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易德昌邊摸衣兜邊說:“哦,差點忘了,這個……”
他說着,想起什麽似的朝樓上看了看,一拉易煊的胳膊:“走走,去你屋裏說。”
進了屋,易煊打開燈,拉過椅子讓易德昌坐,易德昌這才從衣兜裏摸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易煊,小聲地說:“你的卡,現在我可以交給你了,以後就你自己管着了,你可要收好,別弄丢了。”
易煊把卡拿在手裏,輕輕摩挲了一會兒,說:“謝謝你,叔。”
易德昌擺擺手:“唉,跟我說什麽謝不謝的,我這也是卸擔子,這東西放我那兒就是一個責任。哦,對了,那三千多房租我已經存進去了,這些年你媽存的錢也都在裏頭,我算算……”
他擡着頭,右手幾根手指撚來撚去:“頭五年一個月500,一共3萬,後面一個月1000,一共6萬,再加這半年的6000,加起來差不多10萬了,今年你媽總還要給夠的吧,算時間這個月也該打了。”
“我給她打電話了。”易煊說。
“嗯?怎麽?她沒打錢?”易德昌一聽就有點急。
易煊說:“不是,我讓她不要再打錢給我,我已經滿18歲,成年了。”
易德昌愣了好一會兒,才又急又氣地說:“你、你……你這孩子,你怎麽能這麽跟她說呢?她是當媽的,你成不成年她都該給你打錢,人家都是當媽的怕少給了,你還讓她不要給……你……你……”
他越說越來氣,臉色就很不好看:“這十來年,她除了給你這不到十萬塊錢,啥事都不管,別說逢年過節,就是平時都沒個電話,後生的那個是兒子,你就不是她親生的了?”
“叔……”
“明明知道你爸不在了,不說念在夫妻一場的情份上回來看看,為了你也該回來的吧?你那會兒才多大?13歲!呵,連個電話都沒有,生怕你粘上她似的,也就每個月多打500塊,好表示她那點良心還被狗吃完……”易德昌忿忿地說。
“叔……”易煊再次想打斷他。
易德昌的嗓門也不覺大了起來:“小煊你自己算算,一個月1000能頂什麽?就在我們這個小地方,一個月夥食費還得幾百塊,你還要讀書,又在長身體,學費要不要交,營養要不要跟上?你爸是給你留了些錢,可你一個孩子又沒別的收入,她就……”
“叔,”易煊在易德昌肩上按了一下,“我已經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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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易德昌看到他平靜又堅決的眼神,知道這個侄子拿定了主意就不會改,心中郁憤,搖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
對易德昌的憤懑不平易煊其實都懂。
自從他爸媽離婚後,他媽媽就幾乎完全斷絕了音訊,每月按時打到卡上的錢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關聯,他爸生病去世後,易德昌就成了他的監護人,這個叔叔雖然做事不太靠譜,對他的關愛卻是真心的,在吃穿上面甚至比對易小鋒還要舍得。
可是對這個侄子有多疼愛,對那位曾經的嫂子就有多怨恨,易德昌說起易煊的媽媽向來滿是怨言,以前只要他不說太出格的話,易煊總是沉默以對,他也知道易德昌的抱怨并不是因為錢。
只是現在他親手掐掉了和媽媽之間的那份關聯,成年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他曾經只能以小孩子的身份被動的承受,現在他想自己作些選擇。
臨走,易德昌再次叮囑易煊準備好換洗衣物,說:“最好是能多陪小鋒住段時間,反正你現在畢業了,時間寬裕。”
易煊也不想這時候跟他争,只是提醒他現在自己家裏多了位房客。
“叔,你答應了人家包一天三餐。”
易德昌無所謂地擺擺手:“我記得的,多大個事,你跟他說說,這兩天他先自己解決一下,回頭從押金裏扣錢就行了,等我回來了我會記得叫他吃飯的。”
話說成這樣,易煊也只得點點頭同意了。
這天早上盛知煦沒去跑步,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累着了,他睡到九點多才起來,下樓吃過早飯,也不跟易煊打招呼,又上樓關上了房門。
天氣真是太熱了,還不到中午,樹上的知了就叫個沒完。
盛知煦躺在床上發呆,那臺小電扇賣力地工作着,可是開了一晚上,電機都發燙了,吹出來的風都是溫熱的,比不吹還難受些。
把門打開通通風大概會好點,可是盛知煦又不想開着門,他有點心煩,這種情緒從昨天晚上就有了,睡了一覺起來居然也沒有減輕多少。
他拿着手機打開通訊錄,劃來劃去,一時也找不出想說話的人,心裏更覺憋悶。
房間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盛知煦聽了聽,是上樓的聲音,沒過一會兒,腳步聲走到房門外,“篤篤篤”,房門被輕輕敲了三下。
盛知煦躺着沒動,也不出聲。
敲門聲又不急不緩地響了三下。
盛知煦翻身坐起,瞪着房門看了一會兒,站起來過去打開門,易煊正舉起手大概又要敲,見了他慢慢放下了手。盛知煦也不出聲,只面無表情地看着少年。
易煊沒說話,伸手遞給他一樣東西,盛知煦垂眸一看,那是一疊粉色的百元紙幣。
“什麽意思?”盛知煦愣了愣。
話一出口,他猛然想起之前曾經說過,等易德昌回來退了房租他就要搬走,小孩這是……趕他走?!
