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元盛景(一)
上元盛景(一)
她擡起眼,反而看到了他後面的高廷,他與拓拔應乾都是英俊的,然而兩者卻大不相同。
若說拓拔應乾是一團張揚的野火,一只無拘無束的野鷹;那高廷就是一塊被精心雕琢的美玉,生來就該是天潢貴胄。他是內斂的,甚至是陰鸷的,明明溫潤的五官卻無一不透着淩厲,紫袍金冠高貴非凡。
高廷對她輕輕點頭,她舉起酒杯道:“自然,能與拓跋王子同飲何樂而不為!”
她仰頭飲下這杯酒,這是她第一次喝酒,辛辣嗆口,實在算不得好喝。
拓拔應乾笑聲爽朗:“虞畫師果然與衆不同,豪爽幹脆冷靜,我很欣賞你!相信虞畫師定能将盛安城上元節盛況畫的生動。”
一杯酒下肚,她的臉被燒得粉紅,她颔首回話:“拓跋王子言重了。”
高廷見她滿面粉紅,猜測她是初次飲酒,拓拔應乾再灌她一杯,她非醉不可。到時楊曉攀必定到皇帝面前去告她失禮,順帶着參他一本辦事不周,得不償失。
他趕忙接話:“拓跋王子,不如邊欣賞歌舞邊飲酒,如何?”
拓拔應乾道:“聽從殿下安排。”
高廷拍拍手,一衆舞姬入場,香衣雲鬓翩翩而動,歌聲樂聲齊發。拓拔應乾被歌舞吸引,也沒再拉着虞懷蘇喝酒,不多時進入場中與舞姬共舞去了。
舞姬纖腰不停旋轉,看得虞懷蘇酒意上湧,頭變得昏昏沉沉的,雙眼有些迷離。她借機出了明德殿,被冷風一吹險些昏過去,深一腳淺一腳來到一處涼亭,安靜地趴在欄杆上。
明德殿內有拓拔應乾的加入,舞蹈也變得充滿野性之美,一衆舞姬圍在他周圍跳的更加歡快。
正位上的高廷早已察覺到虞懷蘇久久未歸,見舞蹈即将結束便要命人去尋她,恰在此時,她卻回來了,堂中舞蹈也随之結束了。
她重新坐回席位,臉依舊泛着粉紅,雙目充滿水汽卻也算得上清醒。
舞姬們重新跳起了水袖舞,拓拔應乾返回席間,他轉頭看向虞懷蘇道:“虞畫師,方才你不在,無緣得見我跳舞。”
她展顏淺笑:“看來是民女錯過了。”
他大笑幾聲端起酒杯:“總有機會的,上元節時也會有異族舞蹈。”他眉眼含着笑喝下一杯酒。
高廷唯恐她再飲酒,忙道:“明日便是上元佳節,本宮和虞畫師定會一同參加宮宴的。”
“如此甚好,有二位作伴也能玩得盡興!”
