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元盛景(二)
上元盛景(二)
“宮中只有一個要求,畫面既要盛大,又不可輕易透露盛安城輿圖信息。”
虞懷蘇略作沉吟:“這的确不容易!”
高廷側眸看她一眼,讪笑道:“父皇說你能為貴妃作美人圖,便能作的了上元盛景圖。”他看向車窗外,“虞畫師,切莫讓父皇失望才好。”
她回話格外乖巧:“是,殿下!”
他凝眉看向她:“本宮倒是覺得奇怪,今日你為何這般上心?”
虞懷蘇只朝着他傻笑幾聲,并未将真實原因告訴他,敷衍道:“民女也是想早點為殿下辦完三件事,好出宮去團聚。”
高廷看向她的眸色深深,并不相信她随口說的由頭,她一定是另有目的。“你為何一定要出宮回那學堂去?那裏就有那麽讓你向往?”
“殿下,民女是孤兒,若沒有老師收留,恐怕早已凍死在荒野之中,那裏是民女長大的地方,更是民女的家。簡舍雖陋,卻讓人心安,民女很知足。”
“見識過富麗堂皇,體味過錦衣玉食,都說由奢入儉難,而你卻是一心想要回去,真是與衆不同。”
“浮華易逝,見識過體味過又如何,這不過是滿眼空花一場夢,并不真正屬于我。好比今日能與殿下同乘一車,明日或許就會死于宮廷計謀中的一環,今日榮華,明日腐敗,世事變幻往往只在朝夕之間。有人沉溺,就有人自省,我只不過喜歡保持本真而已。”
“好一個保持本真!”
高廷靜靜聽她說着,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同他說這種的話了,還是出自一個女子口中。那張素淨的臉帶着沉靜氣質,能不染纖塵,能口吐珠玑,娓娓道來的語氣仿佛在吟誦梵音。
這的确吸引人,令人逐漸沉迷。這樣一張臉若是妝扮上,又該是何等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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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辇照舊停在東門,二人照舊在宣政殿前分手,只是隐約中一切都将在今晚變得不同。
經過幾日相處,虞懷蘇超群畫技加持下,正義堂中的學生們已經認可了她,甚至有幾個每日盼着她走進學堂教他們繪畫。
虞懷蘇自然是欣喜的,可她越是風光,就有人越是不滿她。尤其是翰林院那些學士和畫師們,聽說她要為拓拔應乾繪制上元夜盛景圖後,紛紛等着看她的笑話。
這些,她自然是知情的,只是她不屑去理會。她會做到,也必須做到,她還要出宮,去完成自己心中所願。
太子說的不錯,凡事三思而行,她必須謹慎隐忍。
她下堂時,高廷已在學堂外等她,二人未在宮中停留,徑直返回了太子府。今日上元佳節,她與高廷要參加宮宴,宮宴後還需陪着拓拔應乾出宮游覽,因此要帶上一身常服。
虞懷蘇以為這與她并無太大關系,因為自己左右就兩套衣裙,宮內宮外都不會太過出挑。反倒是太子殿下,時常都是錦衣華服,若是出宮的确該換一身平常些的。因此在房中等候太子。
輕水推門進來,手中還拿着一個包裹,她臉上盡是欣然,神神秘秘的将包裹放到妝奁前。她轉過身來問:“虞姑娘,你猜猜殿下給你送來了什麽?”
虞懷蘇看了一眼妝奁前的包裹,搖了搖頭:“是什麽?”
輕水走過來,将虞懷蘇拉到妝奁前坐下,她笑着為她打開包裹,裏面的物品也展露出來。裏面有一身柳綠色禮服,顏色依舊淡雅,織錦精美,刺繡釘珠無一不美,發飾、胭脂、香粉、螺黛一定俱全。
“虞姑娘,是不是很漂亮?”
虞懷蘇點點頭:“的确很美,我還沒穿過這樣好的衣裳。”
輕水笑道:“快穿上試試吧。”她迫不及待地抖開衣裳,恨不能離開給她穿上。
虞懷蘇換上這身禮服後,便坐在妝奁前,任由輕水給她打扮。輕水動作麻利,上妝點唇,梳雲鬓,打理的井然有序。
鏡中人逐漸變得陌生,虞懷蘇驚訝于輕水的功勞,連連誇贊。
輕水有些羞澀:“虞姑娘本就淡雅脫俗,稍稍妝扮便能美得驚人,今夜姑娘在宮宴中定能大放異彩。”
虞懷蘇苦笑道:“皇宮中可不是我能大放異彩的地方,那裏美人如雲,非我所能及的。”
輕水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不知該如何找補,急的蹦腳:“輕水是說,姑娘很适合這樣打扮。”
虞懷蘇拉住她,欣然笑道:“我知道,有勞清水了。”
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柳南星站在外面道:“虞姑娘,殿下已在前院等候,特意命我前來告知。”
“好,有勞柳護衛了,即刻便去尋殿下。”
往日都是虞懷蘇等太子,今次倒換成太子等她了,定是太子等得急了才派人來催。輕水趕忙為她收拾了一身常服,跨在臂彎上,二人便出門趕往前院了。
高廷正在府門前等候,踱步間瞥見遠處走來一抹新綠,清新淡雅如一截新柳。這是他送給虞懷蘇的衣裳,顏色十分襯她。待她走近才發現,素淨的臉上也上了淡妝,額間點了時興的花钿,仿佛點在詩行尾句的紅色花押。
她站定在他面前,輕喚了一聲太子殿下,反倒是太子未曾更換衣物。
高廷恍若未聞,仔細打量着眼前人,如今她身上所用之物都是他親自選的,他如同在欣賞自己的傑作。
“虞畫師,請!”
