話響了好一陣才接通,沒等那邊出聲,易煊就急切地問:“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盛知煦明顯愣了愣:“怎麽了?”
“你在哪兒?”易煊重複問道。
他剛一路跑回來,樓上樓下跑了一圈,又擔着心,聲音聽上去除了有些氣喘,還顯得分外的焦急。
盛知煦不禁問:“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易煊重重吸了幾口氣,咬咬牙:“你到底在哪兒?”
這一聲他問得甚至有些氣惱,兇巴巴的,像被惹急的小狗。
盛知煦又一愣,突然笑道:“你回來了?”
易煊不說話,他在盡量控制自己的呼吸,緊抿的唇顯得有些發白。
盛知煦說:“你等等。”
電話裏他似乎在跟誰說了些什麽,然後就跟易煊報了個地址,說:“你過來吧,我等你。”
盛知煦報的地址易煊很熟,就在鎮子東南角,算鎮上比較繁華的一段商業街。易煊一路跑着去,烈日之下他一身衣服都被汗濕透了。
他很快找到了盛知煦說的那個地方,是個新裝修開張的店面,擡頭一看,頂上一塊大招牌——“新葉雅藝培訓中心”。
易煊挺驚訝,柳山鎮還沒人開這樣的培訓機構,看名字他也看不出這是培訓什麽的,他稍微穩了穩呼吸,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的店堂并沒有很大,門口擺了張小桌做前臺,見他進去,坐在小桌後面一個20出頭的姑娘就站了起來,微笑着說:“你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嗎?”
易煊朝裏面看了看,前臺旁邊就是一塊高大的隔斷牆,上面貼着“新葉雅藝”的LOGO,就這麽往裏看什麽都看不到。
“我來找人。”易煊說。
前臺的姑娘大概也沒受過多少專業的培訓,聽他說要找人,也不問要找誰,扭頭就對裏面喊:“葉姐,有人找。”
裏面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進來吧。”
前臺姑娘對易煊點點頭,往那段隔斷牆旁邊指了指:“進去吧。”
易煊根本不知道這個“葉姐”是什麽人,不過既然是盛知煦讓他來的,他也不管那麽多,轉過那道隔斷牆走進店堂後面。
進去了才發現後面別有天地。大概有百來平米,中間是一片空地,邊上一圈放了不少椅子,牆上挂着些吉他、薩克斯、笛子、二胡之類的樂器,還挂了不少名人肖像一類的油畫,乍一看很有點音樂學校的氛圍。
而易煊要找的人,正站在一臺架子鼓邊上低頭和一個年輕的女子說着什麽,這會兒兩人都擡頭朝易煊看過來。
易煊愣愣地看着盛知煦,盛知煦沖他微微一笑。易煊的呼吸還有些急促,他剛才幾乎一直在跑,心裏明明很急,現在看到人了,反而不知道說什麽。
“是……易煊嗎?”
愣了一會兒,易煊才意識到是旁邊那位女子在對他說話,他轉眼看過去,她笑了笑,說:“是易煊吧,差點沒認出來,越來越帥氣了。”
易煊看着她沒出聲,神情有點茫然,女子掩嘴笑了半天:“認不出來了啊,也是,好多年沒見了,童麗葉,三伯公家,還記得嗎?”
“……哦,”易煊這才恍然,“葉姐好。”
不怪他茫然,童麗葉跟他們家是沾點邊的遠房親戚,一杆子打出去幾千裏那樣的遠房,同住柳山鎮上也沒太多的來往,幾年前聽說她去外地念了一所有名的師範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外地工作,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回來了。
易煊回過神來,問道:“這裏是你開的嗎?”
“是,你來找他的吧?”童麗葉指了指旁邊沒出聲的盛知煦,易煊點點頭,童麗葉笑笑:“那你們聊,我去忙點別的。”
童麗葉走了,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易煊和盛知煦兩人四目相對,易煊突然感覺不好意思,從耳朵到脖子好像都有點癢癢的。
盛知煦一直沒出聲,只是淺淺地笑着看他,這會兒擡起手沖他招了招。
易煊便乖乖地走了過去,盛知煦指指他的腦門兒,說:“跑過來的?擦擦吧,一頭的汗。”
“哦。”易煊更加不好意思,擡手胡亂抹了幾把汗,順手又抹在褲腿上。
盛知煦微微笑着,少年一身汗意,站得近了甚至能感受到他散發着熱,臉上身上都亮晶晶的,看上去陽光青春,英俊得很。
易煊一邊擦汗一邊朝四周看了看,好奇地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麽?”
“你猜。”盛知煦說。
易煊瞥他一眼,搖搖頭:“猜不到。”
盛知煦笑笑也不說話。
想到這裏的招牌,易煊心中一動:“你不會是在這兒當老師吧?”
盛知煦輕輕一擡眉:“這麽聰明?”
随即又一笑,說:“只是幫個忙。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也沒提前說一聲。”
他沒細說為什麽在這裏,輕飄飄一句就把話題引回到易煊身上,易煊“嗯”了一聲,固執地又把話頭轉回去:“你教什麽?吉他?”
盛知煦沒回答,卻問他:“好不好聽?”
易煊愣了愣,反應過來這是在問昨天他視頻裏聽到的那段旋律,他點點頭,覺得不夠,又說:“很好聽。”
盛知煦淡淡一笑,這回答像是在他意料之中。
易煊看他這副不出所料的樣子,從昨天開始就被刻意忽略掉的一點東西又開始在他心底翻滾,他靜了靜,還是忍不住說:“我都不知道。”
“嗯?不知道什麽?”盛知煦有點好奇。
“你……會彈吉他。”易煊放低了聲音,似乎不是太想說。
盛知煦愣了一愣,笑起來:“哈,這有什麽好說的。”
易煊掐了掐手指,微微低下頭,不作聲了。
盛知煦說得很輕松,這事好像也确實沒必要見誰跟誰宣揚,易煊只是覺得有點……有點委屈,或者說是,有一點點嫉妒。
嗯,一點點,他并覺得也不想承認這嫉妒占的比重很輕,存在感卻很強。
是他先認識了盛知煦,所有關于他的事都是他先知道,他的脾氣,他的拳腳,他的才華……為什麽偏偏會彈吉他這事卻被路偉他們搶先知道了?
他甚至都不在現場,只能透過視頻的鏡頭傻呆呆地看着。
真的,格外委屈,失落,還有嫉妒。
不多,就一點點。易煊非常要強地想。
盛知煦看着少年,心裏略有些奇怪,少年着急地來找他,明明像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這會兒卻沉默了,小孩的心思果然變化快。
易煊擡起頭,不看盛知煦,若無其事地看看周圍,目光時不時地掃過牆上挂着的吉他。
盛知煦看在眼裏,心裏琢磨了一會兒,突然想笑。
小孩的心思,其實也不難猜。
他說:“其實吉他并不是我最擅長的。”
易煊一愣:“什麽?”
盛知煦伸出食指朝少年勾了勾,轉身往另一邊走去,易煊茫然跟上,走近了才發現這邊放着一臺鋼琴。
易煊腦子裏“轟轟”作響,整個人都是懵的,眼睜睜看着盛知煦姿态潇灑地在琴凳上坐下揭開琴蓋,修長好看的手指虛按在琴鍵上,他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盛知煦擡頭看看他,手伸到他面前來打了個響指:“哎。”
易煊看着他,眼神依然茫然:“啊?”
盛知煦看了他一會兒,臉上露出可稱得上是寵愛的微笑,說:“下面是小朋友的專屬時間,想聽什麽,随便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