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易煊再回到樓上,進門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
客廳裏沒人,電視機已經關了,沙發上扔着一個敞着口的旅行袋,他認得那是易德昌的。從劉英的卧室裏隐約傳出兩口子壓着嗓門的争吵聲,易煊心裏一沉,他沒想到自己下樓扔個垃圾的時間裏,易德昌和劉英之間的矛盾已經升了級。
“咔”一聲輕響,易小鋒的房間門打開了些,易小鋒站在門邊沖他招手,易煊過去進了房間,易小鋒又把門關上。
“怎麽了?”易煊問。
易小鋒坐回到書桌前,無所謂地說:“我媽叫我爸回去了。”
雖然有了預感,易煊還是感到了深深的無奈,易德昌自己也說他住不了兩天,但誰能想到真的就只有兩天。
易煊說:“你在做什麽?”
“無聊,做套卷子。”易小鋒埋頭提筆在卷子上寫着。
看着易小鋒這樣習以為常或說是不當回事的狀态,易煊也不好說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只能慶幸易小鋒是個愛學習的,做題就能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讓他情緒穩定,要是個愛玩脾氣野的,恐怕早不知道做出些什麽讓易德昌和劉英兩口子頭疼的事來。
過了幾分鐘,房間門被敲響了兩聲,門緊跟着就被推開了,易德昌走進來,看到易煊也在微微愣了一下,沖他點了點頭。
易煊知道他是有話要跟易小鋒說,起身去拿了衣褲,說:“我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擦着頭發從衛生間出來,易德昌已經翹着腿坐在沙發上抽煙,旁邊那個旅行袋已經裝好了東西拉上了拉鏈。
“洗好了?早點休息吧,”易德昌放下腿把煙頭在煙灰缸裏摁滅,“我明天一早回去,你再多陪小鋒玩幾天,就是別由着他帶他出去瘋,電視也不要多看。”
“知道了。”易煊說。
他想再提醒下易德昌別忘了回去要給盛知煦做飯,又覺得現在這種情況提這個不太合适。
回到房間,易小鋒還在做題,看不出來有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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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煊在床邊輕輕坐下,盡量不發出聲音打擾到易小鋒,他的心情有點低落。
他看得出易德昌和劉英還是把易小鋒當成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雖然說在父母眼裏孩子永遠是孩子,可他們對易小鋒的了解和關心,都還只停留在有沒有出去瘋玩有沒有偷看電視偷玩電腦這樣表面的程度。
他跟易小鋒不同,他爸媽離婚後,他媽是沒了音訊,他爸對他也幾乎是放任不管的,像他這樣的孩子,要學壞是極容易的,好在他沒有,沒人管束他,他自己管自己。
父母的管教方式不一定對,也許也不一定真正地了解孩子,可有人在為你操心的感覺,易煊不曾說,心裏卻知道,自己是有點羨慕的。
易德昌走了之後,白天家裏就剩了易煊和易小鋒哥倆,看上去少了個家長的監管,兩個小孩應該更自由放縱,可倆人都不是沒人管就連天花板都能踹上腳印的性格,所以實際的情況卻是白天的時間顯得更加的無聊和漫長。
劉英還不放心,即使上班,每過差不多一小時,就會打家裏的座機問問情況,要說起來,易煊和易小鋒都是聰明的孩子,真要應對這樣的查崗他倆有的是辦法,只是易小鋒沒有非要和他媽對着幹的念頭,易煊也不想鬧些無謂的矛盾。
只是不出門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于是兩個少年在家裏剩下的娛樂除了下棋看書,就是講題和做題。這要換了別家的家長看了,大概會欣慰得落淚。
就這麽過了幾天,易煊除了早上買菜就一直在家裏陪着易小鋒,他不是多愛玩的性格也覺得有點悶得慌,這天趁易小鋒午睡,他出了門準備在街上随便走走。
大熱天的,半下午的街上除了兩邊開着的店鋪,幾乎沒什麽行人。易煊沿着人行道走了一段,陽光曬得他頭皮癢癢的,身上的汗一陣陣地出像沒停過,可他也覺得舒服。
走着走着,他拿出手機,他想給盛知煦打電話,一看時間,怕盛知煦在午睡,想了想,發了條短信過去。
——做什麽呢?
沒多一會兒,盛知煦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的聲音帶着點慵懶的腔調:“你做什麽呢?”
