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易煊喉嚨發緊,一時竟發不出聲音。
不過盛知煦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回應,顧自說道:“也沒別的事,我就是跟你打個報告。”
“……什麽?”易煊說得有些艱難,只是聲音還算穩定,盛知煦也聽不出什麽異樣。
“我準備借用下你的電腦。”盛知煦說。
易煊松口氣,又莫名有點失落:“哦,你用吧,本來,也是讓你用的。”
“嗯,那我就挂了。”盛知煦說挂就挂,非常幹脆。
手機裏傳出電話挂斷後的忙音,易煊緩緩垂下手,他低下頭,手心一片汗濕,手機上都是水跡。
他愣愣看了一會兒,把手機在褲子上擦了擦,放回兜裏,拉開陽臺門走了進去。
易煊的房間門果然沒有鎖,盛知煦只輕輕扭了下門把手,門就開了。
他走進屋,上次給易煊擦藥的時候他曾經進來過一次,那時只覺得少年的房間很清爽,現在仔細一瞧,更覺得簡樸。
房間中間一張床,靠牆立着一面舊式的大衣櫃,靠窗放着一張書桌,書桌旁邊有張帶了個架子的電腦桌,看樣子比書桌新一些,應該是後來配的,只是樣式也比較老了。牆上釘着幾層板架,放着幾個騎行的頭盔還有獎杯獎座,盛知煦過去看了看,都是騎行比賽的,這大概要算房間裏最洋氣的東西了。
盛知煦沒有再多看,他過去拉開椅子在電腦桌前坐下,順手摁下機箱上的電源鍵,等待開機的時候他擡頭打量電腦桌架子上的東西。
東西不多,有幾本課外讀物,一個相框,裏面放的卻不是照片,而是一張明信片,上面畫着抽象的圖案,不知道是有什麽意義。邊兒上放着一個大頭玩偶,看形象大概是個什麽動漫人物,盛知煦不太認識。
玩偶頭大脖子細,大腦袋一搖一晃的倒挺可愛,盛知煦看着逗趣,忍不住擡手伸指戳了戳大腦袋上那團紅臉蛋,大腦袋搖得更加起勁,盛知煦不禁笑了笑。
電腦開機自動聯上了網,盛知煦想想,先下載了微信的PC客戶端。很快,客戶端裝好,點擊登錄,登錄界面上給出提示:“請在手機上确認登錄”。
盛知煦愣了一下,摸出手機來點開了微信的圖标,沒有反應,他怔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手機無法聯網,所以自然也就無法接收到微信确認登錄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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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手機上能用我裝你電腦版做什麽?
悶悶地坐了一會兒,盛知煦點擊鼠标把剛裝好的微信客戶端又給卸了。
盛知煦本來是想看看微信上有沒有錯過什麽消息,這下用不了他也沒辦法,再一想錯過也也就錯過了,真有什麽重要的事盛知勤也會通知他。
這樣好像就沒別的事可做了,盛知煦又點開郵箱,他有兩個郵箱,一個工作郵箱,一個私人郵箱,先上了工作郵箱,未讀郵件很多,他也不看,全選之後轉發給盛知勤,心裏還幸災樂禍地想,誰叫你是大BOSS。
再登私人郵箱,一打開,未讀郵件裏一長串都來自同一個人,盛知煦微眯了眯眼睛,又是一樣的操作,全選,只是之後的步驟略為不同,全選-删除-永久删除,一點猶豫都沒有。
删完郵件就徹底無事可做了,盛知煦也沒有窺探少年電腦上秘密的想法,于是他關了機,準備出去轉轉,看時間也差不多要覓食了。
可他忘了這電腦桌的鍵盤是放在可推拉的托板上的,站起來時忘了先把托板推進去,大腿重重地往托板上撞了一下,“咣當”一聲,撞得電腦桌都晃了晃,還沒等他感覺到腿疼不疼,架子上那個搖頭晃腦的小人兒一個倒栽蔥掉到地上,啪叽,身首分離,大腦袋咕嚕咕嚕滾到床底下去了。
事發突然,盛知煦站着發了一會兒愣,才醒過神:壞了,把小孩的東西搞壞了!
