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易煊回來得挺快,小跑着進了院子,一手拿着一個煮好的玉米,沖盛知煦說:“王叔給的,吃嗎?很甜。”
盛知煦剛從廚房出來,還在甩着手上的水,易煊把玉米遞到他面前,他也沒多想,就着易煊的手啃了一口才接在手裏,說:“嗯,甜。”
易煊愣了愣,才像觸電般收回自己的手,在褲腿上使勁擦了擦。
剛剛,盛知煦的嘴唇擦過他的指尖,那觸感若有似無,他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擦到了,可是那感覺從指尖一路串到肩頭,讓他的心跳都快了幾分。
易煊想,大概是去王叔家跑太快了,剛吃過飯,确實不該劇烈運動。
吃完玉米,易煊進廚房洗手,看到案板上剩的大半個西瓜,揚聲問院子裏的盛知煦:“還吃西瓜嗎?”
盛知煦面露難色,掙紮了一會兒,嘆口氣說:“吃吧,再放明天就不好吃了。”
易煊說:“那我就切了。”
盛知煦邊走過來邊說:“不用切了吧,拿倆勺子不就行了?”
易煊一愣,盛知煦已經走到廚房門口,指了指那大半個西瓜,說:“這還切什麽,挖着吃就好了嘛,你不嫌麻煩的?”
“就……這麽吃?”易煊還有點不能相信。
“不行?”盛知煦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你嫌棄我?”
“啊,不是不是。”易煊趕緊否認。
盛知煦還是不太高興的樣子:“都一桌吃飯這麽幾天了,一起分個西瓜吃又怎麽了?”
易煊張了張嘴,他想說這和同桌吃飯不一樣,但最後他也只是說:“……好。”
兩人幹脆就搬了椅子坐到楓樹底下,面對面,西瓜放在易煊膝頭,盛知煦微躬着腰慢條斯理地拿勺子挖着西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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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雨水氣息的晚風輕輕地吹過,楓樹葉唰唰地響着,橘色的燈光照着這方小小的院落,盛夏的燥熱好像也一下子消散了很多。
易煊一邊吃,一邊時不時悄悄擡眼瞄瞄盛知煦,燈光照到他們這裏已經不那麽明亮,也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關系,他只覺得青年的嘴唇比西瓜瓤還鮮紅。
唇紅齒白,膚若凝脂,劍眉星目,沉魚落雁,傾國傾城……少年愣了下神,暗忖自己腦子裏這都蹦的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詞。
“哎,你說咱們那些籽兒,會不會結出西瓜?”盛知煦突然問。
他們就坐在那塊松軟的土旁邊,是盛知煦提議的,說這樣方便吐籽,不過今天沒玩西瓜籽射手的游戲。
他這麽一問,易煊也不由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說:“不知道,也許吧。”
柳山鎮雖然不是什麽繁華的村鎮,周圍有很多農田,但易煊家裏也沒有做農活的,這塊土裏他爸爸倒是曾經種過些小青菜,養過蔥,種西瓜就沒試過了,易煊想,也許可以試試,得留神看看有沒有籽發芽。
盛知煦搖搖頭,有點惋惜:“可惜,我也吃不到,這可是我親口種下的瓜。”
“噗……”易煊嗆了一口,趕緊轉過臉去咳了一通,咳完了轉回來一言難盡地看着盛知煦。
盛知煦還挺無辜地:“看我做什麽?我說錯了?”
易煊搖搖頭,這會兒他心裏突然有點失落。他又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要走的。按租期來算,七八月是大月,加起來62天,今天已經是第5天,剩下的也就還有57天了,57天并沒有多久,一晃眼也許就過去了。
自己會對這樣一個算得上是陌生的人說出那些心事,是因為知道他早晚要走嗎?易煊嚼了嚼嘴裏的瓜瓤,疑心是不是吃多了,居然都感覺不出甜了。
“不過要是真能結,你可要拍給我看看,”盛知煦沖他眨眨眼睛,“我得拿去我那朋友圈裏裝個逼。”
“……好啊。”
易煊又感覺有點開心了。盛知煦的意思是即使他走了他們也可以再聯系,他們有彼此的號碼不是嗎?
易煊說:“謝謝你。”
盛知煦一愣,擡頭看看他,卻沒說什麽,只笑了笑。
他們都知道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易煊說完之後又有點尴尬,嘴上帶點嫌棄地說:“其實,你也不太會哄人吧?”
他還記得青年幾乎是蠻不講理地把自己攬過去的樣子,記得青年肩膀傳來的帶着汗意的溫度,記起這些時,他感覺自己的肩頭好像也熱了起來,頭上也似乎開始出汗。
他擡手抹了下額頭,心想,天兒真是太熱了。
盛知煦想了想,有點不服氣:“我覺得我哄得挺好的啊,你說說,我哪一步操作不對了,嗯?”
