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宮廷秘聞(三)
宮廷秘聞(三)
皇帝不願讓那件事重新提起,更不願讓楊曉攀鬧得沸沸揚揚,他只想将知曉鄭氏一門的旁人盡數殺光,以此來消除他貪圖美色的污點。
高廷自然明白皇帝所想,鄭氏滅門之事是皇家禁忌,誰都談論不得。
如今楊曉攀非要讓舊事重提,這觸碰了天子逆鱗。再者他明明可以暗中禀告皇帝,卻非要在朝堂之中弄得人盡皆知,他自作聰明以為文臣與他一條心便能守口如瓶,可他忘了,有些事即便嘴上不說也會從眼中冒出來。
今日皇帝在朝堂之上受盡了窺探,那窺探下是深知秘聞的眼神,猶如盞盞鬼火燒的他渾身不自在,燒的他顏面盡失。
楊曉攀想借着此事逼走虞懷蘇,甚至想拉太子下水,皇帝自然也清楚。只是因着貴妃當寵,皇帝不會輕易責罰楊曉攀,可也不會将此事再交由他,任他自作主張繼續調查。
高廷道:“父皇,兒臣明白,絕不給父皇惹下麻煩。”
楊曉攀雖仍不死心,卻在貴妃充滿警告的眼神下,選擇了退讓。
高廷離開養心殿,奉命來到了內宮監牢,那朵素淨蓮花萎靡,攤在潮濕發黴的牢房中,他将虞懷蘇接回太子府,奉命軟禁在她的房中,由府中侍衛看管,由輕水照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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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懷蘇被關押軟禁的事傳遍朝野,而國子監中是最先知情的,她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陳公公帶走,此後多日不曾來講學,這引起了學生的不滿。
虞懷蘇被帶走之時,王太傅正在正義堂中講授儒學,事後他也曾聽到學生中的文臣們談及此事內幕,而他并未理會。
他在先皇時期曾任尚書令一職,在權力更疊中他全身而退,高淵繼位後他便主動提出告老還鄉,高淵念及他是朝中元老,加封為太傅準許在國子監講學。身為老臣他自然知道鄭氏滅門的真相,明哲保身,他才不會議論此事。
直到春社日,太傅王遠思帶着王文君回王氏本宅,男子負責祭祖,女子多是聚在一起玩樂。王夫人是王文君的姑姑,姑侄二人皆是不屑依附他人之人,因此她十分寵愛這個與衆不同的侄女。
王文君在夫人房中見到了一副美人圖,形神兼備卻被本人還要美,真是妙不可言。
“姑姑,這幅美人圖是哪位畫師所作?可真美。”
王夫人看了一眼美人圖,有些惋惜道:“這是位女畫師所作,姑姑也很喜歡,本想也讓她給你作一幅畫的,如今怕是不行了。”
王文君回過頭來:“女畫師?為何不行了?”她突然想起那日上元宮宴上結識的女畫師。
“那女畫師被陛下召進了宮,不知為何與罪人之女扯上了幹系,正在被軟禁呢。”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姑姑,我認識你說的那個畫師,曾在上元宮宴上見過她。”王文君拉住王夫人的手,焦急詢問。
王夫人謹慎的看了看外面,盯着王文君小聲道:“這事關宮廷秘聞,你萬萬不可與外人道。”
王文君點點頭:“好。我絕不會與旁人提起,姑姑。”
“這與十幾年前一樁案情有關。”
“什麽案情?”
