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在哪裏
第47章 你在哪裏
早在三個月前,蔣樓就得知了黎棠回國的消息。
提供消息的是裴浩,他有個在首都金融圈混的朋友,黎棠剛接手黎遠山丢下的投資公司,風聲就傳到敘城這邊來了。
當時裴浩一副等看熱鬧的表情:“人在國外的時候不方便追,現在人回來了,你沒有借口了吧?”
那會兒蔣樓正在寫代碼,聞言只是摘掉了左耳的助聽器,用行動讓裴浩閉嘴。
裴浩就跑到他右側:“不是吧你,七年前人家走的時候,你失魂落魄像個鬼,高中最後一年差點死在那個破縣高,要不是兄弟我拉你一把,你都沒命等到人家回來。”
蔣樓的視線仍在電腦屏幕上,平靜地說了聲:“謝謝。”
裴浩無語了,丢下一句“跟木頭說話都比跟你說話強”,甩手而去。
然後就開始有意無意地在蔣樓面前抖落一些關于黎棠的消息。
比如他的投資公司開始招人了,薪資待遇不錯;他的公司位于首都CBD某寫字樓的二十一層,黃金路段黃金樓層,好大的手筆;但這公司底子太差,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扭虧為盈;朋友在酒桌上碰見他了,沒想到這位年輕的黎總還挺能喝……
聽說見到面,蔣樓才有了點反應:“他怎麽樣?”
見魚兒上鈎,裴浩故作姿态:“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蔣樓默了片刻,還是問:“他現在怎麽樣?”
“這就不知道了。”裴浩聳肩,“要不讓我朋友下回帶個針孔攝像機,拍了發給你?”
自是聽出話裏的諷刺,蔣樓不甚在意地轉回去,繼續寫代碼。
後來,裴浩又帶來了黎棠的投資公司正在尋找新投資項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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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是醫療人工智能領域,正好跟咱們的主研方向對口,你說巧不巧。”
裴浩表面上說給孫宇翔聽,實際上嗓門拔得老高,唯恐蔣樓聽不見。
孫宇翔自是明白他的目的,附和道:“就是就是,比被雷劈中的概率都低。”
意外的,蔣樓對裴浩提出的融資想法并不抗拒。
三人讨論決定後,蔣樓便開始做創業計劃書,初版幾乎是不眠不休做了一周,裴浩看了很高興:“到時候談判就你去。”
“不,你去。”蔣樓說,“我只負責在後方提供技術支持。”
裴浩滿腦袋問號:“真不打算見他啊?那你為什麽答應去融資?”
“我們的醫療數據庫系統已經很成熟,一旦獲得融資,很快就可以推廣銷售獲得收益。”
“……哦,這樣投資方很快就能獲得分紅。”
“嗯。”
“真行,蔣樓你可真行!”裴浩徹底服氣,“做好事不留名是吧,在背後默默付出是吧,要不要給你頒發一個年度感動中國前任獎啊?”
