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易小鋒住院這段時間劉英請了假,出院後她就要回去上班了,白天在家的就只有易德昌父子和易煊三個人。易德昌早早去買了菜,午飯也是他來做,也不要易煊幫忙。
“你的主要任務就是陪小鋒玩,其他都不要你管。”易德昌對易煊說。
說是玩,但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天氣太熱,早上七八點鐘氣溫就升到38度,劉英特意交代了讓易小鋒就待在家裏,怕他出門不小心又中暑了。在家也不讓玩電腦,怕易小鋒老坐着不活動。易小鋒雖然更想出去,可他的身體情況也并不能給他多少反對的底氣,只能老老實實聽話。
所以基本上可玩的就是在家看看電視了,還好有易煊在,可以陪着聊聊天,或是下下棋,又或是可以講講題,這麽一想,易小鋒的心态就平和了許多。
吃了午飯,易德昌坐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就催着在旁邊看電視的易小鋒去睡午覺。
易小鋒拖拉着不肯去,易德昌板起臉來:“快去,剛出院就好了傷疤忘了痛是不是?這電視有什麽好看的,你不去我就把電視關了。”
電視上正在放一部諜戰劇,易小鋒并不愛看,他只是不想去睡,也覺得易德昌拿關電視這種對付小孩的手段來威脅他有點可笑,就更不願意動。
易德昌拿起電視遙控器作勢要關電視,易煊拉了拉易小鋒:“走吧,我陪你。”
易小鋒這才站起來,跟着易煊回了房間。
進房間關上門,易小鋒貼着房門聽了一會兒,撇撇嘴說:“其實他自己才想看電視呢,那種劇,也就他們這些中老年才喜歡。”
易煊把他拉到床邊:“既然不想看,就老實睡吧。”
他幫易小鋒把空調被鋪開,又打開空調,回身靠坐到床頭,拿出手機來,他也沒什麽困意,打算等易小鋒睡着了再到外面去。
劉英這套房子面積不算大,隔音也一般,易德昌把電視機的音量調小了些,但在房間裏還是能聽到。
伴着隐隐約約的電視劇的聲音玩了會兒手機,易煊轉頭看了一眼躺在旁邊的易小鋒,發現他雖然閉着眼睛,眼睫毛卻在不停地顫動。
易煊朝他彎下腰,輕聲說:“還是睡不着?”
易小鋒就睜開眼睛,郁悶地小聲說:“在醫院睡太多了,回家就沒那麽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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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有易煊在,他也更想玩。
于是他幹脆翻身坐起來,靠到易煊身上往他手機上看:“哥,你在玩什麽?”
易煊就把手機亮給他看,只是一個微信群的聊天界面,他剛才在和張聰路偉他們閑扯,知道他這幾天不在家,路偉他們在暗挫挫地商量要不要去約盛知煦玩,易煊就回了一句。
“跟你們有什麽好玩的。”
殺群了。
易小鋒有點失望:“還以為你玩游戲呢。”
易煊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說:“我不愛玩游戲。”
易小鋒屈起一條腿,胳膊撐在膝蓋上以手托腮,看着易煊微皺眉頭:“哥,我發現,你真是沒什麽興趣愛好。”
“嗯?”
“你看,你除了愛騎單車,就不愛別的了,不玩游戲,不抽煙,不喝酒,也不交女朋友,這樣下去,不行啊。”易小鋒嚴肅地說。
看着一臉稚氣地替他發愁的易小鋒,易煊有點想笑:“抽煙喝酒也算愛好?”
“算啊,”易小鋒嚴肅地點點頭,“你翻翻詞典,愛好就是對某種事物具有濃厚的興趣,要是這濃厚的興趣是抽煙喝酒,那抽煙喝酒就能算是愛好,雖然是不良愛好。”
“行吧,”易煊笑笑,他不想跟這半大小孩争辯,“不想睡覺,那你想做什麽?”
易小鋒想了想,咧嘴一笑,挪到易煊這一側下了床,從櫃子上拿出一副棋盤。
“我們來下飛行棋。”
兩人在床上盤腿對坐着擺放棋子,易小鋒說:“哥,我那麽說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平時都一個人,要是又沒什麽興趣愛好,那得多孤單啊。”
易煊有點意外,擡眼看了看易小鋒:“怎麽想到這個?”
他自認不是一個孤僻的人,平時和同學鄰居之間的相處也算是正常,是什麽讓這個弟弟覺得他“孤單”了?
