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冥(10)
第10章 青冥(10)
◎抓包!◎
青冥(10)
“要一起看電影嗎?”
這人逆光而站,雙手插.兜,身形料峭挺拔,仿若早春拔節抽條的翠竹,清瘦的同時,卻不失力量感。
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向溫菘藍發出邀請,自然而然,似乎沒有半點不妥之處。
她沒聽錯吧?
溫菘藍長睫扇動,頻率過快,狂眨眼睛。
她怔愣片刻,表情錯愕,“現在?”
“對,就現在。”男人語氣肯定,不容置喙,“我們倆一起看。”
溫菘藍:“……”
他的面容徹底隐匿在口罩之下,兩道棱角分明的眉骨暴露在外,板正的一字,英氣有餘,卻不過分。眉骨之下則是幽深漆亮的眼眸。仔細看,還能看見雙眼皮的褶皺,長而舒展,自眼尾處散開又挑起,卷成一道細長的弧。
即使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從他眉眼間流露出的正式,溫菘藍也能讀懂他并非開玩笑。
他真的在邀請她一起看電影。他熟稔的語氣,就好像是在邀請朋友。不必經過深思熟慮,只要碰到,臨時起意即可。
驚詫不過數秒,溫菘藍恢複如初。
如果是別人向她發出這樣的邀請,她一定會覺得很詭異。可這就是一個奇奇怪怪的客人,向來不走尋常路。他現在提出任何要求,她都應該泰然處之。
畢竟正常人誰沒事包影廳睡覺,錢燒得慌啊?何況還包裹得如此嚴實,從不露臉,每次神出鬼沒的。
彼此相對,目光流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兩人之間快速發酵,瘋狂滋長,互相傳遞。
明暗交替,事态發展變得晦澀難辨。
溫菘藍聽見自己的心跳,比之前跳得更為蓬勃有力。
又來了!
那種久違的,歷久彌新的熟悉感又來攻擊她了。
腦子裏猛地閃過許多片段,紛至沓來,快得像是一陣輕薄的煙霧。她想要去抓,卻根本就抓不住。
幾乎是本能反應,溫菘藍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們以前認識……”
“藍姐。”
耳旁橫.插進另外一個年輕的女聲,猶如一陣飓風,直接淹沒了她的話。
邱文佳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冷不丁站在了溫菘藍身後。
溫菘藍心頭微顫,話卡在喉嚨裏,硬生生給咽了回去。她皺着眉,心裏不悅。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要被這姑娘給吓死。跟個幽靈似的,動不動就飄到她身後。
她沒好氣道:“小邱,你走路怎麽沒聲的?”
邱文佳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走、打轉,笑得格外狡黠,“藍姐,明明是你和客人說話太專注了,沒注意到我。”
溫菘藍懶得跟這姑娘扯皮,她總有她的那套道理應付自己。
她問:“你忙完了?”
邱文佳點點頭,“忙完了啊!”
溫菘藍:“那你快去4號廳幫忙,我怕小張一個人忙不過來。”
4號廳是張東旭負責的,平時活最少,他一個人就能搞定,壓根兒用不着別人幫忙。溫菘藍只是随便找了個理由把邱文佳支走。她可是大嘴巴,屁大點事兒都能弄得人盡皆知的。她不适合留在這裏。
邱文佳看看溫菘藍,又看看一旁的年輕男人,了然于心,“藍姐,我這就消失。”
話音剛落,人就沖下樓梯,沒影了。
經過這麽一出,溫菘藍失散的理智早就找了回來。
“抱歉先生,恕我不能奉陪。”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她做出了正确的選擇。
男人濃眉微挑,凝神看着她,語氣不悅,“你不願意和我一起看電影?”