這兩天易煊有事沒事就會給盛知煦發條短信,或是打個電話,也不多聊,有時候只是說“剛才給弟弟講題,他不同意我的思路,我們各做各的,最後證明我是對的”,又或是說“我今天買的番茄特別好吃”等等諸如此類的小事。
盛知煦只當少年在那邊待得無聊,他也樂得有人說說話,電話來了總會随意地聊上幾句。
“我在街上。”易煊說。
“逛街啊。”盛知煦說。
“不逛,就随便走走。”
“你和你弟弟?他能出門了?”
“他在家睡午覺。”
“哦,一個人啊。”
“嗯。”
對話特別的沒有營養,可易煊卻一點不覺得無趣,他想了想又問:“今天我叔給你做什麽吃了?”
易德昌回去幾天了,他倒是沒忘記要給盛知煦做飯的事,只是他做出來的那些內容,讓易煊有點無語。
盛知煦語氣平淡地說:“早上買的饅頭花卷,中午送的涼面配稀飯。”
易煊微微一愣:“沒了?”
“沒了。”
易煊好一會兒沒說話。他提醒易德昌的時候,易德昌說的是,自己做什麽就給盛知煦吃什麽,言下之意還有點怪盛知煦挑剔,可現在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
他知道他這個小叔平時自己一個人吃飯雖然不會多精細,可也沒這麽敷衍,不是涼面不能配稀飯,而是他自己吃的話,肯定要再加個鹵菜或是再炒點別的菜配着吃的。
再想想前兩天易德昌給盛知煦送去的蛋炒飯,速凍餃子,炒米粉……
易煊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停在一棵行道樹下,擦了擦額上的汗,說:“要不你這幾天就在外面吃吧,我讓他不要送飯來了。”
盛知煦沉默了幾秒:“怎麽了?”
易煊說:“沒什麽,我會跟他講的。”
他不想說聽到盛知煦每天就這麽吃,他很不忍心。
盛知煦輕輕笑了一聲,說:“幹嗎你這是?這麽怕我沒吃好餓着了?”
易煊不說話。
他心裏對易德昌有點意見,當初背着他把他的房子租出去還答應了包一天三餐,勸他接受的時候還說只是多雙筷子的事,結果在這事情上做得摳摳索索不情不願的卻是易德昌自己。
就像在打發什麽小貓小狗。易煊郁悶地想。
反過來,倒是盛知煦又刷新了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易煊想,青年看上去高冷不好親近,其實還是很寬容的,易德昌每天就給他送這些吃的,要不是自己問起,盛知煦都不會主動提,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啊。
“怎麽不說話了?”盛知煦在手機那邊催問。
“你……”易煊扯了扯T恤領子扇着風,繼續往前走,“你這麽好說話,為什麽我在家做飯的時候,你老嚷着要吃肉要吃好吃的?”
盛知煦愣了一會兒,笑起來:“你老半天不吭聲,原來是介意這個?”
當然不是,可易煊總不好跟他說其實自己是在腹诽易德昌這個小叔做事情不地道,他等盛知煦笑了一會兒,說:“你給個解釋呗。”
盛知煦漸漸止了笑,輕嘆一聲,說:“你不一樣嘛。”
易煊腳下一頓,感覺心跳嗵嗵地快了幾拍,他忍不住擡頭前後左右地看了看,周圍沒有人,最近的行人離他也有十來米遠,可他卻像怕被人偷聽了似的,壓低了聲音問:“哪兒……哪兒不一樣了?”
“你做飯好吃啊,”盛知煦說得非常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你叔叔就……”
他咳了一聲,把後面的話給省略了。
易煊嘴角彎了彎,他想控制下自己的表情,可惜沒控制住,站在街邊憨憨地笑了好一會兒,像個偷吃了糖的小孩子。
“喲,是不是偷着樂呢?”盛知煦笑着打趣他。
易煊深吸口氣,忍着笑,重重地“嗯”了一聲,說:“等我回去補給你。”
“好嘞。”盛知煦高高興興地說。
再過兩天就到了周末,劉英在家休息,主動說她來做飯,一早就去買好了菜,說要炖個雞湯給哥倆補補。
易煊去廚房幫忙,趁機委婉地向劉英提了下自己想回去的事。
劉英看看他:“是不是在這兒不好玩啊?”
