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直到回到鎮上下了車,易煊和盛知煦也沒說一句話。
對在車上的事,一個不知道怎麽說謝謝,一個好像根本就沒當回事。沉默得挺尴尬,也有點,別的什麽。
反正易煊覺得怪怪的。
往家走的路上,盛知煦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看,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他停了下來,接起電話。
易煊走在前面一點,他也停下來回頭看着盛知煦,盛知煦“嗯”了幾聲,挂了電話看着他。
易煊皺下眉:“怎麽?”
盛知煦晃晃手機:“派出所那個老胡打的,叫我去所裏一趟,小偷抓到了。”
易煊瞪了瞪眼睛,這才過了一天,就抓到了?
“那快點,我陪你去。”易煊說。
老胡一見到他倆就笑着說:“易煊,你怎麽也跟來了?”
“哦,我們剛從縣裏回來,”易煊趕緊問比較關心的問題,“小偷抓到了?在哪兒抓到的?”
老胡微微笑着:“急什麽呢。”
他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錢包來放到桌上,看着盛知煦:“這是你的吧?”
錢包是兩折短款,光面皮,看着像黑色,實際上是極深的藍,邊角上有一個LOGO金屬标。
盛知煦點點頭:“是。”
這個錢包的款是大衆款,但那個金屬标有個角被他一次失手蹭掉一點漆,他不會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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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也點點頭:“行,你領回去吧,不過裏面現金、銀行卡全都沒了。”
盛知煦沒說什麽,伸手把錢包拿了起來。
老胡又推過來一疊紙和一支筆:“你寫個收條給我。”
趁着盛知煦在寫失物領回的收條,易煊抓着老胡問詳情:“那倆賊呢?”
“拘留了,”辦妥一件事,老胡心情挺好,“怎麽?你還想去參觀參觀?”
易煊笑笑:“算了,沒什麽好看的,哎,胡老師,你怎麽抓到的?這才過了一天,夠快的啊。”
老胡“哈哈”樂着,端起大茶缸子喝了口茶,說:“挺好奇啊?”
易煊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出去我也好幫你吹吹。”
老胡哈哈大笑。
盛知煦寫好收條擱了筆,擡眼看了看易煊,眼裏帶着笑意,心想小孩就是小孩,別看平時繃着挺沉穩的樣子,遇上這種事還是免不了的興奮好奇。
不過這才有點小孩樣,不是嗎?
老胡把大茶缸子放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說:“也沒什麽特別的,到下面村子裏辦事,碰上了。”
說着他看了看盛知煦,眼神裏流露出些許贊賞:“也多虧了小盛同志畫的畫像,看一眼就讓人記住了,算那倆運氣不好,撞我手裏了。”
據老胡說,那倆賊是随着一個施工隊到下面村子裏修禮堂的,直接動手的那個有前科,另一個是他族內兄弟,一時鬼迷心竅,跟着這位族兄偷了幾回。兩人住工棚,不敢偷大件,主要還是扒錢包,有現金就分了,銀行卡扔掉,錢包本來那有前科的族兄也是要扔掉的,這位兄弟覺得可惜,都藏在床板底下。
易煊還想知道些更詳細的細節,老胡就不願意細說了。
“你問那麽多做什麽?”老胡擺擺手,“又不是什麽大案要犯,就那麽回事。”
易煊就有點兒無語。
柳山鎮這麽個小地方,別說大案了,就是偷雞摸狗都少,老胡這明明就是沒機會辦大案,只能拿抓小偷小賊過過瘾,偏還要做出看慣大風大浪雲淡風輕的樣兒來。
行吧,易煊心想,看在他這麽快就抓到小偷的份上,讓他無形裝逼一回。
臨走時老胡還親自送他們出來,握着盛知煦的手說:“雖然不知道小盛同志到我們柳山鎮來是做什麽的,不過不管是來工作也好還是來玩兒也好,都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你對我們柳山鎮的觀感,我們這兒雖然沒有好山好水,也沒有多富裕,但人還是不錯的,你住的日子長了就能體會了。”
盛知煦說:“多謝。”
雖然老胡的一番話當時讓易煊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特別矯情,十足的官腔,但一路走,卻越覺得老胡說的有道理。
不管盛知煦是為什麽來到柳山鎮,不管他要在這兒待多久,至少不能讓他走的時候對這地方對這裏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想到盛知煦回去跟人一說起這兒,便只能說遇到了賊,和一個老不給他好臉色的小孩……易煊心裏就有點兒過意不去了。
他悄悄瞥了眼盛知煦,從青年的臉上實在看不出他對這事的想法來,又或者只找回一個空錢包對他來說也并不是什麽值得特別高興的事。
“哎,去買點菜吧,”易煊說,“你想吃什麽?接受點單。”
盛知煦微微一愣,看着易煊,眼神分明在說“你突然這樣大方我有點不适應”。
易煊輕咳一聲:“那啥,就當,慶祝你……拿回錢包。”
話說完易煊自己都覺得這理由有點兒……欠揍啊,有什麽好慶祝的,一個空錢包?