溫菘藍笑了笑,解釋:“不是不願意和您一起看電影,只不過現在是上班時間,我不能擅自離崗。”
“就在影城內,談不上離崗。”他開始跟她咬文嚼字。
溫菘藍:“……”
“實在抱歉先生……”
“你幾點下班?”他強勢地打斷她的話。
溫菘藍愣了愣,忙說:“九點半。”
只見他擡起左手手腕,襯衫袖口捂得嚴實,銀色袖扣锃亮。一塊藍色表盤暴露在視線下,指針噠噠游走不停。
她眼神一飄,不覺向手表的主人看去。
頭頂燈光自上而下打在男人臉上,昏黃燈影下,他挺直孤傲的鼻梁破光而出,深邃的眼眸映着女人白淨細膩的小臉。
他氣息徐徐,直接說:“現在是七點半,我等你兩個小時。”
溫菘藍:“……”
直到下了樓,溫菘藍的腦子都是暈的。她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奇怪的客人非要和她一起看電影。而她最後竟然答應了。
2號廳的電影剛散場,一大群人從影廳湧出來。
兩個小孩在打鬧,跑來跑去,橫沖直撞,差點撞到溫菘藍。
還好陸洲反應及時,推了下她肩膀,避開了那兩個小孩。
“謝謝您,陸總!”溫菘藍驚蔔未定,神色慌亂。
陸洲皺了皺眉,“菘藍,你怎麽心不在焉的?”
“我昨晚沒睡好,精神太差了。”她立刻給自己找了個完美的理由搪塞過去。
陸洲适時說:“你先回辦公室躺會兒,這裏我替你盯着。”
溫菘藍:“不用了陸總,我還能堅持。再說馬上就下班了。”
還有兩個小時。
陸洲側頭,朝溫菘藍身後投去一記眼色,2號廳的這條長走廊到頭就是樓梯口,她應該剛從五樓下來。
他斂起神色,眸光微閃,“6號廳的客人今晚是不是來了?”
眼底掠過一絲驚訝,溫菘藍脫口而出:“您怎麽知道的?”
全寫在臉上了,還問他怎麽知道的。
陸洲抿嘴道:“你提前下班吧!”
“啊?”溫菘藍有些懵。
陸洲的語氣不容商量,“看看你眼底的烏青,粉都壓不住了,還不趕緊回去補覺。”
說實話,其實溫菘藍現在一點都不想睡覺。瞌睡蟲早在見到那位奇怪的客人時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她現在非但不困,還特別興奮。
溫菘藍:“兩個小時我扛扛就過去了。”
陸洲:“随你。”
他丢下話就走了。皮鞋踏過地面,愣是沒發出半點聲響。
溫菘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随手端起桌上的杯子,仰頭就喝。
下午泡的一杯桂花茶,忙起來根本顧不上去喝。這會兒茶水冰冷,灌在嘴裏,吞不下去。
她趕緊吐掉。把茶水倒掉,又重新泡了一杯。
茶水滾燙,熱氣氤氲,清淡的桂花香糾纏呼吸。
杯子擺在鼠标旁,她不着急喝,想等它晾涼一點再喝。
這兩個小時對溫菘藍來說似乎格外煎熬。一想到那位客人還在影廳等她,她就靜不下心來。
她不怕面對他,相反的,她有點期待見到他。他的身上似乎籠罩着一團迷霧,等着她去發掘摸索。
他到底是誰?
為什麽出現在影城?
他是故意接近她的嗎?
他究竟懷揣着什麽目的?
