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從易煊進了鎮中學,高中的百米和二百米跑紀錄就一直由他保持,追上那個小偷都還沒讓他使出全力。
小偷還想往那些巷子裏鑽,七拐八繞的,想借此甩掉易煊。可他不知道煊哥作為一個本地長大的少年,對這些巷子比他還熟。
沒費什麽事就把小偷堵在了一處民房的後門。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聰明點的就該服軟認輸,乖乖把錢包還回來了。
易煊本來也不想動手,他練過,可不代表他是個喜歡凡事都訴諸武力的人。哪想到那小偷還要頑抗,揮着拳頭就朝易煊撲了過來。
這就撞槍口上了。
易煊心裏憋着火呢,沒幾下就打得那小偷懵了圈。
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人體倒地和棍子滾動的聲音,易煊急忙回頭。
地上躺了個和小偷一樣穿着迷彩T恤的男人,手邊還有根短木棍,在他後面,那個長得好看的青年冷着臉站着,非常不爽地扯了扯褲腿。
易煊一眼就明白了,小偷的同夥想偷襲他,結果被追來的青年一腳踢趴下了。
易煊沒緊張自己剛剛差點被偷襲,反倒在想,彎來繞去的,那人居然沒跟丢。
青年擡起頭看他,突然神情一肅,朝他撲過來。
易煊被青年當胸推了一掌,猛地朝後退去的同時,聽到一聲什麽東西砸在人身體上的悶響,接着就有樣東西掉在了地上,他低頭一看,是塊碎磚頭。
易煊怒了。他吼了一聲就朝扔磚頭的小偷沖過去,卻被青年攔住,小偷和同夥抓住機會分頭跑了。
“你幹什麽?”易煊十分不解。
盛知煦看了看兩小偷跑走的方向,轉頭看着易煊:“一個錢包而已,至于拼命嗎?”
易煊怔了一下,繼而覺得心裏憋着的火更大了,自己就算拼命又是為了誰?誰的錢包被偷了?怎麽聽他這麽一說,自己挺……多管閑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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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不舒服,易煊臉色也不好看,他把攔在面前的青年推開,發洩般往地上踢了一腳,正踢着那塊碎磚頭。
碎磚頭被踢出去兩米遠,撞在對面的圍牆上,碎了個徹底。
看着磚頭的殘骸,易煊心裏一動,回頭看着青年,擔心地問:“砸你哪兒了?受傷沒?”
盛知煦愣了愣,低頭看了看,左腿的褲子上留着一塊灰,他不太在意地拍了拍,說:“沒事。”
易煊剛松口氣,又見青年的神情有些古怪,正要開口問,青年伸手進褲兜裏摸出了手機。
“操,”易煊輕聲罵了一句,忙走過去,“沒砸壞吧?”
看褲子上那塊灰,正是褲兜的位置,手機都嬌氣,這要是砸到了……
盛知煦把手機朝他亮了一下,還好,屏沒碎,盛知煦解了鎖,在屏幕上點了幾下,說:“應該沒壞。”
易煊這才放下心,又想,就是手機砸壞了也沒關系,還好不是砸到了別的地方。
易煊說:“去報案吧。”
盛知煦愣了愣,看着易煊沒說話。
易煊又說:“去報案,你那錢包不想要了?”
盛知煦還是沒說話,心想,也不是不想要,是一般遇上這種情況根本找不回來。
不過少年好像并不想等他做決定,轉身就往巷子外面走,盛知煦站了一會兒,還是跟了上去。
鎮派出所的值班小民警正要做記錄,從裏面出來個中年人,看到易煊挺意外,招呼着:“易煊?你來做什麽?”
易煊愣一下,說:“胡老師。”
易煊認識他,老胡,他愛人是鎮中學的語文老師,教過易煊兩個學期,就這麽也叫老胡“老師”。
“我們遇上小偷,打了一架,人跑了,”易煊說着指了指盛知煦,“他錢包丢了。”
老胡朝小民警擺擺手:“這事兒我來吧。”
老胡把易煊和盛知煦帶去自己辦公室,要他們把事情經過詳細說說。
小鎮的治安還不錯,突然遇上這麽一樁事情,刺激了老胡那顆老警察的責任心。同時,他對盛知煦也很好奇。
“他是……”老胡眼睛看着盛知煦,嘴裏問着易煊。
易煊看了眼盛知煦,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不想承認這人是自己的“房客”,他沒想租房子,可又該怎麽說呢?他連青年的名字都不知道。
老胡像是沒發覺易煊的猶豫,或者說他沒把易煊的猶豫當回事。他還在打量着盛知煦。這明顯是個外來人,生面孔,看那氣質應該是大城市裏的人。老胡不算特別保守,但看着青年那一頭紮着鬏的帶卷的頭發,還是有點介意。而且明明是他丢了錢包,卻好像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一聲不吭的,這讓老胡感覺不太舒服。
他不認為易煊會認識這樣的人,只有一個解釋:兩人不認識,易煊見義勇為了。所以他沒等易煊憋出個答案來,又問:“你那錢包裏有多少錢啊?”
