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對易煊的問題,盛知煦沒有給出答案,他只是轉頭淡漠地看了少年一眼,就又回過頭去繼續望着遠處。
那一眼讓易煊心中十分忐忑,暗暗自責是不是多嘴了。可他心裏又覺得不解,自己剛才的問題,比起昨天問把前任拉黑了有沒有麻煩,似乎要平常得多,但盛知煦對那個問題好像并不當回事,倒是這個紋身讓他反應挺大,諱莫如深的。
易煊一時不好再開口說什麽,立在單車旁,靜靜地喝水。
有風陣陣吹過,盛知煦鬓邊松散的碎發被風吹得飛飛揚揚的,許是覺得不舒服,他擡手扯下皮筋,微卷的半長發披散開來,他甩了甩頭,黑發在風裏飛揚得更是恣意。盛知煦把皮筋咬在嘴裏,以指為梳,三兩下将披散開的頭發梳了回去,連鬓邊和後腦的碎發也仔細地紮了上去用皮筋束好,露着一段修長光潔的脖頸,連着平直的肩。
易煊水瓶子舉在嘴邊愣了好一會兒,才連喝了幾口水,飛快地把瓶蓋擰了回去。
“哎,那是哪裏?”盛知煦突然揚手指着遠處問。
易煊順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他指的是遠處一個綠蔭覆蓋的大土坡,便說:“那就是柳山。”
盛知煦有點意外:“還真有座山?”
“嗯。”
盛知煦又仔細地看了看:“這山,可長得夠低調的。”
不怪盛知煦這樣的反應,柳山位于鎮子的西北邊,但海拔實在太低,只有兩百來米,在鎮子裏雖然離得近,但常常被人忽略忘了它是座“山”,倒是隔得遠遠地一看,還有點山的感覺,也挺秀麗的。
盛知煦看了一陣,便問:“過去遠嗎?”
易煊說:“從這裏騎過去大概要兩個小時吧。”
盛知煦很驚訝:“看着不遠啊。”
易煊淡淡看他一眼:“望山跑死馬。”
盛知煦愣一下,鼓了鼓腮幫,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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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近,可是從這邊過去沒有直通的路,都是鄉間小路,彎來繞去的費時間,”易煊解釋給他聽,“我們從鎮上出來沿着大路走,到這裏都花了一個小時了。”
盛知煦“哦”一聲,像是有點遺憾。
易煊想想說:“你要是想去的話,改天吧,那上邊沒什麽好玩的,就是樹比較多,也很密,還挺涼快的,自己帶點吃的,當成徒步的話,倒是可以玩玩。”
盛知煦微一挑眉,看上去高興了一點,語氣輕松地說:“那現在又去哪兒?”
易煊往周圍看了看,說:“你要是累了,就原路返回,要是還想玩呢,從那邊過去,能到釣蝦場,也就半小時吧。”
“釣蝦場?”盛知煦眼睛一亮。
“嗯,上次我給你帶的小龍蝦就在那兒吃的。”易煊想這人可能真是愛玩,也不知道這些天只在鎮上轉悠他是怎麽忍下來的。
盛知煦來了興致,往車座上一拍:“那就去那兒玩吧,我還沒釣過蝦。”
往釣蝦場去的路上,易煊接到了張聰的電話。
“煊哥,我回來啦!你怎麽不在家?睡午覺呢?快起來給我開門。”張聰興高采烈地說。
張聰高考落榜是他們家早就預料到的事,所以早就定好了畢業之後就送去他舅舅家學廚。他舅舅在另一個縣裏開了個小飯館,生意挺紅火的。張聰過去從幫廚小工學起,一個星期能回來休息兩天,這還是因為是跟着自己舅舅學,不然一個小工哪有一周雙休的待遇。
不過只休兩天一回來就跑來找易煊,也可見死黨之名不是瞎吹的。
“我……”易煊看了看停在前邊等他的盛知煦,“我在路上,準備去上次那個釣蝦場。”
“什麽?!”張聰立刻嚎了起來,“還有誰?我去,你們偷偷去不叫我?明知道我就這兩天休息還不帶我,你們太不夠意思了!”