以上種種,皆無頭緒。等待的時間也因這些疑慮而變得更加難熬。
溫菘藍拉開辦公桌的左側抽屜,翻出一只小巧的沙漏。将它擺在自己面前,靜看裏面的沙子緩慢地往下漏。
沙子全部漏完耗時半小時。
兩個小時需要漏四次。
20年,突如其來的一場疫情,沖擊各行各業。尤其是文娛産業,深受重創。全國的影院停業大半年。即便後面陸續開放,生意依舊慘淡。
為了引流,影城購置了許多小玩意作為獎品送給客人。這只沙漏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一直躺在溫菘藍抽屜裏吃灰。
她壓根兒想不到它還有用武之地。
沙漏裏的沙流盡,她倒扣在桌面上,開始新一輪。
她一個人在辦公室來回走了幾步。
又走到窗邊站了一會兒。
細雨中,那幾棵丹桂飄搖起舞,沙沙作響。成串的雨水從暗綠色的枝葉間悄聲滑落,在地上砸出圈圈水花。
工作日的客流較之周末大減。今晚影城無事,溫菘藍落了個清閑。坐在辦公室裏靜靜地等待這兩個小時一點一點流逝。
溫菘藍端起杯子呡了一口桂花茶。口齒間花香四溢,她突然獲得了片刻清醒。
不管那個人有什麽目的,今天去問問就知道了。
沙漏漏了四次,辦公室挂鐘的指針終于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九點半。
時間到了,溫菘藍頭皮不由緊了緊。
邱文佳走進辦公室,“藍姐,要一起走嗎?我開車帶你。”
這姑娘剛拿了駕照,提了輛二手車,最近下班總要順路帶溫菘藍。
一來确實是順路;二來是想讓溫菘藍陪她練練膽量。
溫菘藍惜命,不太敢坐邱文佳的車。
她趕緊說:“小邱,你先回去,我還有點工作要處理。”
她簡直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質,謊話張口就來,都不帶臉紅的。
邱文佳:“回家再處理呗!把電腦帶回去。”
溫菘藍:“還有點收尾工作,我弄起來很快的。你先走吧!”
電光火石之間,邱文佳似乎想起什麽來,沖溫菘藍眨了眨眼睛,“藍姐,6號廳的客人是不是沒走?”
溫菘藍:“……”
溫菘藍垂下眼皮,又掀開,語氣波瀾不驚,“你問這個幹嘛?”
“藍姐,你倆之間絕對有什麽!”邱文佳語氣暧昧,像極了磕CP粉的粉頭。
“胡說什麽呢你!”溫菘藍簡直無語,“我和客人之間能發生什麽?”
邱文佳高深一笑,“他看你的眼神可一點都不清白。”
身體一閃,人就跑了。
“回來!”溫菘藍起身去追,“給我說清楚!”
邱文佳腳底抹油,跑得飛快。她哪裏追得上。
她不慌不忙地換下制服,穿上自己的大衣。
前幾天剛在F&S門店買的霧霾藍大衣。這是輕薄款,很修身,雙肩線條流暢飽滿,卻無半分臃腫。加之溫菘藍很瘦,體态輕盈勻稱,搭配米白色襯衫,優雅大方。
又在辦公室坐了幾分鐘。等到外面的員工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一個人偷偷溜上五樓。
說實話這種感覺真的很像偷.情。
她不禁失笑。暗罵自己鬼迷心竅,竟會答應那人和他一起看電影。
6號廳的大門沒鎖,合在那裏。溫菘藍的手輕輕一推,大門就開了。
第三排最中間的座位孑然蜷縮着一個黑影。那位客人在睡覺。
她蹑手蹑腳地走進影廳,右手搭在門把手上,用力往下一按,門被鎖上了。
VIP影廳為了保護客人的隐私,并不設置監控。今晚在這間屋子裏發生的一切都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有些問題她必須要問清楚。
溫菘藍的腳步放得很輕很輕,尖細的鞋跟踩過地面只發出了一點噠噠噠的聲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座椅被整個放平,男人縮成一團,臉朝着溫菘藍的方向,兀自沉睡。
她離他這麽近,他也無知無覺。
他從來舍不得摘口罩,面容全被擋住了。
雙目緊閉,眉心郁結,似乎深受夢魇糾纏,睡得并不安穩。
頂燈的光明明眛眛,光影模糊。他睡在座椅上,因為體格龐大,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人偶。
光線嚴重不足,可溫菘藍的目光卻精準無誤地聚焦在他臉上。
口罩遮擋住的五官對她有種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只要一見到他,她的探索欲就被激活了。恨不得立刻摘掉他的口罩,揭開這人的廬山真面目。
她确實也這樣做了。右手毫不猶豫就伸了出去。
貿然摘別人的口罩,很不禮貌。可溫菘藍卻顧不得了。此時不摘,更待何時?她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手指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眼看着就要碰到口罩。躺在座椅上的男人忽然睜開了雙眼。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用力抓住了溫菘藍的手指,嗓音沉沉的,“你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