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原來不是你
第45章 原來不是你
次日一早,黎棠在上班的路上接到父親黎遠山的電話。
黎遠山先問黎棠最近的生活,聽說他還住在酒店,哼道:“好好的家不住,非要住外面。”
又問起公司經營,黎遠山不滿地說:“還沒開始盈利就花掉那麽多資金,我看你能幹出什麽名堂來。”
這些年,黎棠早已習慣黎遠山這種随時随地訓斥,話裏話外打壓的說話方式,也接受有些家長就是永遠學不會尊重孩子,連平等地溝通都做不到這件事。
因此聽了不以為意,黎棠就着話題道:“這一批項目篩選,您是不是插手了?”
黎遠山道:“你還太年輕,我當然要幫你把把關。
黎棠心說果然。
随着人們對健康的重視,以及人口老齡化及慢性病帶來的醫療服務負擔,整個醫療AI産業鏈都越發受到關注。黎遠山與別人合夥開設的療養院正缺這樣的技術來鋪設基礎設施層,如果找到合适的企業,除了等待快速發展後獲得分紅,不妨想得更長遠一些,可以親手扶植起一家具有研發能力的高科技企業,讓它為己所用,從而帶來更多價值。
所以剩下的項目中,與醫療有關的居多。
黎棠做事不喜旁人插手,卻也明白這不算什麽大事。大不了這輪選出來的項目直接轉交給黎遠山,他當甩手掌櫃。
當然選還是要認真選的,畢竟事關公司“起死回生”。
這樣想着,抵達公司後,黎棠在電腦上打開文檔,再浏覽一遍資料。
目光落在名為ROJA的企業上,黎棠不禁勾唇。
現在的企業無論大小,名字都往高大上的方向取,很久沒看到這種單純圖吉利的公司名了。
紅色的,紅紅火火,萬事大吉。
Advertisement
上午的會議又淘汰掉幾個企業,剩下的已經發給運營部,通知他們的企業代表于這周內來公司詳談,也就是變相的面試,對企業估值,好讓投資部作出最終決策。
中午黎棠沒什麽胃口,便打算喝杯咖啡把午飯對付過去。
黎棠沒有給自己招生活助理,事事親力親為。剛拿起桌上的馬克杯,手機振動起來。
李子初打來的,問他怎麽不下樓吃飯。
黎棠說:“我看到霍熙辰來了。”
“他來了,你就要把附近所有的餐廳都讓給我們?”
“……”黎棠頓了一下,“我點外賣。”
“我不信。”李子初說,“下來吃飯,給你看個好東西。”
出于不想當電燈泡的心理,黎棠磨磨蹭蹭,喝完咖啡才下樓。
以為這個點他們倆該吃得差不多了,孰料壓根沒見到人。
倒是發現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男人個子很高,穿一身合體正裝。
他看着黎棠從轎廂裏出來,笑着說:“好久不見。”
等到在餐廳裏坐下,周東澤得知自己是李子初口中的“好東西”,幾分無奈道:“本來想直接聯系你,李子初不讓,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是蠻驚喜的。”黎棠翻看菜單,“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會從事體育相關的工作,沒想到——”
竟然當了律師。
從政法大學畢業後,周東澤回到敘城,現就職于當地的一家律師事務所,今天是來首都出差。
周東澤說:“高考之前也想過要不要走體育特長,後來想了想,當職業運動員天賦不夠,年紀也大了,以後怕是只能去當體育老師,還是好好學習,學個正經專業靠譜些。”
“法考不簡單吧?”
“怎麽說呢,做完的真題摞起來比我還高。”
黎棠笑說:“何必這麽拼,你家不是還有間咖啡店,叫——”
一時沒想起來,周東澤接話道:“栖樹。這兩年生意也一般,尤其是我去外地念書之後。”
“敢情你家店的主要顧客是你的同學。”
“是啊,那時候我們周末總是待在那兒,抄作業,玩桌游……”
“別我們我們的啊,我可從來不抄作業。”
“是是是,總裁從來不抄作業。”
“我懷疑你在取笑我。”
“我可不敢。”
……
相談甚歡。
菜上齊,動筷前,黎棠給二人的杯子裏添了茶水,擡眼時,發現坐在對面的的人正看着他。
“怎麽了?”黎棠問,“我臉上粘東西了?”
