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只會牽手而已
第57章 不只會牽手而已
霧氣迷蒙的夜晚悄然過去,清晨醒來時,對上蔣樓的眼睛,黎棠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昨晚起夜,蔣樓也跟着起來,繞行至病床另一邊,黎棠說要去洗手間,蔣樓便扶他去。
“我自己能走。”當時黎棠說。
蔣樓不說話,攙着黎棠胳膊的的手卻也沒有松。
幸好只送到洗手間門口。
黎棠進去的時候,聽見身後的人說:“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弄得黎棠臉頰莫名發燙,心說能有什麽事,遞卷紙嗎?
因着這段小插曲,黎棠晨起之後完全不能與蔣樓對視,兩人并排洗漱時,黎棠也全程低頭沒去看鏡子。
早餐是鍋盔涼粉和甜豆花,蔣樓去醫院外面買回來的。
其實黎棠一直不适應敘城菜的麻辣重口,昨晚婚宴上的菜都沒怎麽動筷。但鍋盔是例外,烙得金黃酥脆的餅皮裏包裹牛肉,再塞滿酸甜微辣的涼粉——這涼粉顯是特地調過味,少辣多甜,非常合黎棠的口味。
再加上香甜軟綿的豆花,黎棠不禁開始懷疑以前的自己,幹嗎要固執地喜歡面包三明治,熱乎乎的中式早餐不香嗎?
平日裏黎棠食量不大,因此蔣樓見他胃口不錯,把自己還沒拆封的鍋盔遞給他。
黎棠推辭道:“我吃飽了。”
說着,肩膀颠顫一下,無聲但有形地打了個飽嗝。
正窘迫着,黎棠眼尖地發現蔣樓嘴角微微扯開,似是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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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重逢以來,頭一回見他笑。
黎棠不免愣住,就在出神的兩三秒內,蔣樓湊前,擡起手,欲幫他抹去唇邊沾上的芝麻。
躲開完全是下意識,視線也跟着垂低。黎棠心說好丢臉,哪有霸總吃飯吃到臉上的?這下可好,是該用手擦掉,還是用舌頭舔回嘴裏呢?
忽然聽到面前的人問:“不是說,沒有不想見我嗎?”
黎棠不明所以地擡頭,對上蔣樓沉靜而幽深的一雙眸。
無由地一怔:“……嗯。”
之前的躲避并非不想見他,是以為他還恨着自己,不想給他添堵。也是心有餘悸,怕藏不住。
蔣樓似是松了口氣。
他看着黎棠,幾分鄭重地說:“那就不要再躲着我。”
李子初來的時候,黎棠正因手觸碰門把手被靜電打到而苦惱,就見蔣樓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支護手霜,示意黎棠攤開手。
然後擰開蓋子,自然不過地往黎棠手背擠。
似曾相識的一幕,讓李子初想起許多年前的冬天,蔣樓就是這樣随身揣一支護手霜,不為自己,為的是會和世間萬物起靜電的黎棠。
幾度欲言又止,李子初還是插話道:“剛我問過護士臺那邊,檢查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出院。”
黎棠應了聲,兩手互相搓了搓,回身拿起自己的外套。
在診室檢查的時候,裴浩也來了。
瞧李子初站在門口朝裏張望的警惕模樣,裴浩笑說:“這裏頭是有洪水猛獸嗎?”
李子初說:“是啊,會吃人的那種。”
裴浩立刻收斂笑容:“李經理,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他早就不滿黎棠本人以及他的朋友們對待蔣樓的态度,況且這個資本來也不是非融不可,幾次三番的退讓已經讓本就脾氣不好的他瀕臨忍耐的極限。
而李子初亦有自己的立場:“去問問你的好兄弟做過什麽,就知道我有沒有亂說了。”
裴浩就問了,在送走黎棠一行人之後。
他對蔣樓的感情生活知之甚少,只憑自己眼睛看到的,認為蔣樓對黎棠情根深種,而黎棠“不識好歹”,先是抛棄蔣樓出國,現在又吊着蔣樓不給答複,實在一言難盡。
蔣樓也不隐瞞,省略他和黎棠之間的淵源,只把廣播事件講給裴浩聽。
裴浩聽完沒什麽反應,只在沉默半晌後,平靜地罵了句:“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在他看來,哪怕有再深的仇怨,也不該拿這種事去毀掉一個人。
蔣樓覺得他罵得對,難得沒摘助聽器,似在等他多罵幾句。
“這還融什麽資,制造什麽見面機會?”裴浩就繼續道,“我看你不如一把火把自己燒了,說不定能讓他解解恨。”
蔣樓說:“他說不恨我。”
裴浩這才露出吃驚的表情,嘴巴張老大:“改天我得去拜拜黎總,簡直是神仙活菩薩啊!”