高廷伸出手遞到她面前,袍袖蓋住整個手,笑着等她搭上來。
她識趣地搭上去:“多謝殿下!”借着他的手登上了車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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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未設宵禁,街上處處燈火通明,樂聲焰火歌舞随處可見,目之所及雲鬓香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皇宮各處也都充滿節日氣氛,香車寶馬在宮門外排起長龍,都是等着下車進宮赴宴的。太子車辇徑直走到最前頭,守門将士見是太子車辇臨門,趕忙上前主動詢問。
“太子殿下,宮中可是有貴客等候?”
高廷掀開繡帳道:“崔将軍,今夜守城辛苦了。勞煩将軍放行,北異拓跋王子正在宮中等候。”
“是,殿下。”
崔紀明朝守門士兵擺了擺手,疏導一旁的馬車為其讓路,很快太子車辇便走到了最前頭,不多時便進了朱雀門。
這次負責駕車的是柳南星,他負責将馬車停入太仆寺中,因宮宴後還要接上拓拔應乾出宮游覽,被特許駕車入宮門。
皇帝在太極殿宴請百官及各方使者,皇後則在掖庭殿宴請大臣家中女眷。虞懷蘇是女眷,在進入內宮後她被帶往掖庭殿,而高廷只身前往了太極殿。
殿中皇後坐在正位,身着一身緋色輕羅霓裳,廣袖寬衫,雲鬓上點綴着華麗金飾,端莊溫婉。東西兩側坐着貴妃在內的兩位妃子,殿內兩側則是按家中男子品階順位而坐,由近及遠的位序。
虞懷蘇被侍女帶入殿中,她朝皇後及四位貴妃行叩首禮:“民女虞懷蘇給皇後娘娘、貴妃娘娘,淑妃娘娘請安。”
皇後梁婉看向殿中女子,一點新綠開在嫣紅姹紫之間,倒是讓人眼前新鮮。
“平身吧。”
“謝皇後娘娘!”
“你就是陛下特召進宮的民間畫師?”
虞懷蘇站起來,躬身回話:“是,因此今日才有幸入宮宴,得見皇後娘娘鳳儀。”
皇後也看清了她的面容,靜若止水是她給皇後的第一面印象,帶着濃濃的書卷氣。皇後輕笑出聲:“既然來了,就入座吧。”
虞懷蘇被安排在宴席中不遠不近的地方,坐在貴妃後一列中間位置,右側坐着一位神态嚴肅的老夫人,左側是一位年輕女子,看起來年紀與虞懷蘇相仿。
女眷們陸續走進掖庭殿,腳步翩然若飛,如一朵朵彩雲飄落席間。一支歌舞畢,席位也坐滿了,皇城貴女滿堂,各個都是雲鬓香衣,美得各有不同。
正位上的皇後出聲:“諸位都是我南虞棟梁家眷,若沒有你們為棟梁們撐起一個家,還何談江山社稷,本宮先敬祝為一杯以謝此恩。”
皇後端着酒一飲而盡,一番話說的溫情又有力,讓殿中女眷多有動容,也紛紛舉杯相敬。
虞懷蘇不由驚嘆,當今皇後果然與民間傳聞一樣,愛民如子,賢良淑德。若是配得一位明君輔佐,南虞定會國強民盛,只可惜當今皇帝并非如此。
“今日是上元佳節,是團聚之日,諸位也不必拘禮,但請盡興。”
宴席随之正式開始了,桌上膳食換了一輪又一輪,歌舞一曲又一曲。其中不乏氏族女子上前獻藝,音律舞蹈無不精絕,讓人大飽眼福。
宴席過半,殿中女眷也不再拘謹,雖不能随意走動,氣氛卻輕松了不少。虞懷蘇并非宮中之人,更不想留在宮中,獻藝出風頭的事她也做不來。
在殿中獻藝的皇城貴女們,無非是想借此機會展示自己才情,從而為自己尋一門好親事,或是給意中人家眷留下好印象。
在這些女子心中,皇家自然是最榮耀的。可皇帝子嗣綿薄,膝下只有二子,一個是皇後所出的太子,另一個則是貴妃膝下九歲的皇子。
年至二十一歲的太子身份尊貴,姿容才幹樣樣不凡,倍受皇城女子傾慕,這也是她們獻藝的目的,博得皇後娘娘青睐。
早年因皇帝忌憚皇後民間擁護,一直不肯給他定下婚事,唯恐皇後母子與另一方勾結,從而威脅自己的皇權。如今高廷整日忙于朝政之事,根本無心此事,見過了生母皇後的賢良大義,尋常女子再入不得眼。
殿中多數女子都獻上了才藝,虞懷蘇環視四周,不少女子都香汗淋漓粉面嬌羞,都是剛跳舞回來。
虞懷蘇一轉頭,與她左邊的年輕女子目光交彙,二人相視一笑。女子相貌出衆,柳眉星目,笑起來嬌媚可愛。不知為何,這女子讓虞懷蘇倍感親切,仿佛似曾相識一般。
女子并不生分,眉眼彎彎的同虞懷蘇講話:“聽說你給貴妃娘娘作了一幅美人圖,陛下十分滿意。”
虞懷蘇微微颔首:“思來惶恐,偶然得陛下賞識罷了。”
女子掩袖輕笑:“總之一定畫得好便是了,若是也能為我作一副就好了。”
虞懷蘇垂下眸子,語帶歉意:“如今民女身在宮中算不得自由,日後出宮了可到府上為小姐作畫。”
女子面露驚喜之色:“真的?那太好了,我本晉中人士,爹爹在宮中當差,現住在城東,離太子府不遠。”
“不知小姐尊姓?日後若有機緣得以出宮,定會為小姐作畫。”
“免貴姓王,王文君。”
“原來小姐是晉中王氏,失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