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品月(05)
第5章 品月(05)
◎婚紗照◎
品月(05)
連續兩周,這位客人都沒來過影城。随着時間的推移,溫菘藍心裏那點好奇心也逐漸消磨殆盡了。
總歸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也不可能會影響到影城。她總不能因為聲音熟悉就一直盯着人家。她沒那個精力,也沒那個時間。
今早,她特意去了趟保安室,讓小王不要再繼續盯監控了。
沒想到,前腳剛吩咐完,這人後腳就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偌大的影城,幾十個員工,人來人往的,居然沒人注意到他的到來。每次都來無影去無蹤的,難覓行蹤。
“先生,您什麽時候來的?”溫菘藍心頭被某種異樣的感覺深深糾纏,直白的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身後的男人卻是不發一言。
靜谧無言,寒風湧動,氣氛莫名變得詭異。那股奇怪的感覺愈演愈烈。她仰起頭,眼神詢問。
這人很高,足足比溫菘藍高了半個頭,至少有185以上。他站在她身後,陰影罩下,有很強的壓迫感。
她不适地縮了縮脖子。
注意到她這點小動作,男人往前走了兩步,走到她身側。換了只手撐傘,細密的黑發下包着一雙微紅的耳朵。
他一身黑,與黑夜融為一體。唯依譁 有握傘的那只手是白的,手背白皙單薄,淡青色血管縱橫,五指細長,骨節分明。袖口往上拉了半截,露出一面藍色表盤。
溫菘藍沒管住自己的眼睛,目光沿着他的手緩緩往上挪,黑色大衣裏搭了一件咖色條紋襯衫,扣子沒系死,解了領口的兩顆,暴露在空氣裏的脖頸修長,鎖骨嶙峋。
再往上,便什麽都看不到了。
墨鏡和口罩将他的面容徹底遮住了。
雨水一股腦砸向傘面,順着傘檐蜿蜒而下,往水泥地面上傾倒了串串珍珠,稀裏嘩啦直響。
冬夜氣溫低,又是雨天。寒意從腳底攀起,絲絲縷縷,無孔不入。
一陣風過,溫菘藍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江既白像是入了什麽夢,倏然驚醒。
他不由分說地将自己的傘塞到溫菘藍手裏,大踏步沖進了厚厚雨霧裏。
溫菘藍:“……”
“哎,先生!”
“等等,這位先生!”
溫菘藍舉着傘追了幾步路,沒追上。他跑得太快了。好像身後有餓狼追擊。
太奇怪了!
凄迷雨夜,一個奇怪的客人。他還把傘留給她。這一晚,無不透着古怪!
溫菘藍目送那道瘦削的背影鑽進了越野車的駕駛室。随後車燈大亮,四周亮了一瞬。可視範圍內,萬千雨絲簌簌掉落,像牛毛,似花針。發動機嗡嗡作響,車子一溜煙跑遠了。
溫菘藍握緊傘柄,耐心地等來了她的網約車。
到家後,她站在玄關處換上拖鞋。
俯身将換下來的高跟鞋放進鞋櫃。這才在鞋櫃上看見一把細格折疊傘,安安靜靜的擱在一角。
今早出門前,她怕下雨,心裏一直惦記着帶傘。可換鞋時,她還是把傘落在了鞋櫃上。
偏頭看向鞋櫃旁,那把藍傘立在牆角,傘尖不斷往下滲水。地板上殘留了一攤水漬。
雨勢絲毫不見減弱,混着嘩啦的水聲,無休無止,落地窗沒關嚴,客廳裏灌滿了風聲。
那人把傘塞給她,自己沖進雨裏。衣服應該淋濕了吧?這麽冷的天,可千萬別感冒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溫菘藍的錯覺,他好像根本就不想和她說話。甚至還有意躲着她。
真的只是陌生人嗎?
她隐隐覺得他是認識她的。
好可惜,這人今天根本沒開口說話。她都沒機會錄到他的聲音。不然還能把他的聲音發給閨蜜蘇意綿問問。
看來只能等下次了。
越野車離開停車場,猶如過江之鲫,迅速彙入主幹道。
雨刮器噗呲亂響,賣力工作。
潮海路開到頭,一路向南,很快就到了松山別墅區。
車子平穩地開進院子,江既白熄了火,解開安全帶下車。
保姆劉姐在客廳聽到汽車引擎聲,匆忙迎了出來。見江既白冒雨回來,頭發衣服都濕了一大片,面露擔憂,“先生,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呀?您的傘呢?出門不是帶了傘的嗎?”
“丢了。”男人面無表情,眉眼陰郁,惜字如金。
劉姐噎了一下,不敢多問。立馬返回客廳拿了條幹毛巾過來,遞給江既白,“您快擦擦,別感冒了!”
江既白脫掉身上的大衣,抖了抖上面沾染的雨水,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從劉姐手裏接過毛巾擦頭發。
一邊擦,一邊沉聲問:“月月睡了嗎?”