周東澤定定看了一會兒,說:“你變了。”
黎棠愣一下,随即又笑了:“是嗎,變得健談了,還是市儈了?”
周東澤搖搖頭。
不是沒看到黎棠手腕的珠串,也不是沒想過,這樣的改變需要經歷什麽。
怕觸及他的傷口,只好旁敲側擊地問。
“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跟你一樣,上學,吃飯,睡覺。”
“一個人?”
“不然呢?”黎棠夾起一根豆角放嘴裏,“你們都在國內,總不能讓你們打飛的來陪我玩。”
周東澤不動聲色地把炒豆角往黎棠面前推了推:“微信和號碼都棄用了,你是壓根沒打算找我們。”
“李子初可是我主動聯系的啊。”
“我說那七年,之前的七年……你就一次都沒想到過我們?”
應該不是錯覺,“我”和“們”之間有一個明顯的停頓。
咬住筷尖,黎棠把視線放在菜肴上:“想到過啊,每次出去跑步,都會想到李子初在運動會跑三千米把腿都摔破了。”
見黎棠不想說,周東澤便不再追問。
他接話道:“你是不是忘了,剛開始跑操的時候,你也在操場上摔過跟頭?”
黎棠默了片刻,揚起唇笑:“是啊,那麽糗的事幹嗎記在心裏,早就忘了。”
大約是談及過去,總要先仔細篩選再小心試探,才能知道某件事是否能提——這樣聊天實在很累,因此沒過多久,話題又轉回當下。
黎棠問:“那你呢,這些年談過幾個?”
周東澤說談過兩個,一個在大學裏,後來那人出國深造。另一個在談判桌上認識,後來也去國外發展事業了。
黎棠開玩笑說:“你這兒是碼頭嗎,來過的都往外跑?”
“差不多吧。”周東澤也笑,“你不也是,停一會兒就走了,還要我自己來找。”
“感受到你的怨氣了,這樣吧,以後只要你來首都,我就請你吃飯。”
“我可當真了。”
“嗯,大不了吃完飯開票,我拿回公司報銷。”
“果然是資本家,算得一手好賬。”
說說笑笑,一頓飯吃完,已臨近上班時間。
黎棠把賬結了,嘴上念着“資本家也不能遲到”,快步向餐廳外走去。
周東澤跟在他後面,突然道:“你走的那天,我去機場了。”
黎棠的腳步頓住。
“可惜去得太晚了,沒能見到你。”
周東澤說着摸出手機,“能不能給我一個聯系方式?我不想下次再跑空。”
黎棠大概能猜到,他不直接從李子初那裏拿,非要從自己這裏要聯系方式的心态。
像是在宣告,我要重新回到你的世界裏。
不再偷偷摸摸,也無需畏首畏尾,這回是光明磊落,簡單粗暴。
自然沒有不給的理由。
存入號碼時,周東澤說:“其實我已經收到了這邊一家律所的offer,等敘城那邊的工作交接完,就來這邊入職。”
“到時候,還請黎總多多指教。”
下午上班,剛和男朋友和好的李子初神采飛揚地回到辦公室,對上黎棠幾分嚴峻的面孔,問:“怎麽了,上午整理的數據有問題?”
“沒問題。”黎棠看着電腦屏幕,“做得特別棒。”
“那你笑一笑?”
黎棠就咧開嘴,露出一個皮動肉不動的假笑。
李子初哆嗦道:“別逼我把假笑男孩的表情包換成你。”
還是好奇黎棠和周東澤的會面情況,李子初打聽道:“感覺怎麽樣?”
“什麽感覺?”
“闊別七年,當年單戀你的老同學對你仍然念念不忘的感覺啊。”
“還行吧,聊得蠻開心的。”
“那就好。說起來,當年我怎麽沒發現老周對你有意思?”
“因為當年你忙着跟你的弟弟鬼混。”
李子初瞪圓眼睛:“什麽哥啊弟的,我跟他又沒血緣關系。”
說着去翻桌上的文件,掩飾害臊,“是先做分析,還是先整理信息呢。”
黎棠從桌子下面拿起幾只帶蓋的玻璃碗,擱在桌上:“先把碗洗了。”
定睛一看,是昨天張阿姨送來的湯碗,李子初跳腳道:“我又不是生活助理!”