果然,盛知煦聽了好長時間都沒說話。
兩人就在路邊站着,誰也不說話,也不走。
易煊心裏直犯嘀咕,以這兩天對盛知煦的了解,他感覺青年不是在憋着幾句嘲諷,就是在想什麽刁鑽的菜單來為難他。
又過了一會兒,盛知煦微皺下眉,似乎有點兒苦惱:“想不出來,撿你拿手的做幾道?”
易煊愣了愣,他沒想到青年給出這樣一個回答:“……行吧。”
那就去菜市場。
柳山鎮有兩個菜市場,一個東市,一個西市,東市的要大一些,就是離易煊家要遠一點,不過考慮到這是“慶祝”的一餐,易煊還是帶着盛知煦去了東市。
一大一小兩個男生逛起菜市場的速度挺快的。盛知煦一看就很少進這種地方,看着地上的泥水菜葉就微皺着眉,不知道從何下腳的樣子。易煊早在心裏計劃好了晚上的菜單,進了菜市場就直奔目标,挑選起來也格外熟練幹脆,沒多會兒兩人就完成了采購任務。
易煊買了排骨,藕,蕨菜還有一斤小魚,他準備做糖醋排骨,炸藕盒,炸小魚,再拌個蕨菜,齊活。
路過水果攤時有個拉着板車的在吆喝賣西瓜,盛知煦看了兩眼,易煊走過去問:“西瓜怎麽賣?”
“便宜,1塊5一斤。”賣西瓜的熱情地說。
易煊說:“騙人呢,前幾天還賣過1塊呢。”
“那還賣過8毛一斤的呢,不能這麽比啊,我這個甜。”
易煊轉頭看了看盛知煦,青年跟在他旁邊沒說話,目光從那一個個滾圓翠綠的西瓜上慢慢劃過。
“買嗎?可以嘗,不甜不要錢。”賣西瓜的顯得很有信心。
易煊點點頭:“你幫我挑一個吧,別太大了。”
賣西瓜的挑出一個大概六七斤的瓜,拿小刀切了個三角塊,挑在刀上讓易煊嘗。
易煊摘下來遞給盛知煦,盛知煦也不猶豫,在那三角的尖兒上咬了一口,立刻點頭:“甜。”
易煊也不嘗了,把那三角塊塞回西瓜上,說:“裝起來吧。”
買好西瓜往外走,盛知煦叫住易煊:“東西給我拎一點。”
他手裏就拎着一把蕨菜,其它都易煊自己拎在手裏,開始盛知煦沒覺得怎麽樣,現在又買了個西瓜,一大堆東西還讓小孩一個人拎,他可過意不去。
易煊看了看手裏的東西,斟酌了一下,把排骨和藕遞給了盛知煦。
盛知煦接到手裏掂了掂重量,默認了易煊這樣的分配。
出來沒走多遠,就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喊:“姓易的!你他媽給我站住!”
易煊還沒回頭就皺起了眉,他認得這個聲音。
“叫你呢,給老子站住!”
易煊停下,回過身,果然,是龐雪的表哥韓元志,他身邊還帶了三個兄弟,一個個面色都不善。
盛知煦停了下來,看看那幾個人,又看了眼易煊,沒出聲。
“有事?”易煊問。
韓元志氣焰嚣張地嚷道:“他媽的,你對我妹做什麽了?”
他喊人站住的時候就有不少人在往這邊看,這話一出,更多的人看了過來。
盛知煦也很快地瞄了易煊一眼,雖然他沒出聲,可明顯感覺得出他的詫異。
易煊冷下臉:“你把話說清楚。”
韓元志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妹馬上就是正兒八經的大學生了,你算什麽東西?你說分手就分手?操,我妹同意了嗎?”
易煊沒動,他眼角瞄到盛知煦雖然還是沒動沒出聲,可他的嘴角卻抽了一下,像是聽到一個笑話又不能不忍着笑。
易煊眉角跳了一下,感覺今天出門前應該看下黃歷,上面大概會寫不宜出門,易踩狗屎。
菜市場門前本來就人來人往的,韓元志嚷的那一聲又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這會兒遠遠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朝着他們指指點點。
易煊壓着心頭的火,說:“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
韓元志擡手指着他:“屁,你讓我妹不痛快就不只是你跟她之間的事了。”
易煊沉默。
他不覺得他跟龐雪的事還需要跟韓元志交代,他不想在大街上跟這個扯不清的表哥糾纏,更不想當着盛知煦的面。他不是喜歡動嘴的人,所以他選擇沉默。
可惜韓元志誤會了他的沉默,以為是他心虛,更是得意,說道:“姓易的,你自己不想考大學想在柳山鎮窩一輩子那是你的事,別拉着我妹跟你一起沒出息,哦,她考上大學就分手,那他媽是她的錯了?”
