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子春蒐(七)
天子春蒐(七)
虞懷蘇聞着草的清香下筆,正完成在繪制那日的射術比試和篝火。
帳外傳來一聲馬鳴,虞懷蘇停下筆朝外看去,柳南星正從馬背上跳下,他大步朝帳前走來。
“柳護衛?”
“虞姑娘,殿下命我來接你。”
“殿下找我何事?”
“殿下讓我給姑娘帶了句話,殿下說能幫姑娘早些完成天子春蒐圖,不過方法要姑娘親自過去問。”
虞懷蘇無奈地扯出一抹笑,走回桌前重新拿起筆:“柳護衛替我轉告殿下,多謝殿下好意了,此刻我作的便是天子春蒐圖。”
柳南星又道:“等一下虞姑娘,殿下還特意交代了,過時不候。”
虞懷蘇正在作畫之事,整個玉華宮都是知道的,她不明白太子為何要此時找她。
“柳護衛,不知殿下在那邊做什麽?”
“沒什麽,只是騎馬游玩。”
虞懷蘇無法抗拒高廷的命令,不僅因為他是太子,還因為自己要仰仗他平安出宮。
“好,只是我不會騎馬,要勞煩柳護衛帶我過去了。”
“姑娘稍等,我命人再準備一匹馬,我會帶你過去。”
“好,有勞了。”
柳南星命人牽來一匹馬,虞懷蘇将畫卷收好走出帳子,踩着馬凳艱難上了馬,馬背上安了馬鞍,她才得以坐穩。
“虞姑娘不必害怕,雙腳踩住馬镫即可。”
這是虞懷蘇第一次獨自騎馬,坐在馬背上戰戰兢兢的,慢慢挺直了脊背,手中拉着缰繩。柳南星也翻身上了馬,他牽着虞懷蘇的馬,慢慢走向高廷。
高廷身騎黑色駿馬在小丘上等候,涼風吹來帶動袍袖翻飛,大片白雲從身後飄過,天地間唯他一人英姿勃發。他靜靜看着二人靠近,馬背上的女子也漸漸清晰起來。
柳南星朗聲道:“讓殿下久等了。”
高廷略微颔首,翻身下了馬,瞧着後面馬背上的人輕笑道:“虞畫師可真是讓本宮好等。”
柳南星正為虞懷蘇牽着馬,她卻不知如何下馬,坐在馬背上已是渾身僵硬,馬镫上的腳都不知該如何挪動了。
高廷朝那兒走了過去,朝她伸出手:“本宮扶着你。”
虞懷蘇順着手看去,高廷正仰頭瞧着她,她松開了馬镫,在馬背上慢慢側過身,伸手搭在高廷衣袖上。
虞懷蘇正準備跳下之時,馬兒在原地一個踏步。突然的晃動使她驚呼一聲,随之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壓在了高廷身上。
此刻高廷被虞懷蘇壓在身下,看着她驚慌的神情,他卻輕笑出了聲。虞懷蘇聽到他的笑聲,慌忙站了起來,素淨的臉染上了一層粉紅。
“太子殿下!”虞懷蘇趕忙将高廷拉起來,除了驚慌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柳南星急忙趕過來:“殿下,你怎麽樣?”
高廷撣去袍子上的草葉,擺擺手道:“無礙,你将馬牽到一旁吧。”
“是,殿下若有事喚屬下一聲即可。”
“好。”
柳南星牽着馬退到了一旁,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以便高廷出現意外時能随時出手。
虞懷蘇擡眼看向高廷,神情略有歉意:“殿下,我不是有意的。”
“不必在意。”
一陣風吹過,虞懷蘇才注意到小丘另一面是一彎峽谷,河水流淌其中泛着鱗光,河邊有一群野馬在喝水。各色駿馬野性桀骜,形體健美優雅,在晶瑩河灘上撒野,她還從未見過這般壯麗美景,一時看的癡迷了。
她如癡如醉的神情映入高廷眼中,沉靜如她,也會有為之癡迷的東西。
“這條河名叫漆水,虞畫師如何?這番景象能否助你快些完成天子春蒐圖?”
虞懷蘇目不轉睛望着峽谷,展顏笑道:“是,還要多謝殿下才是。”
高廷勾起唇角問:“虞畫師要如何謝本宮?”
虞懷蘇轉眸看向他,然後搖了搖頭。
“本宮不用你謝,只是該你去完成第二件事了。”
三件事之約還餘其二,虞懷蘇十分坦然,她知道賴不掉,總有一日是要去做的。
“第二件事殿下要我做什麽?”
高廷垂下眸子,對上她的視線:“第二件事就是要你同本宮前往邊疆之地。”
虞懷蘇移開視線,重新看向腳下的峽谷,深吸一口氣道:“殿下要我去邊疆做什麽?”
高廷随她一起看向峽谷中:“你是畫師,自然是要你前去作畫。”
虞懷蘇回頭看着他,目光凝重的搖了搖頭:“或許我該換個說話,是殿下要去邊疆做什麽?”
