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可是你說的
第35章 這可是你說的
敘城的春天來得比首都早一些,伴随着綿綿細雨,潮氣伴着泥土的清香,銀杏樹萌動展葉,柳樹抽出嫩綠的芽。
高二下學期第一次月考,黎棠考進了年級前一百,位列第八十八。
也是第一次進入光榮榜,名字被寫在醒目的紅紙上,張貼在布告欄。
雖然和蔣樓的年級第三仍有距離,黎棠還是比較滿意,大手一揮請兩個班的同學喝奶茶。
之所以是兩個班,因為黎棠把理科(1)班也算了進去,那裏大部分是他高二上學期的同學,他能取得好成績,與在重點班養成的良好學習習慣不無關系。
李子初啧啧稱奇:“按說談戀愛應該會影響學習,你竟然反着來……是不是蔣樓又給你押題了?”
“他哪有這麽神,我自己也很努力好不好。”黎棠辯解道。
當然,黎棠心裏清楚蔣樓功勞最大,要不是蔣樓從旁監督,逼着他啃那些複雜的數學題,以他随遇而安的懶散性子,被分到普通班起就開始擺爛了,哪還有進步的可能。
因此黎棠特地籌備了一桌“謝師宴”,奉蔣樓為上賓,李子初霍熙辰為陪客,四人在校外的飯店搓了一頓。
互為對方戀情的知情者,這頓飯吃得頗為放松。
霍熙辰還是那副狗腿樣,鞍前馬後地給蔣樓斟茶倒水,一臉感動地說:“認識這麽久,這是第一次跟蔣哥一起在外面吃飯。”
李子初簡直要翻白眼:“是是是,神仙下凡了,還不趕緊握着他的手許個願?”
霍熙辰嘿嘿地笑:“那倒也不必。”
席間李子初提議趁明天的周末,來一場四人約會。
黎棠很感興趣,他和蔣樓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蔣樓家裏,還沒有幾次正式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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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約會形式和內容不好定,蔣樓情況特殊,不适宜待在吵鬧的場合,而霍熙辰這個人極為人來瘋,哪裏熱鬧就往哪裏鑽。
李子初邊想去處邊吐槽:“可真難伺候。”
只有黎棠,無論說去哪兒都“好好好”“行行行”,李子初笑說:“要不咱倆湊一對吧。”
黎棠立馬改口:“不行不行,我還是要和哥哥在一起。”
一失言成千古恨。
晚上到家,李子初還在微信刷貓貓斜眼笑的表情,仿佛一切盡在不言中。
黎棠沒什麽底氣地解釋:你聽我說……
李子初發來一個貓貓捂着耳朵“我不聽我不聽”的表情包。
黎棠:……你怎麽什麽表情包都有
兩人交流了下關于兄弟play的心得。
李子初說:“霍熙辰一開始不願意喊哥哥,是他爸逼着他喊。”
黎棠咋舌:“這不是歪打正着。”
“現在他其實也不樂意喊,只在私下裏,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
“理解,大庭廣衆下喊真的很羞恥。”
“那你不是也喊了。”
“……我那是說漏嘴。”
李子初笑了:“看不出來,你倆還挺會玩。”
黎棠有問題想要咨詢:“他……我說霍熙辰,喊你哥哥的時候,你會有反應嗎?”
“你說哪種反應?”
“就那種反應。”
“哪種啊?”
“……你當我沒說好了。”
“算了算了不逗你。”李子初笑得不行,“當然有反應,尤其我和他還是名義上的兄弟,更刺激。”
黎棠說:“可是我和蔣樓并沒有這樣一層關系,為什麽他的反應那麽……”
“那麽強烈?”
“……嗯。”
“有多強烈?”
黎棠不知該怎麽說:“就是感覺他太投入了,看着我的眼神裏有一種糾結,或者說沉重,好像很痛苦,弄得我也……”
“有一種背德的罪惡感?”
“……嗯。”
李子初“嘶”了一聲,思考半晌,猜測道:“一種情況,要麽他在玩角色扮演,真把自己帶入成你親哥。”
“另一種呢?”