宴席過半,拓拔應乾興頭正酣,高廷與楊曉攀也開始了旁敲側擊。
楊曉攀舉杯敬酒:“不知拓跋王子節後有何打算啊?上元節後不久就是春社日了,到時民間會有祭祀舉行。”
拓拔應乾挑眉道:“哦?似乎會很有趣。”很快又發出一聲嘆息,“只不過我再多留些時日,恐怕多有打攪了。”
高廷故作不舍:“看來王子是打算上元節後離去了。”
拓跋應乾略作思索,欣然道:“本來是這樣打算的,可聽楊尚書所說的春社祭祀十分有趣,便決定再多留些時日。”
他笑着朝楊曉攀點頭,楊曉攀卻笑得勉強,想必他腸子都要悔青了,自己非多嘴提什麽春社祭祀。
看到楊曉攀苦笑,高廷低頭勾了勾唇角,席間他也不再多問什麽。拓拔應乾暫時不會離開盛安城,可只要他在盛安,北異就不會在邊疆之地做得太過火。
半個時辰後,酒宴也結束了,高廷和虞懷蘇将三人送至門口,又目送幾人上了馬車。虞懷蘇再也支撐不住了,席中她出門吹了吹風,人是清醒了,可臨散席時,拓拔應乾借着酒意非要與她再喝一杯,誰都攔不住。
沒辦法也只好依他,二人連飲了三杯,出門相送時她又見了風,酒意再次上湧,她撐到送走幾人,再也撐不住了。
虞懷蘇雙眼迷離,一個趔趄倒在高廷身上,他一把将她撈了起來,打橫抱起朝她房間走去。
懷中人滿面通紅,渾身發燙,脖子和手上還起了細密的紅疹,情況十分不好。她的房間有些遠,他只好先将她抱回自己寝殿,對一旁的柳南星道:“快把府中侍醫叫來。”
不多時,柳南星帶着陳侍醫返回太子寝殿,侍醫查看了她身上紅疹,又聞到她滿身酒氣,便知她是飲酒所致風熱外襲。侍醫趕忙給她開了四物湯,用以不養氣血,祛風止癢。
高廷命人即刻将藥煎來,又親自喂她喝下。
侍醫道:“殿下不必憂心,每日一次,連喝兩日即可。”
“好,深夜有勞了。”
侍醫躬身行禮:“卑職告退。”
喝下藥後,虞懷蘇好了許多,臉已不似方才那般紅了,人也清醒了過來。她環顧四周很是陌生,室內熏香和太子身上的很像,驚覺自己正身處太子寝殿內。
她掙紮着要坐起來,卻被一雙手按住,那人紫袍金冠正是太子,正為她掩着被子。
“你剛吃過藥,不宜亂動。”
“民女已經好多了,還是回房去吧,會打擾殿下歇息的。”虞懷蘇躺在太子床榻之上,想到還是太子親自照顧自己,便如何也躺不住了。
高廷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着眼打量她一遍,又看了看榻上的空位:“不會,本宮可以睡在一旁。”
聞言讓她如遭雷擊,渾身僵硬,不由得瞪大雙眼,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高廷笑得輕蔑,如願見到她素淨的臉閃現慌張,轉身走向卧房外,那裏擺着一張貴妃榻,他躺了上去。
見狀,虞懷蘇才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她誤會了,當朝太子若真如登徒子一般,那本就頹勢的南虞離分崩離析更近了。
她慶幸他是個好人,更希望他是個一心救國的好太子,是将來的治國明君。如此,才能讓南虞百姓免于戰火紛擾。
她猛然想起方才宴席上的膳食,每個人都心懷他想,只顧着飲酒也沒有吃下多少,有些擔心起這些食物的下落。
“殿下,民女想知道今日宴席上所剩膳食如何處理的?”
那邊頓了片刻才回:“照舊,按你所說處理。”
高廷有些無奈,明明她才剛好一些,最先問的不是自己的身體,反倒去關心那些殘羹剩飯,她着實又讓他刮目相看了。
卧房外傳來高廷的聲音:“早些睡,明日宮宴後還有事要做。”
“是!”
