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易煊悄悄退出茶室,輕輕關上門。他在門口站了站,轉身走遠了些,停在茶室和棋牌室中間的一個拐角,摸出手機來,找到盛知煦的號碼按了下去。
手機裏的等待音響了很久,久到易煊都疑心要挂斷重撥的時候,終于接通了,只是又等了一會兒,才等到盛知煦出聲。
“嗯?”盛知煦的聲音聽上去就困意未消,還有點鼻音,一聽到這個聲音,易煊幾乎是立刻就想象出盛知煦眼睛似睜未睜一臉蒙昧初醒的模樣,頓時就感覺耳鼓又“咚咚咚咚”地一陣響。
他咽了咽唾沫,無意識地揪着T恤的領子扇着風:“你醒了嗎?”
不知道盛知煦是還沒清醒還是沒聽出易煊的聲音,手機裏安靜了一會兒,他才又疑惑地“嗯”了一聲。
易煊不覺稍微提高了音量,說:“你醒了嗎?他們都來了,在玩牌,你要是醒了……要不要一起玩?”
盛知煦還是沒有立刻回答,手機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易煊猜大概是他翻身起來了。
沒一會兒,聽到手機裏盛知煦懶洋洋地說:“我等會兒過去。”
易煊挂了電話沒有急着回棋牌室,他握着手機站了一會兒,聽到茶室那邊傳來開門的聲音。他吸了吸氣,探身朝那邊看過去,看到盛知煦肩上搭着那件皮膚衣,眼睛半閉着慢慢往前走。
“在這邊。”易煊揚聲招呼,舉起手揮了揮。
盛知煦聞聲看過來,慢慢點了點頭,朝另一邊指了指:“我去洗個臉。”
“哦。”易煊看盛知煦慢悠悠地走去那側的衛生間,又站了一會兒,轉身回了棋牌室。
“盛哥呢?”易煊一進棋牌室路偉就問他,“他醒了嗎?”
“醒了,去洗個臉就來。”易煊拉了張椅子坐下。
張聰忙沖他說:“煊哥你坐我邊上幫我看看牌呗。”
宋陽鄙視他:“就玩個鬥地主你還要人參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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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嗎?”張聰一邊回嘴一邊甩出手上的一把連牌,“來來來,最後一張,炸不死我你們就完蛋!”
“靠,他就是故意的,真他媽陰險!”黃正寧握着手裏一把爛牌非常悲憤。
沒過多久,盛知煦尋了過來,進門就自來熟地說:“還多久開飯啊?我都餓了。”
“盛哥!”幾個少年趕緊打招呼。
易煊擡起頭,看到盛知煦臉上還挂着未擦幹的水珠子,眼神清亮,整個人一掃困倦,又精神滿滿的樣子。他起身幫盛知煦拉過一張椅子,盛知煦不客氣地坐下,往桌上一掃:“鬥地主呢?”
“啊,盛哥你也來玩兒嗎?”路偉興奮地說。
“來呗,”盛知煦扯了扯後腦上的發鬏,“先說好,我好久沒打了,打得不好你們不許罵,誰罵我我罵誰。”
“那怎麽可能?”張聰嚷一聲。
盛知煦擡眼看着他,其他人也看向他,張聰愣了一下,一拍腦門兒:“我不是說不可能罵盛哥,是說盛哥怎麽可能打得不好,你們瞪我做什麽?我不是那意思啊!”
易煊輕輕笑了一聲。
“煊哥,你呵呵什麽?”張聰有點委屈。
易煊不說話,笑着搖了搖頭。
“呵呵什麽,笑你說話不過腦子呗。”黃正寧毫不手軟地補了刀。
路偉站起來:“我再去要副牌。”
加上盛知煦,他們正好六個人,開兩副牌正好。
盛知煦卻擺了擺手,說:“不用,輪流下吧,地主輸了地主下,地主贏了就下兩方。”
他們幾個本來也不是有多大的牌瘾,一想這樣輪着玩還更有競争性更刺激,于是都答應了。
別看路偉他們幾個沒見着盛知煦的時候一個個都激動得很,真見着了,反而收斂了很多,甚至有點拘謹。平時玩個牌,牌桌上什麽垃圾話都敢說,簡直口水多過茶,這會兒一個個倒都裝起斯文來了。
“三帶一,警報。”張聰矜持地丢出三張Q帶一張5,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兩下,這把他是“地主”,這手要是沒人大過他,他差不多就贏了,所以他雖然姿态矜持,眼神卻掩飾不住的得意和興奮。
他這話照他們平時的畫風來翻譯一下,就是:“來呀,炸我呀!老子要贏啦要贏啦!你們這幫王八蛋趕緊準備好給爺爺跪下磕頭!”
