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閉上眼睛
第46章 閉上眼睛
實地考察安排在周三。
周二下午,黎棠的右眼皮莫名狂跳,怎麽都壓不下去的那種,睜眼跳,閉眼跳,手按着還在跳。
李子初見狀憂心忡忡道:“看來你這兩天走黴運,一定要小心啊。”
嘴上關心着,身體誠實地和黎棠拉開距離,連電梯都不與他同乘。
“你先下,我乘下一班。”李子初站在電梯外道,“萬一你真出了事,好歹還有我頂着公司。”
黎棠既無語又服氣,心說這些年變的何止是我,還有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家夥。
後來散會的時候,齊思娴見黎棠一直揉按眼睛,問他是不是眼皮跳,黎棠說是,她立刻撕了一小片膠帶紙,讓黎棠貼在眼皮上。
貼上果然好多了,黎棠表達感謝,齊思娴一擺手說:“小事情。”
然後湊過來小聲說:“黎總最近桃花運不錯吧。”
黎棠問:“何以見得?”
“左眼跳發財右眼跳桃花嘛。”齊思娴一臉“我懂”的樣子,“看來下次聚餐可以把老板娘一起帶來了。”
黎棠笑了笑:“怕是不行呢。”
黎棠只聽說過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桃花什麽的,這些年他從未想過。
哪怕後來齊思娴補充,這裏的桃花不一定是展開新的戀情,也有可能是舊情複燃。
黎棠愣了一下,而後又笑了:“說不定我沒談過戀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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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齊思娴說,“黎總您這長相,一看就閱人無數。”
“那你可看走眼了。”黎棠說。
齊思娴誓要八卦到底:“就算沒談過很多,初戀總有吧?”
黎棠合上筆記本,捧在手上:“過去那麽多年,誰還記得。”
這晚,黎棠睡得不太安穩。
擔心總是吃安眠藥影響白天的狀态,他忍着沒去吃,半夜醒來兩次,就再也睡不着了。
戴上眼鏡,摸出手機看時間,淩晨三點十分。
微信有新的未讀消息。
是李子初發來的,說霍熙辰晚上突然肚子疼,送到醫院一查是急性闌尾炎,白天就安排手術,發這條信息是為了請假,他得陪着病人,白天怕是不能去敘城出差了。
黎棠立刻撥了個電話過去,李子初說一切安好,就是他們倆在首都沒有親朋,他實在走不開。
黎棠了解李子初,就算這會兒躺在醫院的是自己,李子初也會傾盡全力去照顧。
班長的奉獻精神一如既往。
所以沒什麽好說的,當場批假。
臨挂電話前,黎棠在電話裏聽到霍熙辰的哀嚎聲,剛要關心下員工家屬的病情,忽聞李子初一聲爆喝:“再嚎就把你拖婦産科去,看你嫌不嫌丢臉!”
黎棠:“……”
當我剛才沒誇。
挂斷電話,黎棠嘆了口氣。
考察團隊的主要人員請假缺席,作為公司領導,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迎難而上,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
看來敘城是非去不可了。
原來右眼皮跳是因為這事。
清晨,考察小隊四人在首都機場集合。
除了風控部的經理,市場部派的是齊思娴陪同前往,另外研究部副經理李子初的職能空缺,改換成同部門的楊柏川頂上。
齊思娴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從來沒去過敘城,因此有一種解鎖新地圖的新鮮感。
她經營着一個粉絲數不少的短視頻賬號,排隊登機拍視頻,起飛拍視頻,在飛機上喝飲料都要拍個視頻。
“這是我要的橙汁,怎麽感覺兌水了,有點稀……”她調轉攝像頭,“這是我們老板,原本定的是高鐵出行,我說想坐飛機,他就讓總務部去改了,這就叫中國好老板……诶老板,您黑眼圈怎麽這麽重?”
說着,齊思娴放下拍攝設備,從包裏翻出遮瑕遞給後排的黎棠:“不是什麽大牌,黎總湊合用。”
黎棠沒化過妝,說不用,齊思娴要過來幫他,空乘過來提醒她飛機颠簸不要下座位,齊思娴就把遮瑕膏塞到黎棠旁邊的楊柏川手裏:“你給黎總抹一下。”
楊柏川愣住:“我不會用這個。”
“沒見女朋友用過嗎?”
“……我還沒有女朋友。”
到底是黎棠自己接了過去,想着沒吃過豬總見過豬跑,試一下就會了。畢竟是出門見人,還是得注意下精神面貌。
遮瑕裏自帶一片小鏡子,黎棠捏着小刷子,蘸一點遮瑕膏,照着鏡子往眼下抹。
抹了一會兒,察覺到什麽,偏過臉,發現鄰座楊柏川正看着他,四目相對的瞬間,又趕緊別開視線。
然後臉漸漸紅了。
黎棠沒注意他的變化,轉回去繼續盯鏡子,問他是不是有話要說。
“有,有的。”楊柏川莫名磕巴起來,“就是那個,藥,您吃藥了嗎?”