易小鋒搖搖頭:“我琢磨這事兒好久了。”
易煊笑了,伸指頭在他腦門兒上戳了一下:“你這小腦袋瓜整天瞎琢磨這些做什麽?”
“真的,”易小鋒揉了揉腦門兒,“你可能自己不覺得怎麽樣,但你算算你其實沒什麽朋友,除了玩得好的那幾個,聰哥哥他們,你還有什麽朋友?”
易煊愣了愣,沒說話,易小鋒就繼續說:“你喜歡騎單車,就會去參加騎行,比賽也好,跟人交流也好,反正是認識了別的朋友,要是再多幾個興趣愛好,那不就能認識更多的朋友?那多好啊,我要是像你這樣,身體棒棒的,我就要多出去玩,多交朋友,走哪兒都不孤單。”
這番話聽上去道理特別簡單,也不雞湯,但易煊就是聽得心裏有點發酸。
他确實不曾在乎過自己能有多少朋友,也不在乎孤不孤單,他甚至都不在乎要不要走出去,可是他不在乎的事,放到身體不太好的易小鋒身上,卻是心心念念深為挂懷。
沉默了一會兒,易煊把骰子遞給易小鋒:“你先。”
這局易煊開局很不順,易小鋒的“飛機”都飛了一多半路程了,他的“飛機”才終于“起飛”。
又輪到易小鋒,他一邊扔骰子一邊得意地說:“哥,咱們加點注呗。”
他這局贏面大,那點小心思簡直就是擺在桌面上,易煊笑笑,說:“行啊,你說,要加什麽?”
易小鋒狡黠地豎起食指:“我贏了你就請我喝瓶可樂。”
這類飲料劉英一向不準易小鋒喝,說沒營養糖分高,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偶爾會讓易小鋒喝一小杯。
易煊一笑說:“行,不過你又不能出門,我買了你也喝不到啊。”
易小鋒倒挺潇灑,擺擺手說:“沒關系,先記着,等我有機會喝的時候你再給我買。”
說着他突然将手指貼着嘴唇:“噓——”
易煊一愣,也警惕起來,就見易小鋒朝他擠了擠眼睛,又朝房間外指了指,易煊留神一聽,聽到在隐隐約約的電視劇聲音之外,時不時響起一串鼾聲,這不用去看,就知道是易德昌又坐在沙發上睡着了。
易小鋒忍着笑,悄悄說:“哥你聽,我爸的呼嚕打得可有意思了,還帶拐彎。”
他這麽一說,易煊再聽就聽出些趣味來。
只聽易德昌那鼾聲,先是像一頭拖車爬坡的老牛,長叫一聲爬到最高處,接着就像是發動機出了故障的老破車突突突地順坡下滑,眼看突突突到坡底,又來了個急剎車,打着哨兒的出溜出去一大截,還不及休息,又換上老牛拖車爬坡。
真是一個呼嚕就能腦補出一部動畫短片來。
兩個少年又要笑又要忍着不發出聲,只好在床上滾來滾去,着實辛苦。
正笑着,外面突然傳來大門打開的聲音,緊接着就響起劉英氣憤的喝問:“易德昌,你可以啊,樓道裏都能聽到你的聲兒了!你給我起來!”
“不好。”易小鋒小聲地喊了一句,飛快地把棋盤往易煊面前一推,易煊趕緊拿起棋盤轉身放到書桌上,再轉過身來,易小鋒已經躺平蓋好空調被閉上了眼睛。
一連串動作真是熟極而流,易煊都想給他點個贊。
外間劉英還在罵:“非要過來住,說是在家陪兒子,結果你就這樣陪?自己躺沙發上睡得舒服啊你!”
易德昌本來睡得挺好,被吵醒了劈頭挨頓罵,也很不痛快:“你嚷什麽,小鋒好好在裏面睡午覺,又給你吵醒了,你不是上班嗎?跑回來做什麽?”
“辦事路過,回來看看不行?”劉英氣哼哼地,“不回來還看不到你這熊樣子呢。”
腳步聲噠噠噠地往易小鋒房間過來,易煊幹脆也躺下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感覺到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些,很快又關上了。
腳步聲又噠噠噠地回到客廳,劉英依然很生氣:“兒子在睡覺你還看什麽電視!”
電視機的聲音消失了,有什麽東西“啪嗒”響了一聲,大概是劉英把遙控器扔一了茶幾上。
“要睡你回房間睡去,在沙發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像什麽樣子。”劉英還在教訓。
易德昌不知道嘟囔着回了句什麽,聽不真切。
劉英又怒道:“你還有理了?”