另一邊,飛機上,黎棠反其道而行之,向李子初講述了上一代的種種淵源,以及蔣樓報複他的原因。
李子初聽完也很是平靜,黎棠問他怎麽都不驚訝,李子初哼一聲:“故事編得不錯,可惜早二十年前我就在八點檔看過類似情節的電視劇了。”
黎棠:“……我說的是真的。”
“嗯,真的,你是真的很會為他找借口。”
“……”
其實李子初倒不是完全不信,只是需要時間消化。
黎棠也需要時間,去把故事從不同的視角補充完整,如同把掉落一地的破碎拼圖逐一摁回去。
剛好年底工作忙,除了各個投資項目需要做年終總結,分析走勢展望明年,黎棠還不得不在工作之餘出席各種晚宴,一頭紮進名利場。
等差不多能鑽出來喘口氣的時候,公司總務部已經開始置辦發給員工的年貨,連舉辦年會的會場都訂好了。
加入公司的第一年,第一場年會,黎棠非常重視。
除了全體員工,他親自拟了一張邀請名單,羅列了所有重要的合作夥伴。
ROJA自然在列。財務部那邊送上來的報表顯示,ROJA的項目後來者居上,合作不到兩個月,已有多件産品銷售狀況良好,給到分紅超過公司總收入的百分之五十。
可以說,今年公司能扭虧為盈,起死回生,一半以上靠ROJA争氣。
雖然這樣的結果可以歸功于公司眼光毒辣,精準發現了前景無量的項目并果斷投資,但事實情況是,前陣子黎棠在參加一場酒會時聽同行提起,ROJA早就被其他投資公司相中,那家公司比黎棠的公司規模大,資金雄厚且穩定,可ROJA拒絕了那家公司,反而轉向黎棠的公司提交融資申請。
那位同行笑說:“後來聽說您和ROJA的領導是老同學,大夥兒還在納悶,得是關系多好的老同學,才能做到這個份上啊。”
而且後來,黎棠還從蘇沁晗那裏得知,裴浩根本不是什麽吊兒郎當的無業游民,也不是專門接待客戶的“男公關”,他父親是國內某知名藥企的董事長,他則是真金白銀堆出來的富二代。ROJA成立初期,裴浩的父親看不上他的小打小鬧,不給他撥款,他就賣掉自己的跑車,靠燒錢撐着ROJA搞研發。
所以ROJA根本不缺錢,也不缺資方。
前途一片光明的創業公司,看似卑微求融資,實際上是在做慈善。
對此黎棠心情複雜,請教身邊好友:“那他們折騰這一大圈,圖什麽?”
李子初斜着眼上下打量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蘇沁晗“啧”一聲:“不是吧小棠,從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遲鈍。”
她用手機打開網盤,找到名為2019的文件夾,從中找出一張照片,給黎棠看。
只一眼,黎棠就認出來,那是高二上學期結束後的寒假,他有幸作為有特殊貢獻的學生參加學校組織的冬令營。
在那三天兩夜,發生了許多事情,他和蔣樓一起乘坐大巴,吃到蔣樓為他買的牛奶糖,爬山時摔破了腿,和蔣樓“分手”又“和好”,第一次當着蔣樓的面表白,坦言“我喜歡你”……
如今回想,竟然樁樁件件都與蔣樓有關。
而蘇沁晗給他看的這張,是他們抵達白石山的第二天,參觀奇石林,黎棠在蘇沁晗的撺掇下抱着一塊名為白龍馬的石頭時,拍下的照片。照片裏黎棠精神萎靡,除卻發燒後未散的病氣,還有“被分手”的傷心使然。
不過蘇沁晗不是讓他看自己,而是放大照片,對準角落的一個人。
那人正望向黎棠的方向,神情淡漠,可眼神不似随意瞟過來,反而像是一直注視着這邊。
此人穿黑衣黑褲,正是蔣樓。
黎棠抿唇,用沉默掩蓋心緒的波動。
蘇沁晗卻不打算放過他:“我是後來整理照片的時候才發現……難怪當時我就覺得你倆不對勁,原來是暗通款曲,早有奸情。”
黎棠被“奸情”兩個字雷到,想了想,說:“偶然拍到的一張照片而已,不能說明什麽。”
他們也早就過了用眼神來判斷感情深淺的年紀。
蘇沁晗聳肩:“不信的話,可以親自去問他。”
黎棠剛想說不必了吧,蘇沁晗補上一句,“不過他這種撒謊成性的愛情騙子,你問他也不見得說實話。”
黎棠:“……”
蘇沁晗這次來首都還是為了工作,年底行程忙碌,因此婉拒了黎棠公司年會的邀請。
把人送走之前,黎棠思來想去,還是坦白了一件事:“記不記得當年,你給我發的第一條微信,是問我知不知道蔣樓家的地址?”
蘇沁晗記得有這麽回事,沒個正形地問:“怎麽,是氣我沒先問你家地址嗎?”
黎棠搖頭:“當時我回複你,‘我怎麽可能知道’……”
蘇沁晗眼珠一轉,明白了:“原來你知道他家地址,故意不告訴我!”
黎棠心虛地點頭。
“原來你這麽早就對他……”蘇沁晗佯作要暈倒,“不行了不行了,雖然當初就算拿到他家地址也沒用,但是帶入十七歲的我的視角想一下,還是好氣啊!”