乍一聽像在罵人,後來聽說楊柏川是受李經理所托,當總經理的吃藥提醒器,黎棠就明白了。
在這些方面,李子初總是心細得令人敬佩。
怕員工回去不好交差,黎棠當即拿出藥瓶,問空乘要了杯溫水。
剛要把藥片扔嘴裏,遲疑了下,看向楊柏川:“要不要拍張照片?”
楊柏川一臉驚慌:“拍拍拍什麽?”
“證據,好向你們副總交差。”
“哦,哦,好的。”
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鏡頭對準黎棠,咔嚓拍一張。
等到黎棠轉回去,楊柏川忍不住又按了一下拍攝鍵。
三個小時後,抵達敘城機場。
機場很小,下飛機走兩步就到室外。
ROJA的領導裴浩開了輛七座商務車親自來接,笑說:“早知道沒幾天你們就要來敘城,我們就在首都多玩一陣子,跟你們一起走了。”
齊思娴問:“你們不是創新企業嗎,這麽空閑?”
“準确說是我閑,他們都很忙。”裴浩轉過來看向黎棠,“還請黎總不要誤會,別因為我一個人的懶散不給我們投資。”
黎棠說:“考察不會這麽兒戲。再說,以你們的研發能力,以後的投資只會源源不斷。”
“可是怎麽辦呢,我們就看上您這兒了。”裴浩說,“要是把您放跑了,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黎棠笑:“這麽嚴重啊。”
“是呢。”裴浩做了個給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從現在開始我要謹言慎行,不能再給公司拉低考評分數。”
然後,他和齊思娴聊了一路。
齊思娴是做公關接待這塊的,能說會道是她的優點也是職業需要。她牽引着話題從敘城的風土人情到天氣交通,再不動聲色地過度到當地高新産業的分布情況,不知不覺中就将ROJA的創始過程,和目前的人員結構,主研項目等,摸了個一清二楚。
路上聊過的內容,到現場便省的在挨項溝通,大大減少了考察所需要的時間精力。
黎棠一邊在心裏對齊思娴的專業水平表示贊賞,想着回去要給她加工資,一邊隐隐感到羨慕。
用當下流行的話來講,齊思娴就是标準的e人,外向,開朗,擅與人交際,說話邏輯清晰,句句都有目的。不像他,趕鴨子上架,i人強行裝e,每場會議之前都要看好幾遍提綱,不然講着講着就脫軌跑偏。
上學的時候他就這樣,作文總是寫跑題,還有文科的大題,經常亂答一氣,李子初他們還給他補過習。
不知是否是踏上敘城土地的關系,黎棠陡然意識到自己在回憶,忙深吸一口氣,把思緒拽了回來。
轉頭看向車窗外,天将欲雨,鉛灰色的雲在上空緩慢穿梭。
至今也沒弄明白,敘城為什麽總是在下雨。
機場離ROJA所在的園區較遠,途徑市中心的商場時,恰逢一個話題收尾,齊思娴望向熱鬧的街道,感慨說:“好像每個城市都有這麽個地方。”
裴浩問什麽樣的地方,齊思娴說:“周末沒事做的時候,逢年過節的時候,大家都愛往這裏跑,哦對,還有情侶約會的時候。”
裴浩笑一聲:“敘城比不得首都,攏共也就這幾個能溜達的去處。”
說着,往後視鏡裏看,“黎總對這地方應該挺熟悉的吧?”
黎棠正在假寐,一句話讓他眼睫顫動,睜開眼睛。
透過後視鏡,兩人對視片刻,黎棠終于忍不住了:“上次沒來得及問,裴總和我曾經見過嗎?恕我健忘,實在沒有印象了。”
裴浩笑了一下:“我大衆臉,黎總不記得也正常。”
“待會兒到了咱們公司,見到人,您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ROJA位于敘城北邊新建的高新産業園,一下車,黎棠就覺得周圍的風景似曾相識,轉頭看見僅一路之隔的老舊廠房,便想起來了——福鑫化肥廠。
而在福鑫化肥廠旁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一道通向地下的鐵質樓梯。
往下,是一間地下拳館。
意識到自己又要陷入回憶,黎棠收回視線,跟着裴浩踏上公司門前的階梯,朝裏走去。
ROJA名字喜慶,公司的裝修風格卻是冷靜樸素的工業風。
裴浩帶領他們參觀只有兩名員工的銷售部,還有全員休假的生産部,開玩笑說:“就等拿到投資,進入生産實驗了。”
研發部占地最廣,分為硬件和軟件。軟件部分聽裴浩介紹說,他們已經建立一種更高效易操作的醫療數據庫,等測試完成推廣使用,必将帶來穩定的收益。
至于硬件部分,多在另外的實驗基地進行。用于醫療機器人的精準操控技術需仰賴算法的支持,目前仍處在研發過程中。
也是在這裏,黎棠見到一位故人。
由于交往甚少,黎棠跟那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也沒想起人家的名字。
對方不得不自報家門:“孫宇翔,以前我們一起參加過冬令營,還記得嗎?”