不等易煊解釋,劉英就自顧自地說:“你不說我也知道,在這邊只能待在家裏玩,是挺沒意思的,孩子嘛,誰不喜歡玩,大人也喜歡玩呢。”
易煊說:“嬸兒,我不是這個意思。”
劉英扭頭朝廚房外看了一眼,客廳裏電視機開着,倒是沒看到易小鋒的人,她壓低了聲音說:“小煊啊,要是你不在這兒,家裏就小鋒一個人,他就更孤單了,平時雖說也習慣了,可他這不是才生過病嗎?你幫我照看着點,我心裏踏實,你就再多玩幾天吧,反正你現在也沒找好工作,回去了也沒別的事做是不是?”
吃過午飯易煊陪易小鋒回房間睡午覺,易小鋒躺下後看着他,小聲說:“哥,你是不是想回去了啊?”
易煊以為他聽到了自己和劉英的談話,正覺得尴尬,易小鋒卻無所謂地說:“我媽是不是覺得你走了我一個人在家太孤單啊?她就是想得多。”
易煊一愣:“你怎麽想呢?”
易小鋒說:“她其實就是想讓你在這邊照顧我,有人給我做飯,陪我說話,何必呢,你是我哥,又不是來做保姆的。”
易煊說:“我沒這麽想過。”
易小鋒說:“我覺得不好意思啊,她還怕我一個人在家裏無聊,我沒覺得無聊,我做題就能做一天。”
這倒是事實,易小鋒大概就是那種少數自覺就能沉迷于學習不用大人操心的“別人家的孩子”。
“不過我媽說的也對,你回去也沒別的事,在這兒我們還能說說話。”易小鋒說。
易煊沒說什麽,幫他把空調被往上拉了拉,放在床頭櫃的手機不斷地響起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易煊拿過來一看,是路偉和黃正寧他倆在聊天群裏不停地呼喚他。
“煊哥煊哥你在嗎?”
“煊哥!”
“趕緊出現!”
“易——煊——!”
“人呢?人呢!!!”
聲音不停響,易小鋒都忍不住好奇地撐起身子往他手機上看:“誰啊,這麽着急找你。”
易煊随口說:“路偉,可能找我玩吧。”
他在群裏回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不曾想一見他冒泡,路偉馬上發過來一個視頻通話的邀請。
易煊下意識地拒絕,又回一條道:“我弟在午睡。”
路偉:“不接你會後悔的!”
黃正寧:“後悔一輩子!”
路偉緊接着又發出視頻通話的邀請,易煊只得對易小鋒說:“睡你的。”
拿着手機出了房間,易煊還是來到陽臺上,關上陽臺門,這才點下接聽,手機屏幕上很快出現了路偉那張興奮的臉。
“哎哎,通了通了,”路偉興奮地喊着,“煊哥你等會兒。”
易煊一頭霧水,看見畫面裏花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延時,畫面卡住了,只能聽到路偉興奮的喊聲:“好了,盛哥盛哥,注意看鏡頭啊。”
易煊心中震驚,仔細盯着手機再看,畫面終于有了反應,此時的鏡頭已經對準了坐在椅子上的盛知煦,一身白襯衣,頭發随意地紮起,懷裏抱着一把吉他,随着路偉的提醒他擡頭看向鏡頭,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鏡頭外傳來黃正寧的喊聲:“盛哥,開始吧。”
盛知煦微微一笑,随意甩了甩手腕,低下頭,右手随意地在琴弦上一掃,娴熟地彈了一段旋律。
那旋律對易煊來說很陌生,可是,真好聽,但他還沒聽得更清楚,盛知煦就停了手,再次擡頭看向鏡頭,表情有點無辜:“太久沒彈了,手生了。”
路偉馬上說:“怎麽可能,彈得很好啊。”
黃正寧也說:“盛哥你再來一段,煊哥也在看呢。”
易煊一愣,看到盛知煦狡黠地朝鏡頭眨了下右眼,說:“小朋友要聽啊,那就要換一首曲子了,我想想……”
青年再次低下頭,指尖輕掃,一段舒緩的樂曲從指尖流出,彈着吉他的青年自信從容潇灑,整個人都像散發着光彩。他偶爾擡頭看一眼鏡頭,眼睛裏始終流露着溫暖的笑意。
易煊屏住呼吸,目光定定地看着鏡頭裏的盛知煦,他依然不知道青年彈奏的這段旋律是什麽,他只知道這段旋律是為他而彈,而這一幕,他永遠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