“要不起,”路偉轉頭看向盛知煦,“盛哥,你呢?”
翻譯就是:“MB就靠盛哥你了,趕緊炸了這個龜孫看他還敢不敢嚣張!”
盛知煦搖搖頭,遺憾地說:“我也要不起。”
路偉“哦”一聲,平靜地對張聰說:“那你出吧。”
翻譯就是:“特麽這次便宜你,趕緊出出出!早死早超生,看老子下把幹翻你,得意個P!”
張聰保持着他那副矜持樣子,從容地丢下手裏最後一對9,含蓄地笑着說:“承讓承讓。”
翻譯就是:“你們這群渣渣!”
盛知煦沒說什麽,路偉也不知道是不是演上瘾了,還客氣地回了一句:“是你厲害,你厲害。”
易煊在旁邊看得憋笑憋得胃疼,又挺替幾個小夥伴心疼的。這大概是他們頭一次玩個鬥地主玩出了被教導主任監考的感覺。
還好,沒玩多久,老板就讓人來通知他們可以開吃了,幾個少年頓時解脫般跳起來歡叫着換場地。易煊也要走,被盛知煦悄悄扯了下胳膊,他便識趣地慢了半步落在後頭,看了看盛知煦,眼神裏透着疑惑。
盛知煦朝着已經跑走的少年們的背影擡了擡下巴:“你這幾個朋友,平時也這風格?”
“啊?”易煊沒反應過來。
盛知煦轉了轉脖子,還舉手在肩上拍了拍:“打個鬥地主打得像要評三好學生似的,我都不敢說話了,怕說錯一句帶壞了小朋友,累死我了。”
易煊“噗”一下樂出聲,盛知煦微微眯起眼睛:“怎麽回事?你這什麽反應?”
易煊笑着搖頭:“沒什麽,他們就是……就是有點怕你。”
“嗯?”盛知煦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我怎麽了就怕我?”
易煊還在考慮怎麽解釋,盛知煦擡手一把攬住他的肩,湊過去壓低了嗓音問:“你也怕我?”
易煊僵了一下,轉頭看着他,青年的臉迫得很近,易煊甚至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眼神驚慌的自己,他一時恍了神,說不出話來。
“喂,怎麽了,說話啊,怕不怕?”盛知煦攬着少年的肩膀輕輕晃了晃。
易煊趕緊搖了搖頭。
“就是嘛,我這麽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盛知煦非常不客氣地自誇,又皺着眉問,“不會就吃小龍蝦吧?我不會剝,不是要餓肚子?”
他這前後句思維跳躍太大,易煊差點沒跟上,他清清嗓子,說:“我點過別的了。”
“那就好,”盛知煦贊許地使勁在易煊肩膀上揉了揉,“還是小孩你靠譜。”
今天他們算起來差不多要了十斤小龍蝦,易煊還另外點了一份炒螺蛳,一份炸小魚,幾個清炒時蔬還有一份土豆餅。據他這幾天同住的觀察,這幾個菜應該還是合盛知煦口味的。
易煊和盛知煦走進包房的時候,張聰路偉他們四個已經圍着桌子坐下,正在商量喝什麽,看到他們進來,路偉便問:“盛哥,你喝什麽?”
盛知煦拉開凳子坐下,掃他們一眼:“你們怎麽來的?”
“騎電瓶車。”黃正寧說。
“都是?”盛知煦問。
“我們騎車,”路偉點點頭指了指黃正寧和宋陽,又點了點張聰,“他搭我的車。”
“那就不要喝酒了,問問他們這兒有什麽特別點的。”盛知煦說。
宋陽說:“問過了,有葡萄汁,西瓜汁,還有檸檬水,大麥茶,喝哪個?”