不知怎麽的,盛知煦就有點想發火,他咬咬牙,看着那疊紙幣沒有伸手。
易煊說:“我小叔房租收多了,我這兒加上一天三餐,一個月600就足夠了,算上押金,這是我退你的2400塊錢,你收一下。”
……什麽意思?!盛知煦更懵了。
易煊看着盛知煦,把手又往他面前遞了遞:“你收下啊。”
盛知煦看看少年,又看看他手裏的紙幣,遲疑地擡手接過。
“你點點吧。”易煊說。
“不用。”盛知煦把那疊錢捏在手裏,心情很是複雜。他覺得自己有點摸不清少年的思路,他以為少年是來退了錢要趕他走,畢竟昨天晚上他們還有些不愉快,可是少年又留下了兩個月的房租,這是……還讓他繼續住的意思?
易煊說:“我要去我嬸嬸那裏住幾天,我弟弟出院了,我要去陪陪他,我叔叔也會去,這幾天你就先在外面吃吧,花了多少你先記着,回頭跟我報,我叔叔過去頂多也就住兩天,等他回來他會來做飯的。”
盛知煦輕挑一下眉:“你呢?”
“嗯?”易煊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我大概會多住幾天,晚一點才回。”
“多久?”
易煊看看他,從眼神裏也看不出他這麽問是好奇、關心還是不高興,他只能誠實地說:“還不知道,我叔叔的意思,是想讓我多陪陪我弟。”
盛知煦把那疊紙幣在手心裏拍了拍,不說話了。
想了想,易煊又說:“往菜市場那邊有一條街的小飯店挺多的,味道還行,就是衛生稍微差點,你可以去看看,要是不想走那麽遠,出門往東拐一條街,有家面館還有一家炒菜館也還行,你可以要個電話讓他們送來……”
盛知煦突然笑了笑:“什麽時候了你還擔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易煊愣了:“……什麽?”
盛知煦似乎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卻又搖搖頭,淡淡一笑,說:“沒什麽,陪你弟弟好好玩吧,別想太多,這麽大點孩子,擔那麽多事做什麽?”
說完這話,兩個人都沉默了,就在房間門口你看我我看你。知了的叫聲時短時長,像個不分場合硬加BGM的拙劣的DJ。
還是盛知煦打破了這莫名的沉默:“什麽時候走?”
“下午兩點,”易煊耐心地解釋,“本來我叔讓我跟他一起,後來他想去市裏接我弟出院就先走了,讓我直接過去我嬸嬸那邊等。”
“哦,”盛知煦點點頭,“那就是還來得及給我做頓午飯了。”
易煊一愣,點點頭:“好,我現在就去。”
盛知煦伸手攬住少年的肩,一邊随意地把那疊紙幣揣進褲兜裏,說:“一塊兒去,要不你多做點,好幾天吃不上,我該想了。”
明知道青年說的是想他做的菜,易煊還是感到心跳嘭嘭地快了好幾拍。
下樓時易煊想起另一件事:“我房間裏有電腦,你要是無聊想上網的話可以去用。”
盛知煦微微一愣,側頭看看他:“你房間?我随便進去不太好吧。”
易煊說:“沒關系,我房裏也沒什麽東西。”
說着他瞥了青年一眼:“反正我就這棟房子值錢,你也偷不走。”
盛知煦樂了一陣,又笑着問:“那你電腦上呢?有沒有什麽不能讓我看的?”
易煊愣了愣:“能有什麽?”