黎棠敲着鍵盤,抽空回他:“我看你權力比生活助理大,什麽都敢越俎代庖。”
李子初登時心虛:“自打我跟你混,張阿姨就隔三岔五來送飯,畢竟她是長輩,我也不好拒絕……”
對于黎家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李子初知道得并不多。撮合黎棠和周東澤,也只是希望有更多人關心黎棠。
人總得有牽挂,才不會走極端,才不至于不想活。
黎棠當然知道他是好意,所以本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想吓唬吓唬他。
“你是不好拒絕嗎?你是嘴饞。”黎棠故意沉着嗓音,嚴肅地說,“在公司就要按規矩辦事,誰吃的誰洗,誰收下的誰送回去。”
李子初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好你個黎棠,學壞了!社會果然是個大染缸,連你這麽單純的人也變狡猾了……”
黎棠皺眉:“總裁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
李子初大呼救命:“拜托你別再使勁壓嗓,我都跟着呼吸不暢了!”
半下午,嘗試轉型真霸總失敗的黎總采納助理“嚴慈相濟”的意見,下到“基層”體察民情,和員工們一起喝下午茶,品嘗總務部新采購的零嘴,并光明正大地聽大夥兒聊天。
不知今天的咖啡裏是否加了興奮劑,市場部的齊思娴兩眼放光,音調都揚高幾個度:“絕了真是絕了,我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這麽帥的雄性,可惜他來去匆匆,不然我高低拍兩張他的照片發群裏。”
說的是下午來公司送修改好的《創業計劃書》的某企業合夥人之一,據說不僅年輕,而且盤靓條順,身高有近一米九,臉更是堪比當紅男明星。
其他部門的女同事好奇:“能有多帥?”
“怎麽形容呢。”齊思娴琢磨了下,“大概就是那種,少年時期會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全校女生都會給他遞情書的那種。”
“嘁”聲四起,衆人紛紛表示不信:“你偶像劇看多了吧。”
閱遍美男的齊思娴并不在意,聳肩道:“下回他來公司談判,你們去看就知道了。”
研究部的楊柏川證明道:“我也看到那個人了,确實帥。”
衆所周知,出于刻在本能裏的競争意識,男性之間,很少會承認對方比自己優秀。
因此楊柏川的認可令可信度倍增。
他還說:“那個人在團隊裏負責算法部分,挺厲害的。”
衆人嘆道,IT大佬啊。
齊思娴先人一步,開始代表廣大女員工請願:“請黎總務必投資這家美貌與智慧兼具的企業。”
聽了半天八卦的黎棠笑了:“萬一人家有女朋友呢?”
“您不會以為我看帥哥是為了跟他們有什麽發展吧?”齊思娴坦率道,“我只是欣賞美好的事物,讓我多看兩眼帥哥,工作都有勁了。”
“哦。”黎棠配合地恍然大悟狀,“那我得好好留心了,這家公司叫什麽?”
“我記得是四個字母,RO什麽來着……”
有人插嘴:“RO反滲透膜?”
“滾犢子,人家搞的是人工智能,又不是淨水系統。”
“ROJA?”黎棠念了出來。
齊思娴一拍手:“對對對,就這個,R-O-J-A。”
黎棠眉梢微挑,又是這家紅色的公司?
