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說那麽條小口子易煊是沒放在心上的,所以當晚上洗澡的時候他習慣地用毛巾搓了下後背,頓時疼得呲牙。
洗完澡回到房間,他背對着穿衣鏡,扭頭過去使勁瞧,發現那傷口在一個讓人很難受的位置,不管他怎麽拗造型,胳膊擰得都快打結,都沒辦法自己上藥。
易煊洩氣地想,要不就算了,這麽個小傷,過個一兩天自己也就好了。可是也許是因為洗澡沾了水又被他狠搓了一道,那小口子不僅疼,還癢,難受得讓人心煩。
這時有人敲門,易煊一愣,趕緊從床邊抓了件T恤套上,過去拉開門,盛知煦站在門口,打量他一眼,問:“洗過澡了?”
“嗯。”
“藥呢?”
“什麽藥?”
盛知煦皺皺眉:“不是說了回來上藥的嗎?我幫你。”
易煊趕緊說:“不,不用了,就那麽點小傷。”
盛知煦沒那麽好敷衍,他說:“轉過去。”
易煊還在愣着,盛知煦就推着他的肩把他轉了過去,二話不說地撩起了他後背的衣服。
易煊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盛知煦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衣服,說:“還是要上點藥,都紅了,這種天氣容易感染,你洗澡的時候是不是撓到了?又出了點血。”
易煊想說自己沒撓,是拿毛巾直接搓的。可這麽傻的事,他沒好意思說。他老老實實去拿了瓶碘酒和棉簽出來。
盛知煦似乎不太滿意:“就這個?”
易煊看着他,茫然地問:“那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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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知煦想想,其實他也不知道這該擦什麽,他瞥了眼易煊,埋怨他:“早知道還是該去醫院看看。”
易煊笑了笑,說:“去醫院也是這麽處理一下,什麽紅藥水藍藥水的,也就消個毒,這又不是什麽大傷。”
盛知煦把那瓶碘酒拿起看了看上面的标簽說明,點點頭:“行吧,就這個。”
易煊住的這間房比樓上盛知煦住的那間大,因為在一樓,也比他那間涼快一些。不過就算開着吊扇,易煊轉身背對盛知煦把後背撩起的衣服抓住的時候,還是感覺又在出汗了。
他看了眼面前的鏡子,盛知煦在他身後被他自己擋住了,他看不到盛知煦在做什麽,只能聽到擰開瓶蓋和撕開棉簽袋子的細碎聲音。
還有若有似無鑽進鼻尖的,盛知煦洗過澡後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易煊低下頭,悄悄抹了把耳畔緩緩滑下的汗珠。
沒給任何提醒,易煊感覺一道清涼從背上輕緩地擦過,他忍不住躲了一下。
“躲什麽?”盛知煦擡手在易煊抓着衣服的手背上彈了彈。
易煊老實說:“癢。”
“那我給你吹吹。”說着,盛知煦就一邊往易煊背上擦碘酒一邊吹了幾口氣。
他沒想到易煊的反應極大,不是躲了一下,而是猛地跳開了。
“幹嗎你?擦藥呢。”盛知煦有點兒無奈。
易煊轉身看着他,一手還抓着撩起的衣服,一手又像是想伸到背後去抓撓,苦着臉說:“更癢了。”
“你……”盛知煦搖搖頭,“行行行,我再擦一遍就好了,過來。”
易煊一臉糾結,就是不肯轉過去。
見過這少年冷着臉酷酷的樣子,也見過他動起手來帥氣飒爽的樣子,現在這副為難又倔強的小模樣倒讓盛知煦又無奈又想笑。
他要笑不笑地說:“擋刀子都不怕,怕癢?嗯?”