盛知煦淡然地說:“幾千吧,不記得了。”
“別的沒了?”
“還有幾張卡。”
老胡随手在本子上記下,一邊說:“那你記着把卡挂失啊。”
盛知煦“嗯”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只有老胡的筆尖在紙上寫畫的細微聲響。
易煊清了清嗓子,問:“胡老師,錢包能找回來嗎?”
老胡停了筆,擡頭看看他,有點為難:“抓小偷嘛,這片兒有案底的都好說,不過你也說沒見過這兩個人,搞不好是新來的,也可能是流竄到這兒的,能不能找到人也不一定。”
想了想他又問:“你們跟那兩人撞了個對臉,記得那兩人有什麽特征嗎?”
這問題把易煊給難住了,他看清了那兩個小偷的長相,記得住他們的身高體形,但要讓他說出特征他是真不知道怎麽說,那就是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兩張臉,就算再遇上,他說不定都認不出來了。
易煊悄悄瞄了眼低眉不說話的青年,心想,要是長成這樣,自己肯定能記住,不會認錯的。
撓了撓頭,易煊想到個主意,他帶着點期待地問:“不是有那種,就是我來說,你們把他畫下來……”
不等他說完,老胡就擺擺手,一臉“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的表情。
“不行嗎?”易煊有些失望。
老胡好笑地嘆口氣:“那種大師你當我們這種小鎮子上就有啊,那這柳山鎮可就真是人傑地靈,藏龍卧虎了。”
易煊臉上有點讪讪的,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尖。
老胡又看向盛知煦:“這位同志看着面生啊,不是你家親戚吧?”
後半句他又把問題抛給了易煊,易煊下意識地說:“不是。”
“哦,怎麽認識的?”老胡繼續問。
不怪老胡要追根究底抓着這個問題不放,鎮上都出現不知哪路來的小偷了,面前這個看上去冷冰冰的陌生青年誰又知道是不是好人呢?
人不可貌相,長得好看和好人劃不上等號。
這問題盛知煦沒什麽反應,易煊瞥了他一眼,青年離着兩步遠,擡頭看着牆上的宣傳畫和錦旗,似乎沒聽到老胡的發問,易煊卻突然感覺青年并不是沒聽到,而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易煊說:“他租了我家房子。”
老胡驚訝地看他一眼:“你那房子肯租了?”
青年轉頭看了看易煊。
易煊勉強點點頭,沒說是易德昌背着他租掉的,他看着青年,希望他能有點默契:我幫你擋了個問題,你也不要說出租房子的細節。
易德昌背着他出租房子這事兒要解決不難,退房租就行,只是這事要是傳出去,很容易就傳變了味,要是讓易德昌背上個“騙子”的名聲就不好了。
老胡還是沒放棄,又看向青年:“那你來咱們鎮上是做什麽啊?工作?走親?訪友……”
“是不是知道那兩人長什麽樣就好抓了?”盛知煦打斷他反問道。
老胡愣了愣,緩緩地點點頭,說:“機會是大一點。”
盛知煦沒再說什麽,走上前來,從桌上的筆筒裏抽出一支鉛筆。
下午三點多的小鎮街道,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分,易煊頂着烈日領着盛知煦走在回家的路上。
出來的時候他一肚子憋屈和怒氣,回去的時候,他懷着滿心的好奇和還沒有完全平複的震驚。
剛才在派出所裏,青年問過老胡之後,拿了紙筆,很快地畫了兩張人像,沒有畫得多精細,但把那兩小偷的樣子,包括麻木中隐藏着兇狠的眼神都幾乎一分不差地畫下來了。
趁着易煊和老胡被畫像給震得一時半會兒沒有回神,他又畫了一張,是他錢包的樣子。
這一切他都做得很自然,對易煊和老胡的反應也沒有任何表示,就像是他不太願意說話,能動筆就懶得動嘴了。
要是仔細品味,他這樣的表現裏,其實是透着不耐煩和驕傲的,只是易煊和老胡都沒察覺。
易煊一邊走一邊又回頭瞄了瞄青年,明明看這人挺讨厭的,不過是露了一手,自己心裏那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是怎麽回事?人家不過是租了你的房子啊煊哥,你得意個什麽勁?
轉而又一想,這世界還真是不公平,青年長得好看就算了,居然還有才華。沒天理。
但易煊對他還是有些感激,感激他那時候領悟了默契,沒把易德昌喧賓奪主出租房子的事兒說出來。
易煊又瞄了青年一眼,青年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對上他的視線,微微皺眉,“嗯”了一聲。
尾調上揚,是個疑問的意思:你老看我做什麽?
易煊抿了抿嘴,沒忍住還是問出了在派出所裏老胡就一直在問的問題:“你到底來我們這兒做什麽的?”