張聰這麽激動不是沒原因的,他知道易煊不愛吃小龍蝦,那絕對不會是易煊自己主動要去的,一定是別人拉了易煊一起,那“別人”不用說,肯定就是路偉和黃正寧那幾個王八蛋了,一想到此,張聰嚎得更大聲了。
易煊被他吵得耳朵疼,把手機拿遠了些,猶豫地說:“不是,就我和……盛知煦。”
電話裏頓時沉默了。
盛知煦轉頭看看易煊,用口型問他:“同學?”
易煊點點頭,還不待他說是誰,電話那頭的張聰已經又大叫起來:“靠,你和盛哥?!”
易煊頓覺無語,明明這厮對路偉他們叫“盛哥”還一副死瞧不上明嘲暗諷的樣子,這會兒自己叫得這麽順嘴?
張聰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管更大聲的嚷道:“煊哥,盛哥!求帶啊!弟弟我天天在廚房裏洗菜切菜刷鍋洗碗累得腿都要斷了啊!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吧!”
他的嗓門實在太大,連盛知煦都聽到了,要笑不笑地問:“他這是做什麽去了?打工?”
“在他舅舅店裏當學徒。”易煊咬着牙說,他覺得有點丢人,張聰這架勢,好像不是去舅舅家當學徒,而是被關了幾年剛放出來。
“盛哥!煊哥!帶帶我!”張聰還在堅持不懈地嚎着。
易煊看了看盛知煦,不知道他介不介意,盛知煦卻主動說:“叫他來呗,還有你那幾個同學,有空的都叫上吧,我估計那地方還是人多才好玩。”
電話那頭張聰已經聽到了他這句話,立刻連聲說:“我去叫他們,你們等着啊,我們很快就來!”
易煊還是給路偉和黃正寧他們打了電話,正巧宋陽跟黃正寧一塊兒,也省了易煊再打一個電話,倒是多問了一句“吳曉瑩來不來?”
宋陽還沒說話,黃正寧幫他答了:“吳曉瑩跟她媽走親戚去了,就宋陽一個,也好,省得他倆秀恩愛辣眼睛。”
“操,你嫉妒就直說。”宋陽笑着罵道。
易煊笑了笑:“那等會兒見。”
他沒說盛知煦也在,心想這事兒張聰那個大嘴巴肯定憋不住會跟他們宣揚,真要是憋住了沒說,那就等他們來了再受個驚吓。
他們已經走了半路,自然最先到了,先去定了包房,正好也是午飯時間了,兩人簡單要了個炒飯吃,盛知煦就興致勃勃地要去釣蝦。
這個時間段釣蝦場就他們兩個客人,易煊去跟老板要釣竿和餌,老板先給他兩根釣竿,又遞給他兩只小桶,再遞過一個比較沉的桶說:“這是餌料。”
釣竿和小桶都是易煊拿着,盛知煦便伸手過去準備接餌料,一邊好奇地探頭看一邊問:“用什麽做餌的?”
于是他毫無防備地看到了小半桶泥漿色還在蠕動的東西,頓時吓得縮回手:“這是什麽?!”
老板似乎見慣了,淡淡地說:“蚯蚓,我們這兒準備的都很肥的,很好釣。”
盛知煦手握緊拳,怎麽都不肯再去接那個桶:“就不能用別的嗎?”
老板說:“還有內髒,那個也好釣,要換嗎?”
盛知煦臉色一白。
“不換,”易煊把釣竿往盛知煦面前遞過去,“我來,你拿這個。”
盛知煦木着臉把釣竿接過去,跟在易煊後面去到釣蝦的水邊。
易煊選了個樹蔭濃密的地方,有小風一陣陣吹過來,感覺挺舒服。
盛知煦在水邊站了一會兒,吹了吹風,臉色稍微好了點,他看易煊把餌料的桶放下拿起釣竿開始做準備,忍不住問:“這個要怎麽釣?”