易煊其實挺郁悶,想不明白就擦個藥,自己怎麽搞得這麽狼狽,但他嘴上還不肯認輸:“你不怕嗎?癢比痛還難受。”
盛知煦卻不想遷就他:“過來,擦完我要睡覺去了,困了。”
“那你去睡吧,我不擦了。”易煊說着就松手放下了衣服。
盛知煦半眯起眼睛:“你不擦我就不走。”
最後還是易煊妥協了,他不情不願地轉過身,任盛知煦撩起衣服往傷口上擦碘酒,咬牙忍住那一絲絲往骨頭裏浸的痛和癢。
“以後別這樣了。”盛知煦說。
易煊說:“我就是怕癢……”
“不是這個,”盛知煦打斷他,說,“以後不管誰,別傻乎乎地撲上去擋刀。”
“哦,”易煊不太在意,無所謂地說,“我看清楚了,他那刀子沒什麽殺傷力。”
盛知煦呵呵道:“沒殺傷力還劃條口子。”
易煊不說話了。
擦完藥,易煊轉過身來面對盛知煦,扯了扯T恤掩去臉上那一絲尴尬,說:“謝謝。”
盛知煦擰上碘酒的瓶蓋,看了眼易煊,說:“該我謝謝你。”
像是這樣還不夠鄭重,他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謝謝。”
他說得很認真,倒讓易煊不好意思起來,撲上去那一刻他确實沒想太多,也不是為着盛知煦的感謝,他不想再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易煊撓撓頭:“就是可惜了那些菜。”
他先砸了西瓜,後來盛知煦又扔了那些排骨,回來後也沒心思弄飯,湊合吃了頓面條。
盛知煦點點頭:“嗯,那你記着給我補一頓。”
“一定,”易煊說,“還有那個西瓜。”
盛知煦聽了微微一笑:“是啊,我還嘗了一口,你一口沒吃着。”
他把碘酒和棉簽放到桌上,說:“行了,我上去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好。”
盛知煦出去時順手關了門,易煊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朝後躺倒,想起背上擦的藥水,趕緊翻身側躺。
躺了一會兒他坐起身來,把T恤和短褲脫了,才又重新躺下,閉上了眼睛。
盛知煦準備睡的時候順手拿過枕邊的手機看了看,上面有個未接電話,是鄭勳打來的。盛知煦有點兒意外,昨天晚上他才跟這位老友通過電話,這會兒又打來不知道是有什麽事。
他回撥過去,鄭勳很快接了,開口就問他:“你是不是把爆米花的電話拉黑了?”
盛知煦愣了下,笑笑:“又來找你了?”
鄭勳也笑,笑得有點兒無奈:“今兒晚上有個飯局,遇到了,問我你是不是換號了。”
“那你怎麽說?”盛知煦随口問。
“還能怎麽說?說我不知道呗,沒跟你聯系過。”
盛知煦哈哈樂了一通。
鄭勳又問他:“你準備在那兒待多久?好玩嗎?好玩我來找你啊。”
“一般吧,”盛知煦順手開了風扇,“特別普通的一個地方。”
“那你還待得住?”鄭勳不太相信。
盛知煦關了燈,往床上一躺:“你當我出來是為了玩?”
“那總得有點兒什麽能讓你留下的吧?”
盛知煦想說自己錢包被偷卡也沒了,手機壞了上不了網轉不賬,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可這麽個純屬意外又無奈的境況,他不太想讓人知道。
“也沒……”他剛想說點什麽含混過去,才蹦了兩個字,腦中忽然閃過飛撲到自己身前的少年的影子,于是他笑笑,說,“有個小孩,挺好玩的。”
電話那頭的鄭勳愣了愣,有些誇張地揚聲說:“喂,不是吧你?”