“要麽他确實有個親弟,而你就是那個弟弟。”
黎棠覺得這兩種都不可能。
首先蔣樓是個立足于現實的人,他從不沉溺幻想,對未來似乎也并不抱有期待。對于黎棠在各種節日的儀式感,他有時也會疲于應對,問黎棠哪來的精力折騰這些。
蔣樓白天上學,晚上隔三岔五去拳館打比賽,一年四季穿校服,許多年沒添置過新衣服,一個人吃飯只挑便宜的,手機屏幕摔碎裂縫也不換新……
這樣的人不可能,也沒時間去幻想,能在情人節為戀人準備一捧玫瑰,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剩下第二種情況,黎棠覺得更是無稽之談。
蔣樓父母在他出生後沒多久就離異,他的父親在去世之前并沒有過其他女人,而他的母親,據他姑姑說是“跟人跑了”,或許又另組家庭,有了新的小孩。
黎棠捧腮,眉心微擰。
這個小孩……總不能是我吧?
黎棠對父母之間的感情知之甚少,只聽奶奶說過,兩人是先上車後補票,他出生的時候,張昭月還在首都師範念研究生。
至于後來,母親的學業為什麽沒有繼續,這些年也沒見她出門工作,黎棠猜測應該與她身體不好有關系。
一個在念大學的女孩,怎麽會跑回老家和男人生孩子?
好荒謬的聯想。
黎棠差點逗笑自己。現在的電視劇都不編這種“有情人終成親兄弟”的狗血劇情了,在現實中出現的概率有多高,能不能達到萬分之一?
或許是睡前的胡思亂想,讓黎棠做了一夜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的他漂浮在半空,他以為自己是一只鳥,可左右望望,翅膀上沒有羽毛。
他不停地飛呀,飛呀,穿過一茬一茬的灌木叢,躲過成群天敵的進攻,以為飛出這片迷霧就是終點,就到家門前,沒想迎面而來一張巨大的網,細密的黑色絲線兜頭将他蓋住。
他掙紮,扭動,絲線卻越纏越緊。
這才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只蝴蝶,輕易被縛網中,便只能坐以待斃。
誰讓他的翅膀薄而無力,飛不上高山,也越不過平原。
次日,在私密性極佳的影院包廂裏,黎棠把這個夢講給蔣樓聽,換來蔣樓的一聲輕笑。
問他笑什麽,蔣樓湊到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你不是狐貍嗎,怎麽又變成蝴蝶了?”
黎棠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吓唬他道:“我還可以是狼,啊嗚——咬你。”
囿于敘城的發展程度,四人約會最終安排為看電影。
不過是包場電影。蔣樓不喜人多的場合,霍熙辰又無法适應安靜,只好各讓一步,取了個中間值。
原本打算去那種私人影院,後來被李子初科普說會有很多情侶把那裏當酒店房間,看電影是假,做運動是真,而且那邊的床單被罩一年也不見得換一次……吓得黎棠把收藏列表裏的店全部拉黑,唯恐慢一步隔着網線感染病毒。
現在他們所在的影廳是黎棠和李子初一起選的,城郊人流量很小的老牌影院。這些年受到市中心商業綜合體的沖擊,影院生意越發難做,不得不另辟蹊徑,改走精致小包路線,主打安靜舒适私密性強,每個月放映不同主題的電影,并在美團之類的app開放團購。
影院老板一身反骨,非要在陽春三月弄什麽“BE美學”主題。四人剛進包廂,愛爾蘭哨笛吹起熟悉的旋律,看見屏幕上浮現在海面的Titanic字樣,黎棠有些詫異。
是母親張昭月最喜歡的電影,黎棠曾陪她看過好幾遍;也是蔣樓的父母的愛情紀念,一張來自1998年的海報,在山腳小屋的牆上貼了許多年。
可是能稱得上“BE美學”的知名電影有那麽多,怎麽偏偏是這一部?
相比黎棠的驚訝,蔣樓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樣,往幕布上瞥一眼,就坐了下來。
黎棠便也坐下,一邊看那早已爛熟于心的劇情,一邊偷瞄蔣樓的反應。
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母親的狠心抛棄,而恨上這部電影?
後來才發現自己想多了,面對名聲赫赫到地球人都看過的電影,開場不到半小時,大家就開始各玩各的。後排的李子初和霍熙辰先是說悄悄話,然後黏黏糊糊挨在一起,離結束還有一個多小時,兩人直接玩起了消失。
黎棠算是給面子的,一直坐到最後。哪怕故事俗套,結局不可逆轉,他仍然看得心潮澎湃,熱淚盈眶。
到男主角為救女主角放棄自己的生命,畫面透過女主角的皺紋橫生眼展現時光的流逝,黎棠聽見身旁的人問:“浪漫嗎?”