蔣樓懶得搭理他,垂眸繼續翻閱已經看爛了的初稿。
再後來,ROJA通過初篩,獲得去首都進行面談的機會。
蔣樓本沒打算參與,是裴浩以自己不熟悉業務為由非要把他一起綁去。
在首都的那幾天,蔣樓待在酒店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創業計劃書修了一遍又一遍。
距離面談還有兩天,計劃書上有一項關于盈利模式的較大改動,改完蔣樓打印出來,讓裴浩送過去。
裴浩捂着肚子喊疼,說中午吃壞了東西,現在不能自理。
蔣樓知道他在裝,但是拿他沒辦法。想過用同城快遞,又擔心這麽重要的東西在路上出問題,不得已,蔣樓決定自己跑一趟。
到地方,他在門口數度徘徊,透過玻璃門往裏看,确認總經理辦公室在最裏面,并且總經理一時半會兒沒有出來的跡象,才推門走進去。
道明來意,前臺小姐将他引到市場部。
蔣樓放下東西就走,有人問他怎麽稱呼,他也沒應。
到樓下,才松掉一口氣。
摸出手機,點開微信,被置頂的對話框名為“小狐貍”。
雖然知道黎棠多半已經不再用這個號,但他固執地留着,沒有删掉。
最後一條消息是七年前由他發出。
他問“你在哪裏”,對面至今沒有回複。
兩天後裴浩去面談,回來後已經沒了脾氣,只搖頭嘆息着說:“我看你能忍到幾時。”
蔣樓記着黎棠不想見他,打定主意不再出現在黎棠的生活裏。
哪怕黎棠親自來到他們公司,他也躲進監控室,進去前叮囑過兩位朋友,無論如何不要透露和自己有關的事情。
誰想人算不如天算,他安排好了一切,卻又一次,沒能避免上天的作弄。
自從黎棠從車裏下來,他就通過監控鏡頭,目不轉睛地看着。
時隔七年,黎棠長高了,也更瘦了。他與西裝和眼鏡意外的合拍,卻擺脫不了舉手投足間的青澀。
他變了,又好像沒有變,七年前的面孔和現如今的重合,瞬間就把蔣樓帶回那段晦暗陰冷的,卻有光芒閃熠其中的年少時光。
地震來得猝不及防,蔣樓第一時間沖了出去。
跑到接待室,就見黎棠跌坐回沙發上,而他身後的置物架正搖搖欲墜,已近倒塌。
什麽都來不及想,蔣樓本能地上前保護。
等到天地停止搖晃,蔣樓才意識到,自己暴露了。
黎棠那樣厭惡他,躺在病床上都不想見他,七年前一去不回頭,只言片語都不曾留下,如今要面對他,該多麽氣惱,多麽害怕。
蔣樓重重地吸進一口氣,仿佛用盡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忍住不去觸碰他。
“閉上眼睛。”
不能不說,只能這樣說。
我知道你恨我,不想看見我。
所以閉上眼睛,就當我從未出現過。
從接待室出來時,公司的幾名員工正往這邊來。
齊思娴和楊柏川腳程快,一邊一個抓住黎棠的胳膊:“地震了,咱們快出去躲躲。”
實際上地震來得快去得也快。陪着他們一塊兒來到室外空地上的裴浩雙手抄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小震而已,各位不必太驚慌。”
齊思娴瞪圓眼睛道:“桌上的茶杯都倒了,這叫小震?”
“嗯啊,小的。”裴浩說,“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掉。”
即便他這麽說,鮮少經歷天災的人們依然六神無主。楊柏川吓得臉色都白了,向裴浩提議道:“裴總有沒有考慮過把公司搬去首都?那邊的高新園區配套更齊全,對貴司的發展更有利。”
裴浩笑了聲:“我倒是想搬去首都。”
說着,瞥一眼黎棠身後,“可是有些人他太軸,死活不肯吶。”
他這一眼,驚魂未定的衆人紛紛望向黎棠後面站着的人。
楊柏川一下子便認出來:“這位就是貴司負責算法部分的……”
齊思娴反應最激烈,眼睛睜得更大了,甚至在放光:“剛我還問怎麽沒見搞算法的大帥哥呢,原來被你們藏起來了呀。”
“我可沒藏他。”裴浩舉起雙手自證清白,“是他自己不肯出來。”
“幹嗎不出來,社恐嗎?”
“你問他。”
齊思娴就盯住蔣樓,一面仔細欣賞,一面願聞其詳。
然而蔣樓并沒有回答的意思,向裴浩說了聲“這裏就交給你了”,随後果斷轉身,往公司裏走去。
“好高冷啊。”齊思涵誇張地搓了搓胳膊,目送帥哥離去的背影
忽然想起什麽,她轉向黎棠:“黎總,剛才您好像是和他一起出來的?”
即便人已經走遠,那讓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仍然影響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黎棠也不能幸免。他心不在焉地“嗯”一聲,垂于身側的手不由得握拳,攥緊。
實在奇怪,明明應該躲開,應該離得越遠越好,怎麽有一種沖動,想轉頭去看?