為補償“精神損失”,黎棠從蘇沁晗那裏訂購百來套化妝品,當作年會伴手禮,送給每一位到場的女賓。
今年的春節在陽歷2月,年會在1月底的某個晚上舉行。
黎棠作為東家,早早地站在會場門口迎賓。
市場部的齊思娴覺得他只穿西裝太樸素,給他準備了十分浮誇的绶帶,還有別在胸前的鮮花,卯足了勁把他往公司門面上打扮,可黎棠覺得實在太像新郎官,不好意思往身上戴。
好在西裝配領帶雖簡單但得體,黎棠在門口與賓客握手寒暄,到周東澤時,他假裝也是生意夥伴,面帶微笑地靠近黎棠耳畔,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今天很好看。”
黎棠笑得無奈,心說好不好看不知道,反正離被凍死不遠了。
ROJA的幾位随後上前,裴浩雙手合十,先拜佛般地朝黎棠鞠了一躬。
黎棠剛想問裴總此舉何意,後面的蔣樓一把将裴浩搡進會場大門,另一只手向前伸。
黎棠一邊同他握手,一邊打量他今天的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雖然不夠隆重,但很襯他。
自十七歲起,黎棠就再沒見過比蔣樓更适合穿黑色的人,年少時不動聲色的鋒芒,以及如今靜水流深的沉穩。
蔣樓沒有說話,握完手就進入會場。
黎棠又在外面站了幾分鐘,等到确認來賓已經到齊,才轉身進去。
甫一進門,被撲面而來的暖氣救活的同時,黎棠突然“失明”了。
是從寒冷的空間突然來到溫暖的地方,眼鏡起霧。
所處的位置距離宴會廳還要經過一條走廊,黎棠不得不先停下腳步,伸手去扶牆,打算先擦眼鏡。
牆沒扶到,摸到了一只手。
熟悉的觸感,是他曾無數次牽過的手。
也曾無數次被這只手溫暖,像現在這樣,被包裹在寬大的掌心之間,近密到能感受到手的主人跳動的脈搏。
直到傳遞過來的溫度足夠多,自皮膚至關節再到四肢百骸,都分毫不差地暖起來,那手才慢慢地撤離,再自然不過地為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鏡。
黎棠近視,但度數不深,因此能看見面前的人,是怎樣用一塊軟布,将他的眼鏡一點一點擦幹淨。
其實蔣樓早就來了,是為了多看一會兒才排到賓客的末尾。
卻沒想到因此見到了故人,這位故人還和黎棠關系親密,兩人靠得極近。
蔣樓垂眼擦着鏡片,看似專注,心裏卻在想,到底聽到了什麽,才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之前“弄錯了”的真正對象,難道就是周東澤?
黎棠也在想,他為什麽會在這裏,是在等我嗎?
重逢後有意無意的接觸,細致周到的體貼照顧,是否不只為了補償而已?
擦完眼鏡,遞回的同時,蔣樓開口道:“近來很忙?”
從思緒中抽離,黎棠接過眼鏡戴回去:“是啊,年底了,你們那邊也一樣忙吧?”
蔣樓“嗯”了一聲:“研發部有項目在收尾,整個月都在加班。”
“看來已經準備好給員工們發年終獎金了。”
“那是裴浩的事,我不插手這些。”
“裴總還負責你們公司的財務工作?”
“除了研發,其他都歸他管。”
……
畢竟是在公共場合,兩人圍繞工作聊了一會兒,都把握着分寸,誰也沒有抛出越界的話題。
而且,蔣樓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剛揭開封存的往事,總該留一片緩沖的餘地。
能這樣坦然地面對面,輕松地閑聊,已經是之前七年想都不敢想的事。
說起過年的安排,黎棠說:“除了走親訪友,今年還被安排了幾場應酬,不過也就是打牌喝酒,不費神。”
年後公司有一場度假團建活動,黎棠還在考慮要不要參加。
蔣樓的關注點在“酒”上,眉心微擰:“身體要緊,酒少喝。”
黎棠說:“我身體底子還行的,沒那麽弱。”
說完才覺沒底氣。沒那麽弱的話,上回怎麽都哭暈進醫院了?
察覺到黎棠尴尬的小表情,蔣樓不由得怔忡。從前兩人相處時習以為常的細節,如今重新親眼目睹,總會引起別樣的觸動。
此時會場裏傳來司儀小姐甜美的聲音,歡迎大家來到年會現場。
黎棠如夢初醒,立刻說:“我們先進去吧。”
剛轉身,被蔣樓叫住。
“過年之後,有沒有時間來一趟我們公司?”
黎棠頓步,回身:“……什麽事?”
“想讓你看看之前的機器人。”
黎棠知道,是名為MARIPOSA ROJA的那臺機器人。
蔣樓說:“它現在會唱歌,也會跳舞了。”
不只會牽手而已。
黎棠沒想到他會把自己胡亂發出的指令記在心裏,當真編寫了新的程序,一時有幾分無措的心情。
但還是應下了。
“好啊。”黎棠道,“忙完這段時間,我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