黎棠愣了一下,點頭道:“當然。”
一個人心甘情願為另一個人喪生,另一個人選擇好好活下去,從此兩個人合二為一再不分離,生命也得到延續。另一種意義上的海枯石爛,怎麽不叫浪漫?
蔣樓聽完,幾無情緒笑了一聲。
黎棠不明白他這個笑容的含義,忍不住問:“那你覺得,什麽叫浪漫?”
蔣樓看着前方銀幕,電影畫面裏,女主角站在自由女神像之下,淋着雨,黎棠卻恍惚覺得,那雨是下在蔣樓眼睛裏。
只是他的眼眸太深,深不見底,因此無法看雨落深潭漾開的漣漪。
“要是我,會和他一起死。”
蔣樓說,“一起滅亡,才叫浪漫。”
聽了這番截然不同的理解,黎棠無由地打了個寒噤。
電影散場,黎棠先去洗手間。
他習慣進靠裏的隔間,結果今天最裏面的隔間門推不開,有人在裏面。
只好進隔壁。剛擦幹淨坐便器要坐下,看見隔板下方的空檔裏,露出半個鞋頭。
黎棠記得進場之前,霍熙辰向他炫耀過,說這是某運動品牌的限量款。
随着窸窸窣窣一陣布料摩擦的響動,另一只鞋自下方露出一截,尖頭細高跟,黑緞似的皮面——分明是一只女式高跟鞋。
黎棠有種世界被颠覆的震驚,回去的路上嘴巴都合不上。
他問蔣樓是不是早知道他倆的相處模式,蔣樓說不知道。
黎棠還是難以接受:“……你一點都不驚訝嗎?”
蔣樓告訴他,拳館有這麽一個人,臺上揮揍人比誰都狠,曾經一拳打掉對手三顆門牙,臺下人家租下整間休息室當衣櫥,裏面挂滿長短不一的裙裝,擺滿不同款式的高跟鞋。此人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一場惡戰之後洗個澡,換上女裝,去外面逛街。
“人事物的多面性,意味着一切都有可能發生。”蔣樓說,“要允許一切發生。”
況且并不是無跡可尋。
想起去年在劇本殺場館裏偶然瞥見的一幕,當時李子初就穿着洋裝裙,和霍熙辰在玻璃穹頂之下接吻,黎棠覺得一切都說得通了。
既然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何必操這份閑心?
很快,輪到黎棠操心自己。
他和蔣樓一起回家,沒想那防盜門的鎖孔被雨水鏽蝕,鑰匙捅進去轉幾圈沒動彈,拔出來只剩鑰柄,鑰齒斷在了鎖眼裏。
早前黎棠目睹蔣樓開門費勁,就預感遲早要出問題,還提醒過蔣樓換鎖,可惜蔣樓太忙一直沒換。
看吧,怕什麽來什麽。
黎棠故作深沉地嘆一口氣,現學現賣:“沒關系,要允許一切發生。”
蔣樓笑一聲,把那孤零零的鑰柄丢進路邊的草叢裏。
天色已晚,開鎖師傅白天才能來,今夜的去處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
黎棠提議去周圍的酒店開個房間,蔣樓說沒帶身份證,而且離這裏最近的酒店在三公裏之外,尴尬的距離,走着去太遠,打車又極可能被拒載。
也沒有親朋住在附近,蔣樓已經開始考慮去小賣部湊合一晚,黎棠問:“那我呢?”
“回你自己家。”
“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黎棠突然想到,“之前還說要請你來我家玩,怎麽就忘了。”
停頓幾秒,蔣樓再開口時似有躊躇:“會不會太打擾。”
黎棠說:“不會,這個點我媽已經睡了,我們小點聲就行。”
又是一陣靜默。
黎棠不确定蔣樓在為何猶豫,左右不過是拜訪陌生人家的拘謹,或者害怕兩人的關系被識破的擔心。
“沒事的,不會碰到我媽。”黎棠去拉蔣樓的手,“就算被發現了,也有我保護你。”
蔣樓笑了,不知是為他那句“沒事的”,還是那聲“我保護你”。
倒是被說動了,蔣樓五指收攏,回握住黎棠的手。
“這可是你說的。”