好在這沖動只是一霎的錯覺,并未維持太久。
正午時分,裴浩說已經在酒店訂了桌,請莅臨指導的各位務必賞光。
七座商務車拉着一幫人前往酒店。是一間專營粵菜的酒店。粵菜口味清淡偏甜,與敘城當地民衆口味偏離甚遠,因此進門時齊思娴還嘀咕了下:“怎麽來敘城吃廣東菜。”
大廳裏捧着托盤的服務員來回穿梭,酒店的一切都運轉得有條不紊,完全看不出剛經歷一場地震。
進到包廂裏坐下,黎棠接到來自周東澤的電話。
對面開門見山:“聽說你在敘城,剛才地震了,你沒事吧?”
聽誰說的自不必多問,黎棠說沒事,周東澤松一口氣:“那就好。等公事忙完之後,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這次行程比較緊湊,明天一早就走,我——”
似是料到他會拒絕,周東澤立馬補充:“那今晚怎麽樣,就吃頓飯,不耽誤你行程。”
黎棠抿了抿唇,到底應了下來:“那先說好,不要去消費太高的地方,家常菜就行。”
挂斷電話後,黎棠擡頭,發現坐在對面的裴浩,正一臉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黎總人緣真好,到這種小城市都有人搶着請吃飯。”
如今黎棠已經知道ROJA的最後一位合夥人是誰,對裴浩先前幾次三番的言語試探有了底。
雖然,并不清楚他知道多少。蔣樓并非那種會輕易與人交心,随便把過往和盤托出的人。
無端地又想起那個人,黎棠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已經過去七年之久,關于那人的記憶,怎麽還是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天一樣。
只好應付道:“還行吧,不及裴總,朋友遍布四方。”
剛進飯店門的時候,黎棠就見裴浩熟門熟路地走向後廚,和主廚談笑風生。
裴浩眉梢一挑,也不謙虛:“那确實,我一向信奉多個朋友多條路。不像我們公司某些搞技術的,孤家寡人,獨來獨往,見到老同學也不知道套近乎。”
黎棠笑了笑:“有才華的人向來清高。”
“他清高?”裴浩嗤笑,“他就是個打了牙往肚裏咽的傻子。”
聽了這話,黎棠在國外被壓抑了七年的用詞較真病差點發作。
打了牙往肚裏咽,指的是吃了虧而又說不出口。
他哪裏吃虧了?
難不成,他覺得那樣還不夠嗎?
在座幾人中,齊思娴第一個發覺他們倆在打啞謎,忍不住好奇問:“你們在說誰?”
沒等黎棠開口,裴浩回答說:“沒來的那個。”
提起蔣樓,齊思娴就來勁:“他為什麽不來呀?”
“誰知道呢。”裴浩胡說八道,“可能帥哥都喝露水,不用吃飯吧。”
齊思娴被他逗得咯咯笑。
笑完才反應過來,漏掉了一個關鍵詞。
“老同學?不是那位孫總嗎?”齊思娴問。
裴浩又要代答,這回沒搶過黎棠。
“我曾在敘城念過高中,孫總和蔣總都是我的老同學。”黎棠微笑着,語氣平淡道,“不過我只在敘城待了不到一年,和他們不算熟悉。”
聽到“不算熟悉”四個字,裴浩幾分訝異地揚眉,而後露出一個類似譏嘲的笑。
黎棠已經不打算去管別人怎麽想,他現在自顧不暇,有一種被迫袒露過往的倉皇。
他不願意來敘城,就是怕勾起回憶,怕面對這樣的情況。
而且,他手腕上的珠串,已經不知去向。
許是在剛才地震的混亂中丢失,也可能是落在了車上……置于桌下的手捂了捂左手腕,即便已經把袖口扣上,黎棠還是無法不擔心被人看到。
好在等飯菜上桌,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幹飯上,裴浩也不再盯着黎棠。
許是“劫後餘生”的關系,衆人胃口大開,齊思娴更是一個人幹掉半盤叉燒,才舍得把臉從飯碗裏擡起來,嘆道:“真好吃啊,比我吃過的任何一家粵菜館味道都好。”
“必須好吃啊,我們公司全員認證。”裴浩說,“一大早親自跑來訂的桌,就為讓黎總吃上一頓合口的飯菜。”
黎棠眼皮一跳,唯恐齊思娴追問是誰來訂的桌,又是從何得知黎總的口味。
這回許願生效,齊思娴的重點落在別處:“這麽好的菜,不喝兩杯,總感覺缺點什麽。”
裴浩擺手道:“我們公司明令禁止在飯桌上談生意,酒桌文化打咩啊。”
齊思娴笑得不行:“裴總你好有梗啊,沒少網上沖浪吧?”