頻繁出現在黎棠生活中的,還有“敘城”這個關鍵詞。
周五,面談會當天,首都氣溫驟降,黎棠出門時,地上鋪滿厚厚的落葉。
印象中只有首都的秋天聲勢如此浩大,敘城的秋天是靜悄悄地來,樹葉也是自邊緣到葉脈漸次發黃,再一片一片脫離枝桠,敵不過重力飄然落下。
無端地想起學校操場邊,運動會喧嚣的人群之外,悄無聲息落在頭頂一片銀杏葉,還有為他摘去枯葉的那只溫暖的手。
回過神來,黎棠很輕地擰了一下眉。
果然故土容易勾起回憶。
明明之前七年裏從未想起過。
即便告誡過自己要秉公無私,在面談到名為ROJA的企業時,黎棠還是稍稍留意了下企業法人的相貌。
是帥的,英挺周正的那種長相,但似乎并不像齊思娴描述得那麽驚為天人。
也沒個IT大佬的樣子,《創業計劃書》都不甚了解,被問到醫療數據庫相關問題,捧着資料翻了半天,好容易找到了也懶得讀,讓在座各位自己看。
“這計劃書前前後後改了十幾稿,裏頭該寫的都寫了,我在公司裏就是個挂名領導,他們說我不來不夠誠意,我才硬着頭皮走這一趟。”ROJA的法人笑說,“諸位看了要是覺得好,願意投資,我把我們技術員打包送到貴公司來,給大家慢慢講。”
話糙理不糙,難得的坦率,反倒讓人覺得真誠。
黎棠點頭表示理解,心裏卻在想,哦,原來不是你啊。
垂首在評估表上勾勾畫畫,忽聞一聲“黎總”。
擡頭,是ROJA的法人裴浩,正看着他笑:“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直到面談會結束,黎棠也沒想起來這位裴浩裴總是何方神聖。
酒桌上碰過杯的生意夥伴?不能吧,他又不臉盲,沒道理不記得。
老同學?也不對,他沒有過裴姓的同學。
難道是在敘城時……眼看思緒又要通往不該去的方向,黎棠及時剎停,阻止自己繼續想。
手拿文件走出會議室,看見三兩名同事在門口張望,聊的和黎棠方才想的一樣。
“也不算很帥啊,擱偶像劇裏也就演個男三。”
“是哦,還不如我們黎總。”
市場部負責接洽來賓,自然也管接待和送客。齊思娴啧一聲:“不是這個,是另一個,他們公司不是三個合夥人麽,今天來的是其中之一。”
“真的假的,你別是在吊我胃口吧。”
“騙你幹嗎,帥的那個不長這樣,穿衣風格也不同,一邊耳朵還戴着助聽器。”
“助聽器?不是耳機嗎?”
“就是助聽器,我小嬸耳朵不好,平時就戴這種耳背式的,一端塞耳朵裏一端挂外面,一根細線連着……”
“左耳還是右耳?”
黎棠突然的發問,把齊思娴吓一跳。
她轉過身:“黎總……”
黎棠重複一遍:“他的助聽器,戴在左耳還是右耳。”
齊思娴有些莫名其妙,還是仔細回憶了下:“應該是左耳,我辦公桌朝南,門朝東,他進來送計劃書的時候,靠近我的這一側戴了助聽器。”
晚上,黎棠花時間把那份創業計劃書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然而并未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摘掉眼鏡,輕捏眉心,黎棠覺得自己小題大做。就算一樣單耳聽力受損又如何?這又不算非常罕見的病症。
上個月去醫院複診,碰到同樣在診室外候診的病友。該病友小時候發高燒導致雙耳失聰,自幼待在聾啞學校,那裏多得是先天不足或者後天事故造成的耳聾患者,且多數都沒有配助聽器或植入人工耳蝸,大家也都安穩長大了,都找到了不錯的工作。
病友用手機打字對他說:其實我們這幫人最不希望被另眼看待,別人同情的目光會讓我們感到難堪。
想着想着,倦意上湧,黎棠把眼鏡往旁邊一擱,躬身趴在桌上,臉埋進臂彎裏。
醫生說過,對抗失眠最好的方法是順其自然,困意襲來的時候千萬不要猶豫,立刻原地閉上眼睛。
腦海中的警戒線悄然放松。
意識消逝的前一刻,黎棠不受控制地想,當年他不戴助聽器,是否也有不想被人另眼看待的原因?
周一上班,在經過标準嚴苛的評估後,名為ROJA的企業成功入選。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實地考察,探究該企業技術和産品的可行性,以及管理運作方面是否擁有自己的體系。
簡而言之就是确定該企業獲得融資後是否可以進入快速發展,從而帶動投資增值。
這屬于研究部的工作,部門總經理有其他任務在身,副經理李子初已經做好出差準備。恰好這次出差地點是老家敘城,他打算順便回去探望母親。
也不是沒想過叫上黎棠一起。
“我看你接下來幾天不忙,例會可以讓其他部門經理主持,要不要一起去敘城走一趟,和老周一起吃個飯?”
黎棠簽文件的手不由得一頓。
“不去了吧。”他說。
“為什麽不去?”李子初問。
黎棠想了想,想不出理由,只好正色道:“霸總的事你少管。”
作者有話說:
李子初:行,你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