他趕緊蹲下把玩偶的身子撿了起來,再扶着床沿往床下看,床底下放了幾個紙箱,那個大腦袋滾得有點深,滾進兩個紙箱中間夾住了。
盛知煦吸了口氣,扒着床沿伸長胳膊去夠,饒是他身高臂長,也總是差那麽一點點,一個不留神,指尖在大腦袋上捅了一下,大腦袋又咕嚕咕嚕往裏滾了一圈。
身上汗都下來了,盛知煦很是郁悶,想了想,先拉出一個紙箱,紙箱挺沉,拉出來又讓他出了一頭汗。他跪在地上趴下身子,極力伸長了胳膊,這才把大腦袋從床底下掏了出來。
盛知煦直起腰長出一口氣,趕緊先檢查大腦袋的斷口,還好,斷口還算比較平,用502膠應該可以粘上,再看別的還好,就是後腦勺上磕掉了小指甲蓋那麽大塊漆,盛知煦琢磨着,這還得去買點顏料來蓋上?
他一邊想着一邊往地上一坐,打算把那個紙箱推回去,這才往紙箱裏看了看,看清裏面的東西時他愣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就伸手拿起了最上面那一份。
紙箱裏全是高三的試卷集,各科的都有,盛知煦拿出來的這份是數學的,他随手翻開,細細看去,答題的字跡工整,卷面幹淨,解題的步驟思路都非常清晰準确,他仔細看了幾道大題,都沒有任何瑕疵。
他順手又拿出另一份物理的試卷,一樣做得很漂亮,他不甘心,又翻出了英語……以他的經驗,憑這些試卷上表現出來的能力,以這樣的成績要考個好點的大學根本不成問題。
試卷集的封面上都沒有寫名字,裏面除了答題內容也沒有任何批改的痕跡,就像是做完之後就封存起來沒有給任何人看過。
不過盛知煦認得這是易煊的筆跡,不算特別好看,但端正,有“骨頭”。
對着這一箱試卷,就像猝不及防地觸到了少年埋得更深更隐密的心事,盛知煦心頭百味雜陳。他一時感覺氣憤,一時又覺無力。
更多的,卻是惋惜和難過。
他從小備受寵愛,大多時候都活得恣意放肆,除了最近發生的某件大事,他幾乎從來不委屈自己,他也從來沒有想象過有哪個小孩會像這樣壓抑自己,甚至這樣委屈壓抑也求不得全。
他很難過,難過得心疼。
他小心地把試卷一份一份放回去,把紙箱推回床底,拿着那個被摔成兩段的大頭玩偶走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在易小鋒的強烈要求下,今天的晚飯是易煊下的廚,易德昌只負責幫手,等劉英下班回家,桌上已經擺好了三葷三素三冷三熱六個菜。
劉英下午突然回來那一趟跟易德昌鬧了個不痛快,不過,大概他們自己習以為常,加上回來就看到一桌可口的飯菜,劉英心平氣和了許多,也不挑易德昌的刺兒了,一頓飯吃下來,飯桌上的氣氛還挺和樂,易小鋒還多吃了一碗飯。
吃完飯易德昌就去打開電視看新聞,劉英這邊還在收拾桌子,他那邊就已經翹起二郎腿搖着蒲扇,這下引來了劉英的不滿,她把抹布往桌上一丢,皺着眉喊:“你坐那兒做什麽?洗碗去。”
易德昌不以為意:“放那兒,我看完新聞聯播就去。”
“還沒開始播呢,你洗完再看不行?”
易德昌不說話,也不動,眼睛直盯着電視機,像連廣告都不想錯過。
劉英的臉色就陰了下來,易煊在旁邊說:“我去洗吧。”
劉英攔住他:“你別動,我來洗。”
她轉頭狠狠瞪了易德昌一眼:“看看,可別跟你叔叔學,連個碗都指望不上他洗。”
易煊挺尴尬,也很為難,他看看還盯着電視機的易德昌,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易小鋒坐在沙發另一頭揉着肚子,好像對他爸媽這樣的争執已經麻木到充耳不聞。
易煊跟着劉英進了廚房,把垃圾桶裏的袋子紮了個結拎起來:“我去扔了吧,放一晚上該臭了。”
“哎,讓小鋒去,這會兒沒那麽熱,讓他下樓走走,”劉英一邊系上圍裙一邊走到廚房門口朝外看,“小鋒……你去哪兒?”
易煊拎着垃圾走到她身邊,看到易小鋒正往衛生間去,這會兒正捂着肚子轉過臉對他媽說:“我肚子疼。”
劉英很是郁悶,指着他說:“跟你爸學吧,就會偷懶。”
易小鋒小跑着進了衛生間,嘴裏還喊:“沒偷懶,是真疼!”