易煊轉身就走,還叫上盛知煦:“走了,別理那瘋子。”
“操!”韓元志一揮手,“攔住他!”
他那三個兄弟馬上沖上去擋住易煊和盛知煦,把他們圍了起來。
易煊下意識地往盛知煦身前站了一步,盛知煦本就沒怎麽邁步,這會兒幹脆停下來,轉頭看着韓元志,很輕卻又很清晰地冷笑了一聲。
那一聲笑顯得格外的刺耳和嘲諷。
韓元志更加惱了,他瞪着盛知煦,嚷道:“靠,你笑什麽?你他媽誰啊?”
盛知煦一彎嘴角,譏诮地說:“不是一口一個你妹你妹的,我以為被他甩的人是你呢。”
這話韓元志猛一聽沒聽明白,愣在那裏,突然就看到易煊樂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盛知煦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操!”
韓元志罵了一聲,蹦起來就沖盛知煦揮出了拳頭。
龐雪這個表哥,從小就只會調皮搗蛋,混完初中就沒再念書了,靠着龐雪的爸爸在水務局是個小領導,找了份機關裏的臨時工,交了些跟他差不多的狐朋狗友。人是挺混的,但離流氓惡霸又還遠。
因為不是真的流氓惡霸,遇上了練過拳腳的易煊和盛知煦,別看他們四個人,真要打,是打不過的。
易煊和盛知煦手裏還拎着菜,對付他們四個照樣游刃有餘。
直到韓元志某個兄弟被打得昏了頭,掏出了刀。
一開始易煊沒發現他掏了刀,只看到他往兜裏摸了一下,摸出個花花綠綠的東西,易煊踢開另一個人的時候還在想那是什麽玩意,就看那人把那花花綠綠的東西展開了,易煊才突然反應過來。
是把水果刀,做得像鹦鹉的模樣,易煊在網上見過,陶瓷水果刀,刀刃寬而短,但很鋒利。要說這樣的一把玩具一樣的刀在易煊眼裏根本不算什麽威脅,但那人握着刀胡亂揮着就沖向了盛知煦。
根本沒多想,易煊提起手裏的西瓜和一袋小魚就朝那人砸了過去,跟着就合身撲上擋在了盛知煦面前。
那人被六七斤重的大西瓜和一斤多的小魚砸在肩頭,整個人都朝地上倒去,手卻還固執地朝前伸着,那把玩具樣的小刀斜斜地在易煊背上劃了一道。
盛知煦張手接住易煊,極快地在他背上摸了一把。
還好,沒有血,但是,衣服已經破了。
盛知煦把易煊往旁邊一送,盯着已經躺到地上滿頭都是灑出來的小魚的那人,他臉色冷極了,雖然一聲沒出,卻讓人感覺到了殺氣。
易煊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手,喊了聲“哥!”
盛知煦轉頭看了他一眼,甩開了他的手。
鎮派出所的老胡老師今天非常頭疼,才把人送走不到兩小時,易煊和盛知煦又回來了。這次是跟人打了架,據出警回來的同事說,他倆二打四,那四個全躺地上直哼哼了,再一問,那四個先動的手。
老胡苦着一張臉:“小盛同志啊,這事是他們不對,可是你下手……也留點餘地嘛。”
盛知煦淡淡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說:“留了,不然他們哼都哼不出來。”
老胡被噎得直瞪眼,良久,他朝盛知煦揮揮手:“行了,這裏我會處理,帶易煊去看看傷吧。”
盛知煦說:“不需要傷情報告?”
老胡不知道該怎麽說,就破個衣服,有什麽傷情報告?真要傷情報告躺地上哼哼的那幾個又怎麽說?
易煊輕輕碰了碰盛知煦的胳膊:“我沒事,沒受傷。”
盛知煦這才冷冷地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易煊跟着盛知煦走到派出所大門口,盛知煦突然停下來轉身看着他,易煊茫然不解,看着盛知煦眨了眨眼睛。
盛知煦擡手扶着易煊的肩将他轉過去,易煊感覺到青年的手指撫上自己的背,不知怎的,背上像被蟲子叮了似的,竄過一陣酥癢。
盛知煦伸着兩根手指把易煊背上被劃破的那道衣服口子撐大了些,眉頭皺着,不悅地說:“劃破了。”
“啊?”易煊問。
那把玩具樣的小刀還是在他背上劃出了一條口子,不深,也不長,極細的一條,滲了零星的一點血,已經幹了,口子也合上了。
“破了。”盛知煦又說了一遍。
易煊愣了下,說:“哦,我都沒覺得疼,應該不深吧?”
盛知煦悶悶地“嗯”了一聲。
易煊說:“那回去塗點藥就行了,家裏有藥水。”
盛知煦沒說話,在少年的肩頭拍了拍,又重重地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