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柔藍(09)
第9章 柔藍(09)
◎“要一起看電影嗎?”◎
柔藍(09)
周日晚上,天下起了小雨。
淅淅瀝瀝,雨聲綿密。像是一張巨大的網,将整座城市包攏得密不透風。
雨裏起了霧,街景和建築好似披上了一層薄紗,混沌模糊。
溫菘藍家是老小區,植被覆蓋率高,種了很多常綠灌木。從卧室的窗戶看出去,能看見兩棵桂花樹。雨水打在厚實的樹葉上,噼啪直響,整夜都延續着無盡的雜音。
她不喜歡雨天。一到雨天,外面就很吵,這些雜音攏在耳旁,好像有無數人在對峙争吵,讓人感到心煩意亂的。為此,她經常睡不好。
而且雨天多夢,最近她總是夢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畫面。夢境的主角除了她,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
只可惜她一直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他不是背過身,就是側着頭,總是不露臉。
這人在她夢裏是一個很模糊的存在。自然也就被賦予了諸多神秘感。
就跟影城那個奇怪的客人一樣。
今年宛丘的天氣非常多變,忽冷忽熱。連續一兩個月不下雨。入冬以來卻雨水不斷,今天一場,明天一場,淋漓未盡。
雨一下,天地潮濕。溫菘藍的心情也跟着皺了。
早前她看過一部懸疑劇。劇中有一個單元叫做《黃梅殺》。故事發生在梅雨季節,連日的大雨,不眠不休,讓主角神情恍惚,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然後一樁命案就發生了。【注】
頻繁下雨,又反複夢到同一個男人。她時常感到恍惚,不斷在夢境和現實中切換,游離在理智之外。
夢越做越多,人越來越累。
為了能讓自己好睡點,晚上溫菘藍特意泡了個熱水澡。
水裏放了艾草的藥包,有助眠功效。
睡前還點了香薰。艾草的清香充盈卧室,在她鼻尖絲絲纏繞,揮之不去。
她躺在床上,閉上雙眼,伴着這點清香緩慢入睡。
期望一夜安睡。到頭來卻是夢魇不斷。都是一些零碎的畫面,就像是一幅被打斷順序的拼圖,雜七雜八地堆在一起,很難拼湊出完整的原圖。
夢裏有個年輕的女人,分明就是自己。四周大霧彌漫,她衣裳單薄,挺着大肚子在馬路上疾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不知道該到哪裏去,彷徨無助,似乎被全世界給抛棄了,孤立無援。
那條路還未走到頭,夢境驟然切換。入目大片刺白,白牆、白衣、白影,人頭攢動。鼻尖始終充斥着一股濃烈的消毒液的味道。溫菘藍躺在手術臺上,頭頂無影燈透亮,耳邊有很多人的聲音交織在一塊兒——
“産婦大出血,通知血庫備血!”
“快讓家屬簽病危通知書!”
“孩子早産,送去新生兒科觀察。”
……
溫菘藍睜開眼時,還覺得腦子迷迷糊糊的。詭異的夢境占據腦海,包裹住她遲鈍的意識,神經有些麻木。
殘夢磨人,膩膩不去。惶惶然,茫茫然,如墜深谷,萬象枯寂。
她靠在床頭喘了口氣,慢慢平複心情。
意識回籠,口幹舌燥,嗓子眼冒煙兒。
床頭櫃上擺了一只玻璃杯。杯子裏盛了半杯涼水。
她一口氣喝完,還覺得不夠。跳下床,走到客廳,在飲水機上接了一杯喝。
這才解了口齒間的幹涸。
絨面窗簾,遮光效果很好。卧室裏幽暗,模糊一團。
撈起手機,一看才四點。
這個點城市還未蘇醒,四下無人,一片闕靜。
寂靜之地,适合冥想。
溫菘藍閉上眼睛,開始思考她做的夢。
最近夢魇一天比一天頻繁,一次比一次詭異。
為什麽會做這麽奇怪的夢?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嗎?
她夢裏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和她有什麽關系?
她心裏有很多疑問。可真要深究起來卻毫無頭緒。
剪不斷,理還亂,一團亂麻。
懶得想了,她拉上被子,倒頭繼續睡。
還是抽時間去看看中醫吧!找醫生開幾貼中藥調理一下。
周一一大早,高層在大會議室開會。會議由陸洲主持。
一夜夢魇未斷,溫菘藍根本沒睡好。頂着一雙熊貓眼,眼底烏青明顯,粉都蓋不住。手掌撐着腦袋,哈欠連天。
PPT上的文字好像被放大了無數倍,一個個字體浮在眼前,她眯着眼睛,看得眼花缭亂。
領導在開會,溫菘藍又不敢太放肆。掐了手背兩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好在會議不長,二十來分鐘就開完了。要真熬上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的,她指不定要睡給領導看。
散會後,一大群人魚貫而出,會議室一下子就清淨了下來。
陸洲關了電腦,抽出U盤,放進包裏。朝座位上掃了兩眼,見溫菘藍還癱在椅子上沒走,捂着嘴打哈欠。
“昨晚沒睡好?”