盛知煦立刻打斷他:“你想什麽呢?猥瑣,低級。”
鄭勳低低地笑了幾聲:“我可什麽都沒說,你反應這麽大幹什麽。”
“我還不知道你?不跟你說了,我要睡了。”
“也太早了吧,才剛過九點。”鄭勳難以置信。
“鄉村生活就是這麽養生,羨慕吧?挂了。”
盛知煦挂了電話,兀自在朦胧的月光裏笑了一會兒,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麽,然後他關了手機,翻身睡了過去。
頭天晚上沒怎麽睡好,出趟門回來又跟人打了一架,易煊睡下的時候沒覺得累,但這一覺睡得挺沉,一直睡到早上快八點才睜開眼。
起來洗漱過做了早飯吃,感覺神清氣爽的,在院子裏站了會兒,易煊決定今天把楓樹的枝條修一修。剛架上梯子,院子外就有人喊他,聽聲音嘻嘻哈哈的,很快就進了院子。
易煊一腳踩在梯子上,看着路偉和黃正寧一前一後地走進院來,路偉手裏還拎了個大西瓜。
易煊笑着問:“幹嗎這是?”
路偉也笑着說:“慰問慰問你。”
黃正寧說:“你也知道吧,鎮上都傳遍了。”
不用他們說,易煊也知道,就昨天他跟盛知煦在街上二對四打那一架,大概不用一小時,就能登上當晚柳山鎮居民飯桌上的新聞頭條。
路偉朝院裏樓上樓下地張望了一通,說:“昨天跟你一起的那個人呢?聽說是租了你的房子啊。”
易煊點點頭,悶聲說:“對。”
“人呢?”
“不知道,”易煊擡頭往二樓看了看,“可能跑步去了。”
黃正寧說:“就沖昨天的表現,這人夠意思。”
也不用易煊招呼,路偉和黃正寧自己去搬了小桌和椅子,坐在院子裏,看易煊爬梯子上剪枝。黃正寧從兜裏掏出一小包瓜子,跟路偉分着吃。
易煊說:“自己吃的自己收拾幹淨啊。”
黃正寧把剛嗑的瓜子皮規規矩矩放在小桌上,路偉把自己嗑的挨着放了,黃正寧看看他:“你幹什麽?放自己那邊去。”
路偉說:“放一堆好收拾。”
黃正寧說:“屁,等會兒你就要說你面前沒瓜子皮你沒吃過,還我,不給你吃了。”
“不給。”路偉得意地往嘴裏又扔了一顆瓜子。
易煊聽不下去,枝也不剪了,從梯子上下來,拿手裏的園丁剪指了指他倆:“幼稚。”
黃正寧笑嘻嘻地:“煊哥給來杯水呗。”
易煊洗了手過來坐下:“沒有,不然你們把瓜切來吃了吧。”
路偉馬上搖頭:“那不行,轉頭你就跟張聰說我倆空着手來慰問你。”
易煊低着頭憋笑。
路偉說:“其實前天吃小龍蝦的時候,你跟龐雪那樣,我們也看出來了,沒說破而已,韓元志那傻逼這麽一鬧,全鎮都知道龐雪跟你好過,還被你給甩了。”
易煊嘆口氣:“我沒甩她,唉,算了,說不清。”
黃正寧瞥他一眼:“其實要說,你倆真好過嗎?”
易煊看看他,黃正寧手裏捏着顆瓜子撚來撚去,想了想說:“就我們這年紀,談戀愛耍個朋友,不就是好玩嗎?也沒真做什麽,是吧?”
易煊的神情嚴肅起來:“不然呢?”
路偉擺擺手:“煊哥就不是那樣的人。”
他們以朋友的立場相信他不會做出出格的事,這些本來易煊也不會去多想,可現在,他卻擔心了起來。某些東西他可以不在乎,卻不代表不會對別人沒有傷害,比如龐雪。
易煊皺起眉,一早起來的好心情現在有了幾分沉重。
直覺氣氛不太對,路偉瞪了瞪黃正寧,怪他亂說話。黃正寧也有點尴尬,他清清嗓子,說:“不過有個好消息,韓元志這事把龐雪他爸媽氣得不行,你們也知道,韓元志家裏一向是靠巴結龐雪他爸的,他從派出所放出去,就被他爸拉到龐雪家裏打了一頓。”
路偉說:“活該,誰叫他多管閑事。”
黃正寧看着易煊說:“他應該不敢再來找你麻煩了,龐雪他爸放的話,說你跟龐雪的事是韓元志搞錯了,要是他再敢來找你,就把他那臨時工給開了。”
愣了一會兒,路偉說:“操,還是這些老司機會玩啊,一句話,把龐雪摘幹淨了。”
易煊掃他一眼:“本來不幹淨嗎?”