“那是你還太小,是十幾年前的嫡女赤詩案,這也是名門鄭氏滅門的起因。”
十五年前,南虞有五大名門望族,鄭王李崔盧。各家子女皆是在朝為官,或在外經商,無一不是光耀門楣。
鄭氏一門亦是如此,除了這些為官和經商的男子外,鄭氏嫡女同樣久負盛名。嫡女不但身份尊貴,還頗有才情,自然被氏族和皇族求親之人踢破門檻。
這位嫡女學識過人,飽讀詩書史書,從書中早早明白了兒女情長不過虛妄,也見慣了許多意氣風發的女子為情所困的故事,她驚覺似乎女子除了婚嫁生子再無他用。
她自然不願過這樣的日子,也不願涉足這樣注定凄苦的以後。
她開始為那些詩中的女子平反,給許多詩都寫過批判注解或釋文,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關于“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一句的釋文。
這句詩本意分明是批判那些奢靡享樂之人,是在關切國家存亡的命運,卻成了當今文人來用作诋毀女子的典故。
鄭氏嫡女自然看不得這些迂腐的男子來誣蔑女子,因此寫下了一篇釋文,為詩中商女為天下女子正名,更為詩文正義,将詩中之意昭告天下。
商女并非不知亡國之憂,只是她們迫于生計吟唱,為博得看官一笑,實為無奈,實為身不由己。若能夠選擇,她們決計不會淪落風塵,成為一名商女,可這世間容不得她們開口,也無人聽她們訴說。
欲吐而不快,欲訴而無門,是全天下女子的悲哀。
釋文一出,引起文壇軒然大波,尤其是那些迂腐古板的男文人,對她嗤之以鼻,以詩文抨擊,卻被她同樣用詩文還擊。
這篇釋文最終傳到了宮中皇帝面前,重文輕武的皇帝同樣看不慣這些文字,認為她一個閨閣女子根本不懂國仇家恨。鄭氏一門為了平息聖怒重罰與她,最後是皇後為其說情才漸漸平息,此後名動一時的鄭氏嫡女也銷聲匿跡了。
然而鄭氏一門的災禍并未就此停下,三年後的一次宮宴中,鄭氏作為名門有不少人都被應邀在列。
彼時鄭氏嫡子鄭容嘉任吏部侍郎一職,頭角峥嵘年少風光,攜楊姓嬌妻入宮赴宴。嬌妻肌膚白膩,美貌異常,發間有一支蝴蝶步搖,随着一舉一動翩然若飛,在一衆女眷之中尤為出衆。
年少夫妻引人側目,這自然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之後一年中,鄭容嘉在朝中屢遭挫敗,數次遭到貶職,最後嫡女斥詩案重被提起,鄭氏一門被以妖言惑衆之名判罪,從而株連九族。
又過一年,皇帝冊封了一位美人為貴妃,膚如凝脂美貌異常,姓楊名曉夢。從此朝堂上下不能再提及鄭氏滅門一事,而貴妃的來歷也成了宮廷秘聞。
直到前些時日,鄭氏嫡女死而複生,還在城外的遠朝村私設女子學堂,如今已被押解回宮。
聽完王夫人講述,王文君久久不能回神,當今貴妃竟曾嫁他人,當今皇帝竟因貪圖美色而強占他□□室,這的确荒唐,荒唐至極!
王文君思緒飄搖,想起了自己年幼時随母親到城外避居一年,似乎就是曾在一個叫遠朝村的地方。
“姑姑說的遠朝村可是在盛安北邊?”
“你怎會知道的?”
“我曾和母親去過那裏,也承蒙鄭氏嫡女教誨一年。”
王夫人連忙捂住她的嘴,震驚搖頭:“從此以後,你都不許再提起此事,你要為了你爹爹想想。”
王文君木讷點頭,心中思緒萬千。
父女二人回到家後,忍了一路的王文君終于開了口。
“爹爹,遠朝村中的女學堂是不是出事了?”
王遠思沉默不語,裝作若無其事。
“爹爹,你別瞞我了,今日我都聽人講了,女兒曾在那間學堂中受教,一日為師終身不忘,求爹爹救救她。”
王遠思轉頭看着王文君,在他眼中女兒的請求太過不可理喻,甚至離經叛道。要他去為一個罪人之女請求,實在不可理喻。
“你在說什麽糊塗話!我看你是讀書讀壞腦袋了!”
若是在平時,王文君定會以書中道理駁斥他,可這次她卻忍下了,始終懇求王遠思。
“求爹爹成全,自從娘親死後,女兒除了讀書從未求過你什麽,求爹爹成全女兒這個請求。”
王遠思怒不可遏,看着女兒良久,自從王文君生母死後,她便将她從遠朝村接了回來,而她一心只有讀書,原來避居的那一年對她影響如此之深。
王遠思突然明白了,當年王文君生母為何要去避居一年,全因他的自以為是和漠視。
他終于沉下氣來,長嘆一聲:“你不過受了她一年教誨,卻能記一輩子,我看是我這個做父親的太放縱你了,以至于讓你連全家性命都不顧了。”
王文君落下淚來:“爹爹,女兒從未有此意。”
王遠思并未同意女兒的請求,而是為她帶來了鄭容禾被秘密處死的消息,為此王文君變得消沉,茶飯不思書都讀不進去了。
王遠思于心不忍,最終同意在虞懷蘇解除軟禁後,讓她與其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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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軟禁一個月後,虞懷蘇的傷勢漸漸好了,這段時間裏除了輕水,再也沒見過其他人,而輕水沒有向她提及任何關于鄭容禾的事,她或許并不知情。
涉及宮廷秘聞,必須秘密審理,勢必不會傳出任何消息。
在虞懷蘇解除軟禁這日,她才得見太子,他為傳旨而來。猶如将她帶離內宮監牢那日,破開滿室晦暗,她也仿佛看到了期許。
虞懷蘇跪地接旨。
“念及畫師虞懷蘇作畫有功,自今日起解除軟禁,明日随太子入朝作畫。”
“民女接旨。”
虞懷蘇叩首謝恩。
“虞畫師平身吧。”
虞懷蘇仍舊跪地不起,她仰起臉看着高廷,一言不發,眼淚反倒先滾落出來。
“民女還有事相求。”
“本宮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