要說釣蝦,易煊自己也就上回釣過那麽一次,但要教教啥都不會的盛知煦還是沒問題的。
“先拴餌。”易煊說着,彎腰從餌料桶裏抓出一條蚯蚓,把它綁到釣線頭上。
盛知煦看着少年手裏不停扭動的蚯蚓,只覺得那頭皮發麻的感覺又來了,他皺着眉說:“沒有鈎嗎?只能用綁的?”
“沒有。”易煊說。
沉默了一會兒,盛知煦嘆氣:“這釣蝦還真不講究。”
易煊看看他,有點想笑:“你以為怎麽釣?”
“我以為跟釣魚差不多,有鈎,有浮标什麽的,這也太……太……”
“太什麽?”
“……太原生态了。”
易煊笑笑,說:“這個就這麽釣,好了,你先拿着。”
他把手中綁好蚯蚓的釣竿遞了過去,盛知煦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遠遠地伸出去,生怕不小心碰到了還在掙紮扭動的蚯蚓。
“然後呢?”盛知煦皺着眉,“就這麽扔水裏?”
“嗯。”
易煊給自己那根釣竿上也綁上了餌,手腕輕輕一甩,釣線劃了一道小巧的弧線沉進水裏,沒多久,垂直的釣線就開始輕輕顫動,易煊又等了一會兒,一擡手,一只肥壯的小龍蝦就被他拉出了水面。
盛知煦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這麽容易?”
易煊取下小龍蝦丢進空桶裏:“嗯,挺容易的,這東西很笨,又貪吃,基本一釣一個準兒,你試試吧,我來拴餌,你只管釣。”
有了這句話,又有了現場教學的成果鼓勵,盛知煦感覺自己好像沒剛才那麽渾身不自在了,他學着易煊的樣子把釣餌扔進水裏,神情專注地盯着水面,果然,釣線很快也顫動起來,盛知煦心中興奮,趕緊一提線……
沒有小龍蝦,蚯蚓倒少了半只。
盛知煦愣了一下,神情有點茫然:“這怎麽回事?”
易煊耐心地提醒:“你太快了,不能急,要等咬住了你再收線。”
“哦。”
盛知煦把釣餌重新扔了回去,過了一會兒,他淡然地說:“小孩,對一個男人不能随便說人家太快了,不禮貌,知道嗎?”
易煊愣了愣,驟然紅了臉。
盛知煦悶聲笑了好半天,好像終于扳回了一城,心情頓時又舒暢了起來。
等張聰路偉他們幾個到齊的時候,只看到易煊一個人在水邊釣着蝦,腳邊一個桶裏已經裝了一大半另一個桶裏只墊了個底。
“怎麽就你一個,盛哥呢?”路偉遠遠地就在喊,聽張聰一說今天盛知煦也在,他們幾個都興奮一路了。
其實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麽勁兒,就莫名有種要見偶像的雀躍。
“去休息了。”易煊說。
剛開始釣的時候盛知煦還挺有精神,加上也不用自己拴餌了,克服了心理上的不适,手法也熟練之後,他還很有幹勁地要和易煊比賽誰釣的多。可是多釣一會兒,他就說熱,又因為一直站着,沒多久就開始說腿酸,還犯困。
沒辦法,易煊去問了老板,上次來的時候這裏除了用餐的包房,就只有棋牌室,也不知道哪兒能休息休息。結果巧了,雖說是村鎮的休閑場所,老板還挺順應客人需求,說新裝修了一個茶室,裏面的東西都是新的,有地方可以躺會兒。
盛知煦一點沒覺得把少年一個人扔在這裏釣蝦有什麽過意不去的,臨走還拍拍他的肩:“不錯,小孩挺會辦事。”
半下午的時間還早,張聰他們也各自去拿了釣竿來釣蝦,黃正寧說:“我估計等會兒還是得再買幾斤,今天都是爺們兒,戰鬥力比上次升了一個等級了。”
“別說,我特麽現在就有點餓了。”張聰邊說邊揉了揉肚子,“我想吃十三香的,香辣的,椒鹽的……”
“不是吧你,”路偉鄙視地掃他一眼,“來之前才在我家蹭了頓飯呢,你的意思在我家還沒讓你吃飽?”