劉姐:“早就睡了。她今天畫了幅畫,想等先生回來,拿給您看。可您一直沒回來。我看時間也不早了,就哄她先睡了。”
男人動作麻利,三兩下擦幹頭發,輕聲囑咐:“最近工作多,我忙起來指不定多晚回來。你和月月別等我,你帶她先睡。”
劉姐“哎”一聲,“我也是這麽跟月月說的,可這孩子黏您,總想等您回來。”
說到女兒,江既白眉眼間的陰郁慢慢散去,原本緊繃鋒利的下颌線松懈下來,表情變得格外溫柔。
他擡步上樓,“我去看看月月。”
劉姐站在樓梯口說:“那我去廚房給您煮碗姜湯去去寒,天這麽冷呢,感冒了可不好!”
江既白:“劉姐,別忙活了,你先睡吧!我等會兒自己沖杯板藍根喝。”
江既白丢下話,徑直去了二樓女兒的小房間。
父女倆的房間緊挨着,主卧邊上就是兒童房。
推門而入,屋裏的小東西聽到動靜,撲騰一下站起來,雙手趴在籠子上,眼巴巴地望着江既白,等着他投喂。那樣子就像是在向他作揖,特滑稽。
兔子白天睡,晚上活動。這個點精力正旺盛。
月月一出生,千金就陪在她身邊。與其說是寵物,不如說是親人。小朋友特別依賴千金,每晚睡前都要讓劉姐把兔籠拎進屋,讓千金陪她一起睡。
江既白給兔子喂了點兔糧和提草就沒管它了。
白色小床上,小小的人兒蓋着粉色的鵝絨被,睡得很熟。小臉蛋紅撲撲的,濃密纖長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刷子安靜地垂落下來,靜靜灑下一泓清影。鼻子挺翹,鼻尖挂一顆褐色小痣,生長的位置和她母親一模一樣。
江既白替女兒掖好被角。坐在床前,靜靜地看着小朋友的睡顏,一顆心柔軟溫暖。
屋子裏還支了副木頭畫架,上頭立着一個對開畫板,一張剛畫好的油畫夾在畫板上,藍天白雲,樹木草地,兩大一小三個人物躍然紙上——爸爸媽媽牽着可愛的女兒。
水粉顏色很亮,飽和度太高,畫面明媚耀眼。
江既白怔怔地看着這幅畫,突然被這明豔炙熱的顏色刺痛了雙眼。胸口傳來一陣鈍痛。
爸爸,媽媽,孩子,組成一個家。何以為家,不外乎是父母加孩子。但凡缺了一個,那都不能稱之為家。
畫上所描述是普通家庭再正常不過的一幕。可對于月月來說卻格外奢侈。
她長到四歲,還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猛地一下,太陽穴突然開始一跳一跳抽疼起來,眼前的場景急劇變換,燈影白茫茫一片,黑一下,亮一下。
耳旁喧嚣不止,好似有無數歌手在吹拉彈唱,吉他、貝斯、架子鼓,搖滾不停。
一場末日的狂歡降臨。
該死的,又來了!
痛感擴散,江既白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地獄。他雙手抱頭,捂緊太陽穴,腦子要炸開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滾落,一滴一滴砸到手背上,滾燙灼熱。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整個人被撕裂了。就好像把骨頭硬生生從□□裏剝離出來。
太痛了,腦子裏有另外一個自己在瘋狂叫嚣:“來啊!同歸于盡吧!”
他下意識拿頭去撞牆,狠狠地撞了兩下。最後一絲理智讓他找回了一點現實,這是女兒的房間,他不能在女兒面前犯病,那樣會吓壞孩子的。
他傾盡全力,跌跌撞撞地爬出兒童房,爬回主卧。
室內沒開燈,周遭幽暗,他摸索着爬到床頭櫃,手哆嗦着開了床頭燈。
嘩啦一下,用力拉開抽屜,裏面的小物件震得七零八亂的。他翻出一只白色小藥瓶,倒出幾片藥,塞進嘴裏。床頭櫃上擺着水杯,他掙紮着坐起來,喝了一大口。把藥吞下去。
手一撤力,水杯從手心裏脫落,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玻璃碴子滿地,水流得到處都是。
近來他的偏頭痛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下午剛犯過一次。他拼命熬過來,晚上去影廳昏睡了兩個小時。現在它居然又犯了。
腦袋不斷撞向牆壁,一下,兩下,三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藥物起了作用,吵鬧的大腦終于安靜下來了。神智漸漸恢複,眼前也明朗起來,汗液浸透了衣裳。
床邊擺了一面換衣鏡,鏡子裏的男人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脫力嚴重,就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
還好,他又熬過來了一次!
江既白吃力擡起手臂,囫囵抹掉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右手伸進褲兜,取出手機。摁亮手機,屏保是一張婚紗照,男人西裝革履,女人白紗披身,他們十指緊扣,相視而笑。眼裏全是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