一直沒說話的易德昌這時候偏偏又搭一句:“我說不洗了嗎?讓你放那兒你又不聽,還賴我頭上。”
劉英冷哼一聲轉身進了廚房,顯然懶得再跟他說。
易煊趕緊出門下樓去了。
到樓下扔了垃圾易煊沒急着上樓,太陽已經落山,暑氣雖然還沒完全消退,也比白天時候涼快了許多,時而吹來一陣風,還挺舒服的。
易煊下來本來就是想透透氣,他不想再聽易德昌和劉英為點芝麻蒜皮的小事在那兒鬥,而且……
他摸出手機,點開通訊錄又退出,猶豫了很久也沒點下那個名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就是很想跟盛知煦說說話,聽聽他的聲音。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多有傾訴欲又或是特別想跟人親近的性格,可是下午盛知煦打來的電話,像往他心裏劃過一道亮,讓他看到了一扇門。
晚飯後出來散步的人不少,易煊往外走了走,走到一個花壇邊,周圍的人少了一些,他把腳踩到花壇沿上,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對着手機,手指一顫,點到盛知煦的名字上。
電話立刻撥了出去,易煊把手機舉到耳邊,嘴角不自覺地抿緊,緊張又期待。
盛知煦看到來電的時候有點驚訝,他下午才給少年打過電話,這才過了幾個小時,是又有什麽事?
他接起電話,“喂”了一聲。
易煊咽了咽唾沫,說:“盛知煦。”
“嗯?”盛知煦突然有點想笑,少年叫他的名字莫名讓他覺得有幾分嚴肅,他想象少年板着臉的表情,心情無端地雀躍。
“你吃了嗎?”易煊問。
盛知煦不禁笑了起來:“吃了,怎麽,特意打電話關心我?”
他這時候剛進院子,順手關了門,慢慢走到屋前拉亮了檐下的燈。
易煊沒接他的茬,繼續問:“吃的什麽?”
盛知煦在涼椅上坐下,惬意地伸了伸腿,說:“不想走遠了,去了你說的那家面館,還行,牛肉燒得挺透的。”
“下次你可以試試豬肚面,那個更好吃。”易煊認真地說。
“嗯,行,記住了。”盛知煦嘴角含笑,他沒想到少年主動打這個電話來,卻又像是只想跟他聊聊今天的晚飯。
“不過我做的更好吃。”易煊又說。
盛知煦輕笑一聲:“那下次你做給我吃。”
“好。”
說完了晚飯,易煊突然就沉默了,盛知煦等了一會兒沒聽到他的聲音,他也不急,就耐心地等着。
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到易煊說:“第二天了。”
盛知煦輕輕挑了挑眉,笑着說:“是啊,陪你弟弟好玩嗎?”
“不好玩,”像是發現自己的回答似乎容易産生誤會,易煊馬上解釋,“也不是不好玩,他身體不太好,這種天氣我嬸嬸不讓他出門,就只能待在家裏。”
“哦,那挺無聊的,”盛知煦聲音裏一直帶着笑,“盼着回來吧?”
易煊又不出聲了,盛知煦安靜地等着,過了好久,少年輕輕地“嗯”了一聲。
盛知煦看着灑落橘色燈光的小院,慢慢斂起笑容,輕喚了一聲:“易煊。”
“嗯?”
盛知煦的神情看上去很鄭重,聲音不覺間也透出幾分溫柔:“我那天說的話不太合适,你不要往心裏去。”
易煊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盛知煦說的是什麽事,忙說:“我,我沒有……”
盛知煦又說:“不過,有句話也許你不愛聽,我也還是想說,因為這話大概也不會有別人對你說。”
“……什麽?”易煊心底突然一陣緊張,空着的那只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衣服下擺。
盛知煦沉默了片刻,溫和又堅定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手機那一端,他說:“你爸爸給你留下的是一座房子,不是一個困住你的籠子,你未來的人生還很長,你會有遠大前程,也會有星塵大海,就算前面的路不會一帆風順,我也希望……你能走得更遠,飛得更高,去試一試,人生有太多可能,不要自己折斷了翅膀。”
仿佛一記溫柔的拳頭輕輕擊在心上,易煊握着手機好半天說不出話,他只覺得鼻尖發酸,胸口一陣陣脹痛,眼眶泛起久違的潮熱。
他擡起頭,看着頭頂暮色深濃的夜空中半彎的月亮,使勁眨了眨眼睛。
“易煊,聽到了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