不只是老胡好奇,易煊也好奇。
柳山鎮是個規模很小的鎮子,非常普通,沒有任何特色,沒有吸引游客的風景,也沒有出名的特産,經濟環境也一般,每年鎮領導都在為吸引投資傷腦筋。
易煊想不出青年來這裏的理由。
盛知煦看着易煊好奇又疑惑的眼神,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避暑。”
下午三點多,灼人的烈日下,易煊抹了把順着下巴往下滴的汗珠子,心說,避個蛋。
回到家時已經四點,差不多也到了準備晚飯的時間,盛知煦住進來就躺床上眯着了,午飯就沒吃,這會兒已經餓了。
他等易煊打開院門的鎖,邊跟着走進來邊說:“哎,你趕緊給我做飯。”
易煊愣了愣:“啊?”
盛知煦不太高興:“啊什麽啊,房租裏包夥食,我中午就沒吃,你還欠我一頓。”
易煊看看他,心想長得好看又有才華又怎麽了?還不是惹人讨厭。他懶得說話,轉身往廚房走。
盛知煦依然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面,說:“炒點肉吧。”
易煊說:“沒肉。”
“買啊。”
易煊一手推開廚房門,盛知煦還想跟進去督促他去買肉,褲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盛知煦停了步,摸出手機來,一看來電顯示,臉色就陰了下去。
轉過身走到院子中間,盛知煦盯着手機上的來電號碼,這個手機上沒有存過這個號碼,但那11個數字他早就熟記在心裏了。他不怎麽想接,可鈴聲響得很執着,大有“你不接我就一直打”的架勢。
盛知煦冰着一張臉,嘴角勾了勾,手指一劃,接起了電話。
“喂,阿煦?”電話裏立刻傳出熟悉的聲音,此刻聲音裏透着焦慮,緊張,但仔細琢磨,似乎又帶着松了口氣的釋然,“阿煦,是你嗎?”
盛知煦不出聲,安靜地聽着。
得不到他的回應,電話那端傳過一聲嘆息:“阿煦,我們談談。”
盛知煦木然挂斷電話,沒有一點遲疑地把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很快又有電話進來,這次盛知煦很快就接了起來:“哥,你把這個號碼告訴他的?”
電話裏盛知勤無奈地嘆口氣:“是。”
盛知煦挑高眉,生氣地問:“你幫他?”
“不是,”盛知勤似乎也很頭疼,“媽非讓我把號碼給他,想讓他來勸勸你……”
“有沒有搞錯?”盛知煦氣得笑了,“她以為我跟他之間還有什麽好談的?”
盛知勤說:“病急亂投醫吧,小煦,你一聲不吭跑了,知不知道爸媽多擔心你?”
易煊從冰箱裏拿了兩條巴掌大的鲫魚放進鍋裏煮,轉頭,透過窗戶他能看到青年還在院子裏打電話,青年背對着這邊,但只看他的背影,也能感覺出他的情緒很不好。
易煊沒想偷聽別人的電話,可是院子裏挺安靜的,就算他沒有存心聽,耳朵裏還是落了些零碎的字眼,什麽“信任”“自尊”“摧毀”……他心想城裏人講話是不是都愛這麽文绉绉的,酸。
他轉頭看着鍋裏的魚,把火調大了些。
院子裏的青年突然拔高了聲音,幾乎是怒吼着說:“別逼我,人活一口氣,這口氣都不讓我争,我他媽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易煊眉心一跳,靠着自己極強的自制力沒有轉頭往窗外看,還朝裏側了側身子,似乎這樣可以把自己隔離得更明确,就可以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聽到。
可易煊心跳得很快,反複想着青年的那句話,“活着還有什麽意思?”,沒意思……不想活了……不活了……
為什麽到我們這兒來?
為什麽來?
一個人……
易煊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觸到了什麽可怕的真相,這個好看的青年,一個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小鎮,他不想活了!
鍋裏的魚已經煮透,水也差不多煮幹,魚身周圍冒起一串串細小的氣泡,發出“撲撲”的聲響。
易煊像是渾然不覺,皺着眉神情嚴肅,整個人卻是出了神。
耳邊突然響起青年不滿的聲音:“你就煮這個給我吃?”
易煊驚得猛地朝旁邊跳了一步,轉頭瞪着青年。
青年就站在他身後,貼得很近,他個子比易煊略高一些,說話時的氣息撲在易煊耳朵上,易煊只覺得從耳朵往頭皮像燒過一串火花,頭皮都要炸開了。
他狠狠地抓了抓耳朵,像要把這一股他完全陌生的感覺趕走。
盛知煦皺着眉,沉着臉,肉眼可見的情緒糟糕,他瞥了眼鍋裏煮得一言難盡的魚,又看看眼神慌亂的少年,冷冰冰地說:“問你呢?”
鍋裏的水已經煮幹了,再煮魚就該糊了。
易煊趕緊關了火,沒好氣地說:“誰說給你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