張聰一邊剝蝦一邊說:“我搭車,可以喝點啤酒。”
路偉說:“沒問你,再說你要喝多了我可不想搭個醉鬼。盛哥,你選一個,你喝什麽我們喝什麽。”
張聰非常隐蔽地翻了個白眼,易煊看到了,嘴角抖了抖,差點笑出來。
盛知煦看看挨在他身邊坐下的易煊,輕輕點了點桌子,說:“那要葡萄汁吧。”
“好嘞。”路偉答應着就起身到包房門口喊了一聲,“服務員,要兩紮葡萄汁,不,三紮。”
易煊撕開面前一套碗筷的包裝膜,眼角晃了一下,盛知煦靠了過來,湊在他耳邊小聲地說:“再喝西瓜汁我怕我今年都不會想吃西瓜了。”
易煊有點想笑,噴在他耳朵上的溫熱氣息又讓他有些恍神,他輕咳一聲,抽了副一次性手套戴上,從盆裏抓起一只小龍蝦,幾下剝開了非常自然地放進了旁邊盛知煦的碗裏。
“我去,不是吧!”坐在對面的張聰像見到什麽奇觀似地嚷了起來。
路偉剛回位子上坐好,皺着眉:“你瞎嚷嚷什麽?吓我一跳。”
“對啊,好好的你嚷嚷什麽?”黃正寧也不滿地說。
張聰手裏還抓着一只剝了一半的小龍蝦,就着那只手就指了指易煊,于是幾人都轉頭看向易煊。
易煊還毫無所覺,又剝了一只小龍蝦放進盛知煦碗裏。
“我去……”路偉說。
“我他媽是不是眼花?”黃正寧說。
“我也……”宋陽說。
“是不是?!”張聰說。
易煊又剝了一只才覺出氣氛的異樣,擡眼一掃,才看見那四個全是一臉見鬼的表情。
連盛知煦都茫然了,他夾起碗裏一個蝦仁丢進嘴裏:“你們怎麽了?見鬼了?”
四人心說:可不嗎?
“煊、煊哥,從、從來不自己剝蝦的……”張聰被打擊得都結巴了,想想上次來,還是他幫易煊剝的蝦啊。
“對啊,嫌麻煩,情願不吃。”路偉補充道。
黃正寧突然頓悟:“靠,煊哥,你這才是不動聲色地拍馬屁啊。”
宋陽也一挑大拇指:“深藏不露,我還以為易煊你是最穩的。”
盛知煦有些意外,他轉臉看着易煊,嫌麻煩情願不吃?上次帶回去那些不全是少年一個人剝的嗎?
他遲疑地問:“是嗎?”
易煊卻很淡定,手下沒停,不動聲色地繼續剝了幾只蝦,才出了聲,卻不是回答盛知煦,而是對那四個呆若木雞的小夥伴說:“他不會剝,容易傷手。”
盛知煦愣了愣,說:“嗯,我不會,剝一次傷一次,大概命裏犯沖。”
“诶?是這樣?”路偉眼睛一亮,“盛哥你早說啊,我來幫你剝!”
路偉這一開頭,剩下三個紛紛響應。
“我也來,我比煊哥剝得好!”張聰說。
“瞧我的,保證剝的蝦肉個個完整!”黃正寧說。
“唉,”宋陽略有些為難,手裏卻也沒猶豫,“我可是只給曉瑩剝過蝦。”
路偉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給你爸媽都沒剝過蝦?你這個不孝子!”
宋陽馬上反駁:“你給你爸媽剝過?”
路偉眼睛也不眨地說:“當然!”
他們一個個争先恐後的,大有要以“誰給盛哥剝的小龍蝦多誰就是迷弟一哥”的勢頭來論一番輸贏。
身為這場競争主角的盛知煦并沒有多受寵若驚,他也不攔着,還笑眯眯地說謝謝,并且提醒張聰已經落後黃正寧兩個了,他面前的碗裏也很快就堆滿了蝦仁,馬上就有堆成尖兒掉下來的趨勢。
他們四個開始積極表現之後,易煊就不剝蝦了,他摘了手套,端着杯葡萄汁小小喝了一口,葡萄汁挺甜的,可他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不怎麽舒服。
怎麽說呢?也不是別扭,要是認真追究起來,大概,也許,可能……是失落吧。就好像剝蝦是份多麽光榮的使命,結果被別人發現了,這本該獨一份兒的事成了人人有份,也不就新鮮,不那麽特殊了。
少年自嘲地想,怪不得盛知煦老叫自己小孩,自己還真是沒長大,這麽點兒小事情居然也要計較。
眼看碗裏的蝦仁已經堆得放不下,盛知煦才阻止了他們:“別剝了,這裏我得吃一會兒了,你們先吃你們的。”
“好。”四個人乖乖地開始自己剝蝦吃。
盛知煦拿起筷子,淡定地往易煊碗裏夾了幾只蝦仁,又湊過去,在少年耳邊小聲說:“你也多吃幾個,反正有他們剝呢,你也歇歇。”
易煊愣了一下,轉頭看看他,盛知煦嘴角一勾,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握着杯子的手輕輕抖了一下,易煊不由得兩手捧住杯子,抿了口甘甜的葡萄汁,才輕輕點了點頭,他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悄悄紅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