易煊無言片刻,點點頭:“你是對的。”
後來盛知煦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實是不擅長哄人的。
以前偶爾跟米華鬧矛盾,也許是因為太熟了,從孩提時就一起長起來的,對彼此的性格脾氣都太了解,以至于有了矛盾,他們根本想不到要去哄對方,反倒是誰也不讓誰的非要吵個是非對錯才罷休。
最後的結局多半是冷戰幾天,再彼此默契地各找個臺階下也就算過去了。
曾經他還挺為此沾沾自喜,認為這麽吵都吵不散,他們就是天生注定誰也拆不散的緣分,現在想想那時候的自信,真是一個個自打的嘴巴,又響又脆。
不過以後也不用再吵了,倒也清靜。
盛知煦想,自己大概也是看小孩一個人可憐,所以難得地有了點當哥哥的保護欲。
其實自己也是有哥哥的人,可惜他們盛家,從來沒有溫情的基因,即使安慰人也是硬梆梆的,說出來的話都帶着點上思想品德課的嚴肅。
從這一點來說,盛知煦感覺自己今天哄人的表現已經很不錯,可以打個八分,不謙虛地說打九分也綽綽有餘,沒給滿分也只因為自己還有些自知之明。
想到了哥哥,盛知煦拿起手機給盛知勤打了電話。
那邊很快接了,盛知勤的聲音裏透着明顯的嘲諷:“主動給我打電話,是打算回來了,還是錢不夠用了?”
盛知煦心說我早就沒錢用了以為我會怕這個?他便漫不經心地說:“怎麽可能,我想玲珑了,讓小寶貝跟我說說話。”
盛知勤低笑一聲:“那不巧了,你嫂子今天剛帶她回外婆家住幾天,你要想她,自己回來看。”
盛知煦說:“那我覺得我還能忍忍。”
盛知勤說:“你就嘴硬吧。”
又閑扯了幾句,盛知勤說:“你真打算不理米華了?”
“他是不是又來煩你了?”
“也沒有,就是說又給你打過電話,你都不肯接,不給他機會。”
盛知煦冷哼一聲:“他自己做出來的事,沒點數?我還有什麽理他的必要。”
盛知勤嘆口氣:“你不理他你要把他拉黑還是要把他怎麽樣都随便你,你是不是也該把爸媽從黑名單裏放出來了?”
盛知煦一聽反倒樂了一聲:“他們跟你念叨了?”
盛知勤很無語:“找不着你不就只能來跟我念叨嗎?”
“你這說得太敷衍了,他們哪裏是念叨,應該狠狠批評我不懂事不知分寸,再順帶批評你沒看緊我,并且責令你盡快找到我把我逮回家這才是正常的劇本,”盛知煦說着笑了笑,“辛苦了啊,哥。”
“你也适可而止吧,”盛知勤哭笑不得,“媽挺想你的。”
盛知煦臉上的笑漸漸淡去,說:“讓他們習慣習慣吧,這才幾天,我還沒打算那麽早回去。”
打完電話,盛知煦躺倒閉上眼睛準備睡覺,腦子裏不由得回想今天這一天發生的點點滴滴,想着想着,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曾經猜測易煊今天心神不寧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突然說出前任,自己的取向吓壞了這個純情的鄉村少年,可是,晚上聊了這麽多,他也已經知道,少年的心神不寧也許在當下是因為自己提到了前任,但那都不是主要原因,其嚴重程度要遠遠排在少年給他媽媽打電話和班主任的到訪之後。
甚至少年還在擔心自己拉黑了前任再見面會不會有麻煩。
這個……小孩的接受度,挺高啊?盛知煦後知後覺地想。
昨天跑去瘋騎了幾圈,一早起來易煊又在擦車。盛知煦跑完步回來吃過早飯,坐旁邊看他擦了會兒車,問道:“你平時都去哪兒騎?”
易煊說:“鎮子周邊轉轉。”
“好玩嗎?”
易煊下意識地想說不好玩,沒什麽風景,但自己覺得還挺享受的,沒什麽人,也沒什麽車,安靜,自在。但他擡眼看了看盛知煦,卻問:“你想去嗎?”
青年的眼睛亮了亮:“你帶我去?還有車嗎?”