高廷冷笑道:“你不必知道,你也不能拒絕。”
虞懷蘇點點頭不再追問,她知道太子不會輕易告訴她此行目的,可她還是問了,不過是想從太子只言片語中推測此行兇險與否。可他不願回答。
西夷和北異觊觎南虞國土久矣,如今邊疆互市之地常有流匪騷亂,他身為太子貿然前往定會引起其他兩國關注,此行必然不會太安穩。
“我與殿下有約在先,便從沒想過拒絕。殿下要我一同前往邊疆,我自當奉陪。”
“如此便好,這些天你要今早完成父皇要的天子春蒐圖,圍獵結束後,随拓跋王子一同前往邊疆。”
“是!聽從殿下安排。” 虞懷蘇颔首斂眉。
太子突然決定要在春蒐後,陪拓跋應乾一同前往邊疆,看來邊疆之地有什麽緊急之事等他去應對,定是事關軍國大事,或許還和北異有關。
她毫無異議,應承的痛快。
“你便不再好奇本宮此行目的了?”高廷在試探,試探她真正的內心。
“殿下心系社稷,心中想的自然是家國大事,我只是畫師,自然無權過問。”
高廷有些意外她能想這麽深,輕笑出聲:“你啊……如此聰慧,連本宮想些什麽都知道!”
他的笑聲很輕,卻足矣讓虞懷蘇感到威脅,他身為太子,猜忌君心乃是大忌。她急忙跪下:“殿下恕罪,是我自作聰明胡言亂語,不該胡亂猜測。”
高廷蹲下身扶起她,二人視線相差無幾,眼神交彙中看到她的後怕。是方才自己的話讓她誤會了,而她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因為她一心要出宮去。
腳下的峽谷中傳來野馬嘶鳴,馬兒涉水而過啼聲噠噠,驚起峽谷中的野鳥紛飛,鳥群從谷底飛起直撲雲端。
鳥群紛飛下,二人對視,高廷眼底映着虞懷蘇的沉靜,素淨的臉上波瀾不驚,一抹粉唇只有嘴角抿着,讓他不自覺想起她靠在自己肩上昏睡時的樣子。
高廷眼神放的輕柔:“起來吧。本宮沒有怪你。”
太子說他沒有怪自己,可虞懷蘇看着他那雙看透人心的眼中,分不清真假。君心難測,也正是如此。
在虞懷蘇不知該如何回應時,拓跋應乾和慕岚郡主策馬返回小丘,二人的馬鞭聲由遠及近。
“先起來,前往邊疆之事還不宜讓別人知道,暫且不要對任何人講,靜兒也不可。”
“是!”
虞懷蘇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和枯草。
駿馬嘶鳴,二人勒住缰繩讓馬兒停下,風從二人身邊經過,如此肆意,令人心生豔羨。
慕岚郡主跳下馬,一旁的侍從趕忙上前接過缰繩,她朝着高廷二人跑來,邊跑邊朝二人招手。
“廷哥哥,虞畫師怎麽也來了?”
拓拔應乾緊随其後下馬,與慕岚郡主一前一後趕到,看到虞懷蘇便打趣道:“虞畫師在帳中作畫,竟被太子殿下喊來了。”
虞懷蘇朝二人行禮,并未開口。
高廷笑道:“本宮見這裏風景壯麗,為了讓虞畫師盡早作完春蒐圖,特意讓人把她請來的。”
慕岚郡主道:“原來如此。”
高廷轉而問:“方才你二人策馬去了何處?”
慕岚郡主笑道:“方才我與拓跋王子策馬興起,到了谷底水邊便折返回來了。”
“方才本宮還正要派人去尋你二人的。”
“有随從跟着,不會有事的,廷哥哥。”
拓跋應乾上前一步道:“讓殿下擔憂了,是我一時興起竟忘了慕岚郡主乃是女兒身,實在不該。”
說話間,拓拔應乾朝着高廷深深一揖,以表歉意。
高廷趕忙扶起:“拓跋王子哪裏的話,她自幼與尋常女兒家不同,喜愛舞刀弄槍,性子的确頑劣放縱了些,本宮是擔心她沖撞了,還要拓跋王子多多海涵才是。”
拓拔應乾直起身道:“殿下言重了,有慕岚郡主作陪,我也十分盡興。”
高廷看了一眼慕岚郡主,颔首道:“如此便好。”
谷底涼風再次吹上來,将幾人衣袖吹得翻飛作響,風貼着肌膚呼嘯而過,幾乎将人吹得飛起來。
高廷擡袖擋住風:“眼下起風了,還是先回帳中為好。”
虞懷蘇心中擔憂帳內筆墨被風吹亂,更擔心已經動筆的天子春蒐圖損壞,她走到慕岚郡主身旁小聲道:“郡主,可否先送我回去,我擔心帳內的畫被風吹壞。”
慕岚郡主見她面色上少有的焦灼,點了點頭,又對高廷和拓拔應乾道:“拓跋王子,廷哥哥,我先和虞畫師回去,她憂心風将帳內東西吹亂。”
二人點點頭,齊聲道:“小心些。”
虞懷蘇先上了馬,慕岚郡主一個利落翻身也上去了,二人策馬離開,朝着天子大帳方向疾馳而去。
回到小帳包時,桌上筆架被風吹的淩亂,毛筆散落在桌上和地上,紙張正在帳內飄舞。見狀,虞懷蘇急忙踩着馬凳下馬,跑進帳內尋找天子春蒐圖。
臨走前虞懷蘇将起筆的圖收了起來,放進了一個畫筒中,又将畫筒放進了卷缸。此刻卷缸內畫卷東倒西歪所剩無幾,有些被吹得滾落在各處,虞懷蘇蹲下身一一撿起,一股腦塞進卷缸。
她已将地上畫卷全部撿了起來,可還是蹲在地上尋找,臉上焦灼顏色不減。
“虞畫師,你在找什麽?”
“我在找天子春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