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男聲,溫菘藍哈欠打到一半,吓了一大跳,愣是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陸洲徑直朝她走了過來,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西褲拉出了流暢的腿部線條。
溫菘藍趕緊起身站好,恭敬地喊了一聲陸總。
陸洲溫淡的視線掃到她臉上,嗓音徐徐,“昨晚熬夜了?”
“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腦袋重得擡不起來。”她擡手捏捏腫脹的太陽穴,表情痛苦。
陸洲建議:“睡不好很磨人的,還是去看看中醫吧!”
溫菘藍也是這樣計劃的。找時間去趟中醫館,讓老中醫診診脈。
“我以前很少做夢的,一覺睡到天亮,睡眠質量不知道多好。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老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估計是太累了。”
陸洲聞言輕笑,“看來要少給你安排點工作了。”
溫菘藍順勢接話:“那就謝謝陸總啦!”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會議室,各自回自己的辦公室。
同行一段距離,陸洲随口一問:“6號廳的客人最近還來嗎?”
溫菘藍低聲回答:“有一段時間沒過來了。”
陸洲點點頭,“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一整天都在下雨。雨勢漸大,無休無止。
窗戶沒關緊,留了一條縫隙,空蕩蕩的辦公室裏灌滿了風聲。
溫菘藍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綿密的雨水出了會兒神。
一轉頭就看見了挂衣架上挂着的那把藍傘。
想必它的主人早就抛棄了它。
這把傘估計是還不回去了。
溫菘藍要值晚班。
晚餐時間,她被邱文佳拉去吃竹筒飯。
國貿大廈邊上一家新開的店,據說味道不錯。邱文佳這個吃貨把這家店吹得天花亂墜的,非要拉她去嘗嘗。
嘗過以後,也就那樣,無功無過。
胃裏充實了,瞌睡蟲很快就找上門來了。
溫菘藍昨晚本來就沒睡好,這會兒困意來勢洶洶,眼皮子瘋狂打架,昏昏欲睡。
想回辦公室補眠,卻又再次想起那位奇怪的客人。
心思微妙地轉了轉。她掉頭往樓上的VIP影廳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麽。她給自己找了個好借口——她只是單純的想把傘還給他。
沒錯,她就是想還他傘。
所以說嘛,千萬別輕易把自己的東西給借出去。很多時候,借的人和收的人懷揣着的并非同一種心思。
高跟鞋踏過光潔的地板,聲響清脆。
不知不覺中,溫菘藍就走到了6號VIP影廳外。
門居然開了一半,影廳裏有燈光溢出來,照亮了門口這一小塊空間。
是那位客人來了嗎?
溫菘藍的心突然開始狂跳,腦子裏的弦提了起來,脊背繃直,感官變得格外敏感。
雙腿如灌鉛塊,變得很重很重,她幾乎擡不起來。
她定了定神,往前挪了兩步。身體站在門口,視線探向室內,最後一排座位站着一個人影。
她看見一抹灰色。那是保潔阿姨的工服。
“溫經理,你怎麽過來了?”保潔張阿姨拿着一塊抹布,輕輕擦拭那一排排坐椅。紅色絨布過了水,變得越發暗沉。
溫菘藍心頭的那口氣一下子就洩了。不知道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她斂起神色,公事公辦的語氣,“我過來看看,你擦你的。”
VIP影廳不同于普通影廳,它不常對外開放。保潔阿姨不用每日做清潔。只不過6號廳租給了那位奇怪的客人。保潔阿姨會來得勤一點。
她轉了身,準備離開。
卻不期然撞進一雙幽深的眸子,男人緊緊鎖住她,響起冷泉一般的聲線,“你在找我?”
溫菘藍:“……”
他突然從天而降,出現在了溫菘藍面前。兩人近在咫尺。衣擺差點都要碰到。
他照舊還是那副神秘的裝扮,黑衣黑褲,口罩将人臉遮得嚴嚴實實的。這次倒是沒戴墨鏡,露出一雙幽暗如深潭的眸子。以及兩道非常英氣的一字眉。
這人用的是問句,可語氣肯定,分明早已有了答案。
溫菘藍心虛極了,腿一軟,差點絆倒自己。
她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她選擇轉移話題:“先生,晚上好!”
她穩住心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一些。最起碼不能暴露她心底的慌張。
可惜目光躲閃,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她的眼神早就出賣了她。
她不知道,口罩下男人嘴角上揚,笑意明顯。
“晚上好!”他似乎心情不錯,回應了她。
聲音聽上去也不再像之前那麽冰冷,多出了點溫度。
這時保潔阿姨做好衛生,一手拎水桶,一手拿抹布,從影廳走了出來。
見兩人立在門口,她神色狐疑,目光圍着他們打轉。
溫菘藍及時說:“張阿姨,你先去忙。”
張阿姨“哎”了一聲,趕緊拿起立在牆角的拖把走了。
她腳步匆忙,灰色身影一下子就飄遠了。
溫菘藍自然也不好繼續待在這裏了。這位客人每次來影城都是過來補眠的。她不能打擾客人睡覺。
“我還有工作,就不打擾您了。”
高跟鞋一轉,她想下樓。
“等等。”男人及時喊住她。
溫菘藍迎上他的目光,細聲細語,“您還有事麽?”
他雙手插.兜,一派泰然,語出驚人,“要一起看電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