易德昌無奈地說:“我就靠着休息會兒,也不知道會睡着啊,你好好說不行?就知道兇,你這嗓門比電視機裏的響多了。”
“那你出去上班去,”劉英略微壓低了聲音,“這麽大熱的天我回來看看兒子,就看見你躺這兒睡得香,你還想我有多好脾氣?”
易德昌又不知道回了句什麽,兩人壓着嗓門又争了幾句,随後就聽到“咣”一聲響,大門關了,劉英又走了。
易德昌一個人嘀咕了幾句,趿拉着拖鞋噠噠地回了卧室,家裏徹底安靜了。
易煊轉頭看了看易小鋒,看到他并沒有睡,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易煊心裏嘆了口氣,易德昌和劉英這樣的争吵連他都見慣不怪了,不知道易小鋒會是什麽樣的感受。
“有時候我覺得他們這樣過下去真沒意思,不如離了算了。”易小鋒突然小聲地說。
易煊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愣住。
易小鋒也轉頭看看他,輕輕嘆口氣,說:“我知道,他們是為了我才拖着沒有離。”
他又看着天花板,想了想說:“我媽太要強,我爸又太随遇而安,兩個人一個火一個水,當初都不知道怎麽捏到一塊兒去的。”
沉默了一會兒,易煊問:“你希望他們離嗎?”
易小鋒愣了愣,神情有些凝重,過了好半天,才搖了搖頭。
易煊不知該說什麽,他當然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叔叔嬸嬸整天吵吵鬧鬧的,但他們兩口子的性格又似乎很難走下去。他自己爸媽當年離婚的時候,易小鋒也已經開始記事了,也曾經見過那對怨偶是怎麽争吵冷戰,易煊想,也許他爸媽離婚影響到的并不僅僅是他。
這時易小鋒又說:“可能是我自私吧,就算明知道他們是為了我才拖着不離婚,我也希望他們就這麽拖下去,我們一家人還是能一直在一起,我是小孩子,我可以有這點自私的權利吧,哥?”
易煊好久沒說話,他只是伸手幫易小鋒把身上的空調被往上拉了拉,說:“睡會兒吧。”
易小鋒閉上眼睛,過了好久,就在易煊以為他已經睡着了的時候,聽到易小鋒喃喃地說:“我一定要養好身體,将來考個遠一點的大學,考到大城市,北京上海都行,離家越遠越好。”
易煊有些驚訝,他側身撐坐起來看着易小鋒,易小鋒依然閉着眼睛,臉上的表情倔強中又透着難過,他說:“可能那時候我長大了,就不在乎他們離不離了,我走得遠一點,他們要怎麽吵,我也聽不到了。”
易煊靠着床頭坐了很久,聽到易小鋒的呼吸漸漸沉緩,知道他終于是睡着了。
易煊轉頭看向拉上窗簾的窗子,空調的聲音很輕地響着,他想着易小鋒說的話,離開家,走出去,走得遠一點,這樣真的會好一些嗎?這其實更是一種逃避,可像自己這樣,不肯出去,又是不是逃避?
他腦中突然閃過盛知煦的影子,這個青年離家那麽遠,他又是在逃避什麽?
想到盛知煦,易煊的思路突然就開始跑偏了,他在想,不知道他一個人在家裏會做些什麽,無不無聊,有沒有找到合胃口的小飯館,路偉他們會不會真的去找他玩……
易煊甩了甩頭,像要把自己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給甩掉,他發現自己有些不對勁,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況,他沒有這樣的經驗,更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或是找誰可以傾訴。
不同于那些埋在他心底的秘密往事,這些讓他感到陌生的情緒或是沖動,是對盛知煦也無法開口的。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易煊趕緊抓過手機,上面的來電名字顯示“盛知煦”,易煊愣了,幾乎是立刻他就感到心髒狂跳了起來。
他握着手機盯着那個名字,腦子裏一片空白,手機“嗡嗡”直響,他回過神,看了眼睡着的易小鋒,下了床快速走出房間,朝左右看了看,一邊接起電話,一邊走到陽臺,順手關上了陽臺門。
“喂。”易煊小聲地說。
“喂,”盛知煦精精神神又帶着笑意的聲音從手機裏清晰地傳出,“小孩,想我沒有?”
站在幾乎被陽光直射的陽臺,易煊只覺得腦子裏“轟”一聲響,全身的毛孔都炸開,汗水迅速地打濕了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