說是這麽說,宴席過半,不免還是聊起創業之初的故事。
黎棠這邊沒什麽可講,他并非自願,是被硬推到這個位置上。裴浩也說他原本對開公司什麽的毫無興趣,只是覺得朋友太可憐,想給他找點事情做,讓他有個奔頭,才決定創業。
“讓我大膽猜測一下,裴總口中的朋友,不會就是蔣總吧?”齊思娴問。
“還能是誰?”裴浩答,“你們也都看見了,他成天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兒。”
“人家那叫酷,高嶺之花都那樣。”
“他以前可不酷,人緣比我還好呢。”
“真的嗎?看不出來……”
“不過我讨厭他以前那樣,特別裝,明明煩得要死,還在那兒虛僞地笑。”
聽到這裏,黎棠莫名躺槍,嘴角挂着的官方微笑僵了一下。
齊思娴奇道:“那你倆怎麽成的朋友?”
“不打不相識咯。”裴浩的視線狀似不經意地自黎棠臉上掠過,“後來才知道,他這人不是裝……知道他從前的經歷就會懂了。”
這世上大抵有一種人,無論身處何方,都是人群中最吸引目光的存在。
蔣樓就是這種人,任席間的話題如何被東拉西扯,最終都會回到他身上。
哪怕他人都不在這裏。
連同行的風控部經理老吳,一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兩個孩子的父親,都難掩欣賞:“要是我兒子将來能有在你們幾位一半上進,我做夢都能笑醒了。”
“您可別折煞我了,先把我排除掉吧,跟我學那基本完蛋了。”裴浩笑說。
埋頭苦吃半天的孫宇翔也說:“把我也排除,論技術我不如蔣樓,論口才我不如裴浩,我就是來湊數的。”
齊思娴給老吳出題道:“非要從裏面選一個,您希望哪個是您兒子呢?”
黎棠先表态:“就算不選我,我也不會在公司給您小鞋穿。”
于是老吳沉吟片刻:“還是那位蔣總吧。”
衆人笑說您可真會挑。
談及個人能力,裴浩又第一個打退堂鼓,說自己就是個普通大學畢業生,不像蔣總,國內TOP2本碩連讀,提前完成學業不說,還去國外當過兩年交換生。
被問到是國外的哪所學校,裴浩說:“不知道,反正是在英國,是我考不上的那種學校。”
聽到英國,黎棠一時怔忡。
不過一定是巧合吧,他想,英國也算是留學生較多的國家了,沒什麽稀奇的。
可是要說學習計算機專業最好的去處,難道不是美國嗎?
正想着,裴浩接到一個電話。
剛接起來的時候還算正常,沒說兩句就不耐煩起來。
“沒有……說了沒為難他……你要實在擔心,就自己過來啊……啧,我不幫你傳話,你自己跟他說。”
裴浩起身,隔着圓桌把手機遞了過來,笑容殷勤:“黎總,聽電話。”
意識到電話那頭是誰,黎棠躊躇片刻,還是接過手機。
聽筒靠近耳朵,幾秒鐘的安靜,并不足以讓黎棠做好準備。
因此聽到對面試探性質的一句“是黎棠嗎”,黎棠的心髒猛然一悸。
好像照面的情緒被突發的地震沖散,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積攢醞釀,直至此刻,才在心口掀起重逢的驚濤駭浪。
黎棠很輕地“嗯”了一聲。
又是一陣沉默,比剛才更加短暫。
“你的手鏈落在這裏了。”蔣樓微不可察地深吸一口氣,“你住哪間酒店,我把它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