“就是……”盛知煦說到一半想到什麽,高深莫測地一笑,搖搖頭,“算了,還是不要帶壞小朋友了。”
晚上為了慶祝易小鋒出院,劉英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易小鋒看到易煊很高興,因為生病而蒼白的臉色也透了些淺淡的紅暈。他比易煊小三歲,但個子比起已經近180的易煊來說矮了許多,身板看上去也過于瘦弱。
吃飯時易德昌給易小鋒夾了好些肉:“好好補補,這就又瘦了好幾斤了。”
劉英阻止他:“補也不是這樣胡吃海塞的,讓他自己吃,你別夾了。”
轉頭她倒是給易煊夾了一筷子菜:“小煊多吃點,長個子呢。”
易煊說:“謝謝嬸嬸,我自己來吧。”
“你這畢業了以後打算做什麽?”劉英關心地問。
“先找份工作吧。”易煊說。
易德昌說:“不找也沒什麽,就來幫我看店,小叔給你開工資。”
劉英翻他個白眼:“就你那小破店,養你自己都勉強,還想給小煊開工資?別當小煊跟你一樣沒出息。”
易德昌被訓慣了,也不反駁,只當沒聽見。
易小鋒挺好奇:“哥,你打算找什麽工作?”
易煊說:“還沒想好。”
到車行工作的打算他從來沒跟易德昌他們提過,現在就更不想拿出來說,于是他轉移話題,對易德昌說:“叔,盛知煦不怎麽挑食,你回去做飯記得燒菜別太重口就行。”
易德昌愣了愣才想起來了:“哦,他啊,反正我做什麽他吃什麽呗,還有講究?”
“誰呀?”劉英聽得糊塗,忍不住問。
易德昌便告訴她是易煊的房客,說到是自己做成了這筆租房的生意,不禁有點揚揚自得。
劉英冷哼一聲:“這事一聽肯定就是你的自作主張,人家小煊從來不肯讓外人住那房子的。”
她轉頭問易煊:“那人是哪兒人啊?不是什麽不正經的人吧?”
易煊輕咳一聲,“上海的,沒……沒不正經。”
“哦,那就好,”劉英略微放下心,“上海啊,聽說上海男人都可會持家了,個個下得了廚房,燒得一手好菜,你還擔心他餓着?我看大概是裝的,不想自己動手。”
“對對,有可能。”易德昌點頭表示贊同。
易煊默默地吃菜,易小鋒又向往起來:“上海啊,我知道,上海有迪斯尼,我想去玩,哥,你去過沒?我們一起去。”
易德昌說:“去去去,都去。”
劉英瞥了易德昌一眼:“空頭支票倒是會開。”
易煊朝易小鋒笑笑:“你好好養身體,身體養好了,想去哪裏都可以。”
易小鋒開心地點點頭,扒了一大口飯。
吃完飯易小鋒就拉着易煊進自己房間,他房間裏有張一米八寬的雙人床,兩個人睡也夠了,晚上開了空調也不會熱。
易小鋒去打開衣櫃,踮起腳尖看了看,指着最上面的那層隔板說:“哥,上面那床空調被,你幫我拿一下。”
“好。”
易煊過去,手一擡,拿出一床空調被放到床上,看到旁邊的書桌上整整齊齊地擺着一撂習題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易小鋒倚着書桌沿站着,感嘆地說:“還好放假才生病,不然要耽誤期末考了。”
易小鋒的成績不錯,也好學上進,這一點比較像劉英。易煊看看他,笑着摸摸他的頭,說:“沒關系,你一定可以考上大學的。”
易小鋒抓下他手在手裏捏了捏:“哥你也可以的,你這次一定是沒發揮好吧,你輔導我作業的時候都講得那麽好。”
易煊淡淡一笑,指指一旁的水杯:“你剛才不是嚷着要喝水?”
“哦,對,你一說我更渴了,”易小鋒抓過杯子來,壓低了聲音,“我媽又把菜燒鹹了,還不能說,不然她要不高興。”
易煊笑着看他,易小鋒大概是真渴了,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水,小小的喉結随着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
易煊突然神情一怔。
易小鋒喝了大半杯水,放下杯子滿足地打了個嗝,易煊想了想,給他杯子裏又添上水,說:“口渴就再喝點。”
“嗯?哦。”易小鋒聽話地又端起杯子喝了幾口。
易煊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低下頭,掩去眼裏茫然又驚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