黎棠這才想起來。
順便想起雲霧缭繞的白石山,山頂面積狹小的門診,還有賓館走廊盡頭的房間。
黎棠抿了抿唇,撐起笑容:“原來你也是合夥人之一。”
“大學畢業之後工作了幾年,後來聯系上了……就,就一起創業了。”
孫宇翔邊說邊接收來自黎棠身後某人的眼色,話說到一半,十分刻意地拐了個彎。
黎棠轉過身去,對上裴浩的笑臉。
他置身事外般地聳肩:“技術方面的我不懂,你們聊。”
醫療數據庫是黎遠山最關心的項目,黎棠代為仔細了解,确認ROJA滿足這方面的運營能力,便算完成任務,其他的交給風控和研究部門去深挖即可。
加上裴浩為什麽認識他的謎底已經揭開,黎棠腦袋裏緊繃的弦一霎松懈,缺乏睡眠的疲倦襲來,黎棠向随行人員打了聲招呼,只身來到接待室。
前臺兼行政小姐給他端來一杯茶,他淺嘗一口,便倚着沙發靠背,慢慢合上雙眼。
短暫的小憩,黎棠竟做了個夢。
夢裏的場景似曾相識——尖利的哨響,鼎沸的歡呼,被光束照亮的拳臺,扭打在一起的拳手。
然而再喧嚣的鼓掌,也蓋不住拳拳到肉的動靜,更越不過因為緊張而變得密集的心跳。
臺上有人扛不住重擊轟然倒下,黎棠正欲上前去看那是誰,畫面一閃,來到一片濃郁的黑暗世界,前方一團朦胧白影,是有人脫掉上衣,露出肌肉緊實的後背,那上面青紫斑駁,滿是淤痕挫傷。
最後一閃,眼前是顏膚色蒼白的側臉,颌骨分明,眉眼深邃,他耳廓的形狀那樣好看,薄薄的耳垂透過一抹朦胧的光,可他皺起眉,仿佛在忍耐某種痛苦。
黎棠看到,有鮮血自他左耳緩緩溢出,淌過下颌,蜿蜒流向脖頸深處。
醒來時,最先察覺到的是地面的震動。
緊接着是搖晃,頭頂的吊燈在晃,連面前桌上放着茶杯都在抖震中移動,發出咔嗒咔嗒的碰撞聲。
又是地震。
敘城處在地震帶上,平日裏小震不斷,當地的居民早就習以為常。
可這是黎棠第二次經歷,難免驚慌失措。
他記得自己坐的位置後面就是一整排展示架,上面放着ROJA取得的研發成就,和一些參加科技比賽獲得的獎杯。唯恐被掉落的東西砸到,黎棠想站起來,卻因一個劇烈的震動趔趄着坐了回去。
剛才那個夢令他手腳發軟,黎棠吸進一口氣,正欲再站起來,忽然一道身影在眼前一晃,緊接着,黎棠的身體被覆蓋住了。
準确地說,是被某個人,按進了懷裏。
那人有着寬大而溫暖的手掌,扣住黎棠的後腦,幾分強硬地把他按進自己胸口,然後弓腰,化作一柄張開的傘,将黎棠整個人完全籠罩。
接下來至少有半分鐘,黎棠大腦一片空白。
好似處在一個絕對的真空環境中,他感知不到地動山搖,聽不到外面的喧鬧,連同時間和空氣,一切全部靜止。
除了落在頭頂的,那個人略顯粗重的呼吸,和透過胸膛傳遞過來的,過速的心跳。
心髒為什麽跳得這麽快?
是因為緊張嗎?
緊張什麽呢,怕我在你們公司出事,回頭找你麻煩嗎?
黎棠終于想起,在哪裏見過裴浩。
七年前,地下拳場,偶爾在休息室等待某個人時,裴浩會用戲谑的目光瞧着他,挑釁地問:“我賭他今天會輸,你呢?”
原來是裴浩也是那裏的拳手。
那麽,抱着自己的人是誰,便有了答案。
雖然在接觸的那一刻,黎棠就已篤定地知道。
憑借他的溫度,他的味道,他擁抱自己時有力的臂膀。
他的聲音亦沒有變。
黎棠清晰地記得,這聲音曾和自己親密耳語,也曾經化作一把刀,捅在心窩。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
聲音自頭頂傳來,帶着令人困惑的顫抖,“閉上眼睛,我帶你出去。”
“這樣,你就不用看見我了。”
作者有話說:
黎棠:原來眼皮跳是因為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