虞懷蘇雖然喝過藥,可酒意仍未消減,頭腦都是昏昏沉沉的,即便她身在太子寝殿,也很快睡着了。
可在貴妃榻上的高廷卻輾轉反側,床被人占了去,躺在窄小的榻上如何也不得舒坦。他索性坐了起來,翻看起桌上的公文,将公文處理完時,離上朝僅有不到兩個時辰。
坐得太久渾身僵硬,他站起來活動筋骨,在卧房外踱步。他朝卧房內看了一眼,床上之人輕輕翻了個身,他輕聲走到床邊,她臉上紅潮已褪去,手上紅疹也消減了不少。
高廷看着沉睡中的虞懷蘇,那張臉在睡夢中依舊沉靜,呼吸都是極淺的。他就站在床前,朝着她的臉伸出手,随之捏成了拳頭,隔得遠遠的,想要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捏碎眼前這張素淨的臉。
他被自己的偏執想法吓到了,有些懊惱的拂袖走出卧房,重新躺回那張貴妃榻。
鼓聲響起,高廷也醒了過來,身上蓋着一床被子,整晚只睡了一個時辰。卧房內早已空無一人,向來淺眠的他,竟不知虞懷蘇是何時離開的。
寝殿外傳來敲門聲,是侍女來伺候高廷梳頭更衣了。他來不及多想,畢竟上朝的時辰可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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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懷蘇是在鼓聲前醒來的,輕手輕腳走到門邊,發覺太子仍在睡着。眼下夜裏還是冷的,他就那樣衣不解帶的躺窄榻上,手腳都伸展不開。
她本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可見他蜷在窄榻上,不由得有些愧疚。從卧房中抱來被子蓋在他身上,動作放得很輕,唯恐他醒來。
做完這些後,她返回了東南角上那間客房,正要推門,身後傳來輕水的聲音。她回頭看去,輕水正端着一碗藥走過來。
“虞姑娘,輕水正要去殿下那給您送藥呢。”
她心中感動輕水早早起來為自己煎藥,感激地看一眼輕水:“輕水,真是有勞你了,這樣盡心盡力照顧我。”
輕水笑道:“虞姑娘說哪裏的話,這都是輕水分內之事。”
經過這些時日相處,虞懷蘇感覺出輕水是個真切的姑娘,在太子府多虧她百般照顧。她也笑道:“那要謝你也是我的分內之事。”
輕水有些含蓄:“其實輕水照顧姑娘很開心,姑娘身為女子卻能受到陛下破格重用,太子殿下也十分重視你。同是女子,輕水很欽佩姑娘。”
“你可曾讀書識字?”
她搖搖頭:“不曾,在來太子府後才開始識字。”
虞懷蘇認真且鄭重的問輕水:“若有一所女子也能讀書識字的學堂,你可願意去?”
輕水眼中迸發出光芒,轉瞬又消失:“當然願意,可當今天下哪裏有學堂肯讓女子去的?就連南虞的公主郡主們也只能在家中請先生。”
“有的,會有的。”
虞懷蘇別開視線,語氣幽沉,如訴似嘆,目光卻格外堅定。
此刻她更加堅定了返回城外學堂的想法,若說從前是因為牽挂老師和喜妹她們,那從此刻起,她回去是想要讓更多女子讀書明理。
既然世道不可更改,只好讓女子在三從四德的教條下,在那些迂腐古板的男子中,更暢快的活着,而非只困于父權夫綱,兒孫和內院廚房。
她必須盡快為太子完成三件事,拓跋應乾所求的盛安城上元夜盛景圖,她定會盡心盡力去完成。
太子府門外,虞懷蘇已坐在車辇中等待,經由兩碗湯藥的功效,她身上紅疹只留下淺淺痕跡。
今日便是上元佳節,皇城宵禁取消,城中還有廟會花燈、傩戲,熱鬧通宵達旦而不止。這也正是虞懷蘇要繪于畫紙之物,這幅畫牽動整個南虞朝堂,既要展現盛安城上元夜盛景之美,還不可以洩露分毫關于輿圖的訊息。既要南虞同意又要北異滿意,這談何容易!
正在虞懷蘇思索之時,高廷上了車辇,她甚至都沒有察覺,直到高廷詢問她身體狀況如何,她才驚覺太子已落座在身邊。
高廷看出她的驚惶:“在想什麽?”
她整理好儀态便如實禀告了,因為她也想知道朝廷究竟想怎麽辦。“沒什麽,只是在想如何繪制這勝景圖,讓宮中和拓跋王子都滿意。”
高廷微微挑眉,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她竟這般主動想着去解決此事,而他剛好正要跟她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