路偉輕輕往自己嘴上拍了幾下:“錯了錯了,本來就幹淨,沒有不幹淨的。”
正說着,院門外走進一個人,易煊擡頭看去,是盛知煦,奇怪的是,他手裏也拎了一個西瓜,一進院子看到他們幾個人,也愣了愣。
易煊站起來:“你去……買西瓜了?”
盛知煦看了看路偉和黃正寧,又看了看放在小桌底下的西瓜,說:“嗯,你昨天不是沒吃上嗎?”
易煊覺得盛知煦真是個神奇的人。
前兩天他以為一大早盛知煦肯定還在睡懶覺,結果盛知煦出去跑步了,今天他以為盛知煦又出去跑步了,結果他去買回個大西瓜。
完全無法捉摸。
路偉和黃正寧也站了起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盛知煦。
“煊哥,這就是……”路偉小聲地問。
易煊點點頭:“他是盛知煦,他倆是我同學,路偉,黃正寧。”
盛知煦還沒啥表示,路偉和黃正寧已經挺起胸,齊聲喊了聲“盛哥好!”
盛知煦愣了愣,看看易煊,眼神在問他“這是搞什麽?”
易煊很想一頭悶水缸裏假裝不認識這倆貨。他不知道,從昨天聽說韓元志來找茬的時候盛知煦跟易煊在一起,最後韓元志幾個人也是被盛知煦打趴下的,他們幾個人就已經對這還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充滿了崇敬之情。
一打四啊,多帥氣!幫了易煊,多仗義!何況現在一見本人,多漂……多英俊!這多讓人激動!
易煊一看路偉和黃正寧的眼神就知道這倆貨此刻肯定內心澎湃得很,他都不敢去看盛知煦的表情,太丢人了。
還是盛知煦比較冷靜,想來見慣了大場面,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說:“你們也買西瓜了?這可怎麽辦?”
路偉馬上說:“沒事沒事,放冰箱裏,你們一天一個,慢慢吃。”
黃正寧也說:“盛哥要是喜歡,明天我們再送來。”
“包甜不要錢。”路偉說。
“那倒不用,我也不拿西瓜當飯吃,”盛知煦拎着西瓜沖易煊點了點頭,“我先放冰箱裏了。”
說完他轉身去了廚房。
易煊小聲地說:“你倆,現在,馬上,走。”
“為什麽?”路偉和黃正寧同聲問。
“我怕你們待會兒接着丢人。”易煊恨鐵不成鋼地說。
雖然很想再跟盛知煦近距離交流交流,可路偉和黃正寧也發現自己目前的心态似乎太過沸騰,于是跟盛知煦打了招呼,懷着見到偶像的雀躍心情,走了。
易煊送兩人出了院子,轉回來看到盛知煦叼了根煙,站在廚房外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易煊感覺有些臉熱,他決定轉移話題:“你哪來的錢買西瓜?”
盛知煦不在意地說:“哦,包裏翻出來50塊,最後的存糧了。”
“那你前天怎麽不叫外賣?餓肚子有意思嗎?”易煊不太理解。
盛知煦把煙摘下來,說:“本來想留到最關鍵的時候用的。”
“那你現在……”易煊更不解了。
盛知煦看着易煊,突然一笑:“這不我們小朋友沒吃上西瓜嗎?”
他這一笑笑得分外開朗,陽光從小院上空灑落,易煊被陽光下青年燦爛的笑容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