易煊想了想,擰幹毛巾擦了擦手,說:“王叔那兒有輛自行車,附近騎着玩玩還是可以的,你想去的話,我去借。”
“行,我去換件衣服。”盛知煦一拍腿站起來,高高興興地上樓了。
王叔家的就是一輛普普通通的男式自行車,盛知煦還沒試,就說:“車座低了。”
易煊捏了捏輪胎,氣還挺足,捏着很硬,他說:“看出來了,我幫你調調。”
易煊調好車座,盛知煦上去一試,正好,盛知煦不禁誇他:“一次就能調準,厲害。”
易煊笑笑沒說什麽,又瞄了眼盛知煦的長腿。
盛知煦按響車鈴:“走,我們出門玩兒去。”
鎖上院門,易煊就帶着盛知煦騎着車子出發了。他們從鎮上的街道穿過,繞着鎮子騎了一圈,再從鎮西頭出去,騎上通往鄰鎮的國道。
一路慢慢騎,慢慢看,雖然沿路只是普通的村鎮的風貌,但兩人慢慢騎着,偶爾聊幾句,心情都挺不錯的。
沿着國道騎了一段時間,易煊領盛知煦拐上了一條土路,路況比國道稍微差點,但還算平整,而且來往車輛更少,路邊的行道樹也更濃密,從樹蔭下騎過,甚至還能感覺到些涼意。
一路上易煊都控制着速度,騎得不快不慢,怕盛知煦跟起來吃力,但這一路盛知煦都一直保持着跟在他身後半個輪子的距離,一點沒見累。
騎了将近一個小時,易煊提議停下來休息,天氣太熱,需要補充點水分。
出來時盛知煦換了衣服,裏面一件白背心,外面套了件防曬皮膚衣,皮膚衣敞着衣襟,騎車的時候兜着風還感覺不出什麽,一停下來身上多罩一件立刻就嫌熱了。
盛知煦下車走到路邊朝遠處看,一邊擰開一瓶水,一邊将皮膚衣拉下來挎在臂彎,露出半個背。
易煊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愣,盛知煦背對着他,上次他在盛知煦房門口沒看清,這會兒看到,在盛知煦左肩胛骨的位置,有一個紋身,簡單黑色的線條,曲曲折折的,有一部分隐進了背心裏看不完全,隐約的像是雲又像是什麽抽象的符號。
易煊忍不住走上前,伸手輕輕摸上那道線條,說:“你這裏……”
盛知煦回頭看看他,又看看摸在自己後肩的手,有點驚訝的樣子:“什麽?”
易煊驀地發現自己這樣的不妥,趕緊縮回手。
盛知煦還是很茫然:“我背上怎麽了?有蟲?!”
說着他的聲調都不覺拉高了,趕緊抓着背心領子一通抖:“在哪兒呢?靠,不會咬我吧?快幫我看,還有沒有?”
易煊愣了愣,想笑又忍住:“你……你不會是怕蟲子吧?”
盛知煦抓着衣服一通抖不算,幹脆連皮膚衣都脫了下來,整個人原地蹦着:“我怕它咬我!被蟲子咬了有多痛多癢你知道嗎?我以前就被咬過,腫了好幾天啊我去,特別那種不知道什麽名字的蟲子,靠,誰知道會不會有毒,你快幫我看看!”
說着他就蹦到易煊面前轉過身去,嘴裏一個勁地催:“快快快,我感覺我已經開始癢了,快點!”
易煊咬咬唇,拼命忍着笑,擡起手,卻又猶豫着。
“快點啊,你還在等什麽?”盛知煦一邊蹦一邊催,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了,都不敢扭頭看。
易煊把手放在他肩上,不輕不重地摸了幾下,說:“好了。”
盛知煦這才停下來,長出一口氣,抹了抹脖子,低聲嘀咕:“靠,騎一路也沒出這麽多汗。”
易煊用力抿緊唇,不讓自己笑出來。
等盛知煦終于平複了,易煊說:“鄉下蚊子也多,你怎麽不怕?”
盛知煦一點沒覺得自己剛才丢了人,理直氣壯地說:“我知道那是蚊子啊,為什麽要怕?”
易煊:“……”
有理有據,邏輯滿分。
但易煊的疑惑還沒有解開,剛才盛知煦在他面前蹦的時候他沒能看得更仔細,于是他問:“你背上,是紋的什麽?”
盛知煦微微一愣,無所謂地聳了聳左肩,說:“翅膀。”
“啊?”易煊聽了也是一愣,再一想,那形狀好像還真有點像張開的翅膀,“怎麽只紋了一只?”
翅膀嘛,不都講成雙成對嗎?只有一只,易煊總覺得,這不是一個好的意頭。
盛知煦望着遠處沒說話,就這麽短短的一個瞬間,易煊敏感地察覺出青年的情緒似乎變得低落,他有點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剛剛,不,今天明明一直都挺開心的,自己真是……
易煊正在心裏埋怨自己的失言,盛知煦拿起水瓶子仰頭又喝了幾口水,易煊看着他上下滑動的喉結,一時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麽來轉移話題。
盛知煦喝完水擰上瓶蓋,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說:“本來是想跟人一人紋一只湊成一對的,結果人家說怕疼,拖着不肯去,那就算了,反正現在也不用湊了。”
易煊愣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是你的……前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