張聰擺擺手:“不是不是,我還在長身體嘛,餓得快是正常的。”
宋陽笑一聲:“說得我們沒在長身體似的,我們怎麽沒餓那麽快?”
張聰把剛釣上來的一只小龍蝦扔進桶裏,一邊重新綁蚯蚓一邊說:“那說明什麽?說明我發育得好,新陳代謝快,個子也比你們長得高那麽一丢丢。”
論個頭,他确實比宋陽和黃正寧都要高一些,也不多,兩公分吧,但作為已經往成年人邁進的少年的自尊心,差半公分那也是關乎顏面的大事。
黃正寧把釣竿一扔,指着張聰:“過來,咱倆比比!”
張聰看他一眼:“比什麽?”
“身高,”黃正寧擡手在頭頂上比劃兩下,“我才量過,176了已經!”
張聰不屑地擺擺手:“還差點還差點,我177.5了都。”
宋陽說:“你跟我們比有什麽得意的,跟易煊比比,”
張聰往一直笑着聽他們扯皮的易煊看了一眼:“煊哥不就……靠,煊哥你又長了?”
說着他把釣竿一丢,三步兩步蹦到易煊身邊,擡手從易煊頭頂往自己頭頂上一比:“你們快幫我看看,差多少了?”
黃正寧跟着過去:“你這樣不準,來來來,背靠背。”
黃正寧拉着張聰跟易煊背靠背站着,手掌壓着兩人頭頂一量:“張聰你輸了,煊哥這妥妥179往上了。”
“我靠,”張聰像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拉長着一張臉,“我以為我終于能跟煊哥一樣高了。”
易煊忍不住笑笑:“傻不傻,你長我不長的嗎?”
黃正寧順手往張聰頭上拍了拍:“對啊,你傻不傻?”
“別拍我頭!”張聰抱着頭抗議。
幾個人笑鬧了一會兒,一直比較淡定地路偉搓了搓脖子,說:“靠,想想晚上要跟盛哥一起吃飯,我突然有點緊張。”
張聰立刻擠對他:“瞧你那點兒出息,我煊哥天天跟他一塊兒吃飯,緊張了嗎?”
易煊看看他,沒揭穿他剛才在電話裏“盛哥盛哥”地叫得多親熱。
宋陽說:“釣得也差不多了,反正還要買呢,進去吧,太熱了。”
“打牌去,”黃正寧收了釣竿,“再曬我他媽要脫水了。”
張聰又馬上掉轉槍頭開嘲諷:“小同學,你那身板兒不行啊,這還是陰涼地兒呢,你要在我們那兒廚房裏待一天試試,體會體會什麽叫真正的水深火熱。”
黃正寧沒接他的茬,轉頭問易煊:“盛哥醒了嗎?要不要叫他來跟我們一塊兒玩玩牌?”
易煊想想說:“我去看看吧。”
新修的茶室在最邊上,離棋牌室有點距離,還要拐兩個彎,易煊等張聰他們去棋牌室安排好了,就往茶室去。
推開門,易煊發現這茶室是真的小,不超過二十平,進門口就擺着茶桌,旁邊還特別裝逼地立了半扇屏風,估計是怕全拉開了會顯得房間更小。
易煊一眼沒看到盛知煦的人,往屏風後探身一看,才看到盛知煦躺在靠窗的一張貴妃榻上,他睡得挺安穩,微側着身子,臉偏向一邊,窗外樹影在他臉上輕晃,像是在描摹勾勒他深邃完美的五官。
易煊腳下一頓,沒敢再往前去,怕驚動了榻上的青年。他靜靜站在那兒,耳邊聽到“咚咚咚咚”的聲音,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自己跳得有些快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